道门法则 第1019节
赵然道:“此事尚未定论,三天后再议决。”于是将自己的一揽子解决方案告诉了黎大隐,黎大隐赞道:“这个好,比他那个强百倍!道录司若是成为庶务中心,再由咱们主掌的可能性不大,就不用想了。但元福宫一旦归入道录司管辖,地位降了不少,由咱们掌管的可能性反倒强了,致然好计策!”
种驴君脚程极快,两个人一路谈论着,不多时便赶到了栖霞山凤翔峰下。
黎大隐这才注意到拉车的这头驴很不简单,竟然是只灵妖,他听说过宗圣馆供奉了不少灵妖,但以灵妖拉车,这还真是……
高深莫测啊!
自从白鹤归天、龙阳祖师白日飞升之后,京师的百姓对道门的信仰愈发虔诚,作为南直隶道门首善之地的栖霞山,香火更见旺盛。
前山处的文昌观,由于监院顾腾嘉首倡义帜,拨乱反正,奉香的信客络绎不绝,香火更盛!
而在后山凤翔峰下,也四处都是希图入门修行的浪荡少年,其中有许多是有资质无根骨,或者有根骨无资质的,前者是希望有好心的宗门能够赐下一粒正骨丹,后者是盼望能有一个奇迹出现——至于是什么奇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他们在梦里沉醉到不愿爬出来。
当然,更多的则是对自己情况并不了解的人,因为从来没有人给他们看过资质和根骨。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相信,自己是那个资质根骨俱佳的天才,只是一直没有人慧眼识珠。
驴车驶到山门下,数十双眼睛立刻投了过来,都在关注着,想看一看,驴车的主人是来求仙学道的同道中人,还是一位真正的仙师。有些机敏的,则开始慢慢围了上来。
黎大隐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两个月都是这样,人多得很。也不知是谁将我栖霞山门的位置透露了出去……我一直想调整一下大阵,把山门换个地方,但我师祖布置的阵法实在太过艰微,我试了两次都找不到头绪。我老师又不出面……”
说话间,黎大隐迅速打了令牌进去,烟雾升腾处,驴车带着木轮子吱呀呀驶了进去。这下子顿时引来一片轰动,求仙访道者们一窝蜂围了上来,可惜还是晚了,在阵门处前前后后穿来穿去,可惜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赵然受箓时上过一次三茅馆,凤翔峰上的景观始终简朴若斯,没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仙家景致和精美的楼台亭阁,与邵元节的名声很不匹配,就是普普通通的十来个大小套院,以及看上去就知道必是欠缺人手料理、杂草丛生的林园。
三茅馆收徒向来不多,如彭云翼、周克礼之类的骨干子弟都在京城中忙着纷乱繁杂的事务,此时馆中不过寥寥七八人而已,修为都是羽士境以下打基础的阶段。
就这么座势单力薄的道馆,上溯到袁太初起,邵元节、陈善道,每一代都有炼虚以上高道,下一辈的黎大隐也稳稳站在了大法师的境界上,如此高而稳定的成材率,也算是一个特色了。
不过转念一想,应天三百万人,以庞大的人口作为良才储备,三茅馆优中选优而选出来的弟子,不问可知都是什么天赋水平,每一代都有人能接得上来也不足为奇。
这些弟子们知道黎大隐回山,纷纷赶来拜见,黎大隐道:“这是宗圣馆的赵师叔,你们中有些人是没见过的,快些过来拜见。”
这八位三茅馆弟子都上前见礼,口称“见过赵师叔”,其中几位行礼之后纷纷好奇的打量着这位名震南直隶的赵师叔。
黎大隐问:“你们师祖呢?还在梅园么?”
弟子们道:“一直未见师祖之面,未得他老人家允许,弟子们也不敢进去搅扰。”
黎大隐挥手吩咐:“你们都去讲经楼,我先看望你们师祖,回头再去检查你们课业,有不懂的,赶紧想好问什么。你们赵师叔的手段是极其高明的,机会难得。”
将这帮弟子打发去讲经楼等候,苏川药推着竹轮椅,跟在黎大隐身后,绕过几处曲径通幽,看见了好大一片将将过了结果期的梅树。
在正中的一颗梅树下,坐着个道士,双眼紧闭,正是陈善道,和两个月前相比,鬓间多了一片雪白。
黎大隐走到他身前丈许处跪倒:“老师,致然来看望您了。”
苏川药推着竹轮椅来到黎大隐身边,赵然强忍疼痛起身,苏川药“啊”了一声,想上来搀扶赵然,被赵然一甩袖子斥退。
黎大隐小声道:“致然……”
赵然没搭理他,恭恭敬敬向陈善道拜倒:“见过陈天师。”
黎大隐满脸感激,向陈善道提醒:“老师……”
陈善道依旧没有睁眼,就好似眼前的赵然和黎大隐并不存在一般。
黎大隐先将赵然扶起来坐回去,然后向陈善道禀告:“老师,今日真师堂议事,司马云清建言,将元福宫收回总观直辖,多亏了致然拦阻,此议没有当场通过。但三天后,就要议决。”
陈善道依旧没有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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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心结难解
见陈善道依然如往日一般没有丝毫动静,黎大隐叹了口气:“老师,这不是老师的错,老师何必想不开?弟子说句大不敬的话,师祖此举,将天下人都瞒过了,岂独老师一人?陶大真人、焦大元君,他们都坦承了自己的过错,郭师叔也同样如此,如今不一样在真师堂中为道门出力么?过去的就过去了,老师何必自责于此?我等弟子,还仰仗老师,老师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教我等如何活……”
黎大隐之前已经劝过多次,今日再次苦口婆心,说到后来,已是声泪俱下,甚至言语中多有不敬邵元节之意,可惜陈善道仍然无动于衷,连眼睛都没睁开。
哪怕骂一句“滚”,也好过如此沉默,黎大隐很是焦急。
赵然也看出来了,陈善道整个人坐在这里,但心已经不在这里,无论从面相、表情还是气质上看,说他“状如死人”也毫不为过。
哀莫大于心死!
奉劝良久也不见效,黎大隐擦干眼泪,长长叹了口气,向赵然摇头,招呼赵然离开梅园。
苏川药推着赵然往外走,快要离开之际,赵然示意她把轮椅掉过头来,黎大隐停下脚步,问:“致然?”
赵然看着梅树下枯坐不动的陈善道,沉默片刻,开口道:“陈天师,陈师伯,路上听黎师兄谈及你们当时的遭遇,弟子心痛之余,也有几句话不吐不快。”
见老师还是面若死灰的样子,不理不睬,黎大隐赶紧接过话头:“致然请说。”
“无论邵大天师做了什么,他终究是我道门百年来最为杰出的大修士之一。于公而言,邵大天师为护道统,于北地积石山与西方妖人大战,这一战之惨烈,可惊日月!而大天师身上重伤,也是为我道门所负,以至于飞升无望。这一奉献精神,足以为后人铭记,虽千百年而不没!
虽说他晚年走错了,但论起本心,同样不是为了自我,而是为了天下修士走出一条不受天庭符诏约束的飞升之路。弟子当日被大天师按于莲座之上,亲耳听闻大天师的心意,他说,‘就算天下亿兆都说我邵元节疯魔,我也坦然接受!如果能换来一个修士不受拘束的飞升,我邵元节下了地府受尽万般苦难又如何?’……”
听到这里,黎大隐忍不住流泪:“师祖!”
陈善道没有任何表示,面颊却忽然抽搐了两下。
赵然又道:“说实话,当时听到大天师这么说,哪怕他把我当作了莫名其妙的天选之士,准备对我不利,我也由衷感到敬佩。
再说论私,大天师是陈天师您的老师,是黎师兄的师祖,三茅馆上上下下听从他的诏令行事,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你们何罪之有?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我认为,邵大天师对后辈弟子的关爱,远远比我们以为的还要深、还要强。事变当日,大天师将陈师伯您和黎师兄禁制修为,锁在梅园,其中的深意,或许只有如我这样的门外之人才能看明白吧。
大天师已经预料到了很可能到来的失败,为了不令你们沾惹因果,不让道门对你们有所降罪,才出此下策。他不是刻意要对自家后辈出手,而是为了跟你们提前划清界线,这是在保护你们啊。用心之良苦,当真令人嗟叹。
故此,我就在想,大天师这种敢于尝试、潜心探索之人,必将会成为我们永久的记忆,留在每一个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