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法则 第18节
不是每一个火工居士都有油水可捞的,比如净房和圊房,就是干巴巴的职司,浑没半点外快。一般来说,火工居士们会在这里干上一段时间,然后调配到其他房头,这个阶段短则数月,长则两到三年,如贾胖子这般一干七年的,极为罕有。再过三年,贾胖子就要期满下山,如果还在净房呆下去,他不仅结交不上什么人脉,就连身家都攒不下几分,这十年便算白废了。
关二曾答允帮忙转圜,故此贾胖子才一力巴结他,可不知怎的,关二的疏通并没有见到成效,贾胖子至今仍在净房中劳作。净房中属他资历最老,原本满心等待着趁这次机会能够得到调配,结果却等到了这么一个结果,令贾胖子满脸的伤心和失望。
赵然同样很是失望,不过他的承受能力要比焦坦、周怀和贾胖子等人强上几分,这样的结果,至少让他避免了去进行某种艰难选择的痛苦。
日子该过还是照样过,赵然继续着每天扫圊的火工居士生涯,与刚开始相比,他现在已经算是在无极院,至少是寮房中立稳了脚跟。
因为关二对赵然的极大尊重,或者说是某种意义上的“臣服”,净房和圊房这两个寮房中地位最低的房头算是真正融为了一体。净房和圊房的火工居士逐渐打成了一片,这座混居着两房十三人的小院,开始有了些其乐融融的气氛。
关二对赵然的态度转变,起初确实是彻底搞晕了两个房头的一众火居们,本来赵然是不太乐意把其中的原因拿出来说的,挽救了关二人生这件事情,拿出来到处去说,会显得自己特别轻浮,也许还会产生反效果——施恩于人本是好事,但过分炫耀却会令受恩者十分尴尬,这是做人的基本道理。
除此以外,赵然还担心金久和张泽二人会因此迁怒于自己。金久是谷阳县县尉的次子,张泽的家世更是了不得,乃是朝中刑部张侍郎的族侄。关二仗着威远镖局和西真武宫的关系,或许不惧对方,但自己就肯定不行了。虽说在道院之中,那二人不至于明目张胆的对自己下手,但赵然也不敢担保自己肯定能在十年之内获得足以保护自己安危的资本。
退一步讲,哪怕是万幸成为了一名有度牒的道士,恐怕也不一定能在这两家人的联手下讨得了好。
可赵然本人坚持低调,却管不住别人的嘴。关二是自小习武之人,具有很典型的直性子武人的特征,赵然虽叮嘱过他,不让他说,但关二反而更是敬佩赵然,认为赵然对自己绝对够意思——施恩不求回报,这位赵兄弟实在是太够意思了!
第三次和第四次“三英局”非常传奇,其中的底细终于还是慢慢为净房众人知道了一个大概。首先得知详情的是那个矮胖的火工居士,此人叫朱寻,是关二的死忠,关二在某次谈论中,忍不住对他交了底,于是消息便流传了出来。
此时的赵然只能苦笑,很快,他最担心的事情就如之前的预料般发生了,有几次见到金久和张泽的时候,他能感受到对方明显的敌意。赵然对此没有什么好办法,最多只能给自己加点警醒。不过有所失的同时也必然有所得,至少净房那些火居们完全将他当成了自己人,而且是自己人中和关二具有同样分量的“大哥”级人物。
同时受益的还有焦坦和周怀,因为赵然的缘故,他二人也终于融入了小院之中,为净房同僚们所接纳。
第二十二章 情书和上升之路
进入六月以后,赵然收到了一封书信,收到信的时候,他很是莫名其妙,甚至怀疑有人跟他开玩笑。等到拆开信封,才发现是一张淡笔勾勒的人物素描,一尺见方的画面上有为男子正在伏笔疾书。赵然仔细观看,发现这名男子的眉目之间竟然有几分熟悉,再多看两眼,方才分辨出画中之人竟是自己。
薄薄的上好素笺散发着淡淡的香韵,闻之沁人心肺。再看画页左侧,盖着一个方寸大小的印鉴,仔细分辨,却是“道人雨墨”四个字。
赵然不禁笑了,眼前浮现出当日笔架山庄内错落亭中那位雍容华贵的女道士。
这是情书吗?赵然挠了挠头,莫非我的字真的那么吸引人?赵然想了片刻,便决定不去自寻烦恼。
这个世界的等级鸿沟比起穿越前的那个世界,还要更深、更大,赵然和雨墨的身份差异是极为悬殊的,一个是赵庄的穷小子出身,一个是数世豪族之女,一个是道院中扫厕所的火工居士,一个是有度牒的正经道士,赵然想要有所图谋,至少现在来说绝无可能,哪怕他如今身家过万,在周氏面前仍是不值一提。
赵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就什么也不说,托关二帮忙找来纸笔,写了个谜面上去:
“仲夏之夜,蝎虎夫妻壁上寻食,餐毕,妻与夫一语,夫即栽落于地。问,此语何语?”
蝎虎就是壁虎,谜面描述了一个很有趣的小故事,故事中身为丈夫的壁虎因为妻子的一句话便从墙上摔了下来,赵然问雨墨,这句话是什么。
赵然很含蓄的了两句雨墨,然后将信纸塞入信封,封好之后去寻于致远。信是于致远差人转递过来的,这个时代的书信没有邮票,全凭送信人跑腿,赵然要想回信,只能拜托于致远。
于致远接过赵然托付的信件,没有多说什么,微笑中带着一丝担忧。
赵然知道于致远在想什么,他和于致远相交,凭的书法上才能,于致远并没有因为他的身份和家世而对他稍有轻忽。同样的,因为书法上的别具一格,当日在笔架山庄时,周氏豪族也对他十分周到和热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具备了和周氏豪族攀亲的资格,“笔谈”归“笔谈”,但若想将“笔谈”升格为“谈情”,那就是赵然“不识时务”了。
因此,他向于致远道:“雨墨道人想索要几个字,便称了她的心意,回她几个字。”
于致远点了点头,仍是有些不太放心,犹豫片刻后,道:“周氏乃四川大族,祖上出过阁老,周府尊之父也曾官至尚书,只因过世得早,这几年才稍有衰落。但府尊却是个极有能耐的,眼看着又要更进一步……”
下面的话却不好太说得透彻了,他略一踟蹰,见赵然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于是松了口气,又道:“周氏与道门攀扯极深,雨墨的亲舅便在庐山供奉……雨墨是周府尊嫡女,自小便为府尊视若掌上明珠,她资质甚好,入素心庵只是起步,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赵然默然,轻轻叹了口气。于致远说雨墨资质甚好,就意味着这女子将来是要走修炼之路的,进的是道门的子孙庙,也就是馆阁之途,与无极院这等十方丛林截然不同。那是道门之中的另一片天地,是真正的神仙之道,对于凡夫俗子来说,是传说中的存在,以赵然目前驽钝的资质而言,绝对是不可触及的。因此,他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却也没想到之间的鸿沟会如此巨大。
见赵然情绪低落,于致远有些不忍,问:“赵老弟已在圊房一月?”
赵然点头应是,于致远又道:“水火二房出了两个缺……”
赵然苦笑:“院里不打算添人。”
于致远沉吟片刻,道:“若是老弟有意,或许我可帮忙说说。我在寮房宋巡照面前尚有几分薄面,可为代说一二。”
无极院方丈、监院和三都之后,实际掌事的便是八房执事,寮房属于八房之中规制最大的一房,赵然平日里接触的什么圊房、净房、磨房、槽房、水房、火房、饭房和菜房等等,都是寮房名下的房头,通归寮房巡照宋致元管辖。寮房内部各房头相互调剂人员,属于宋致元的权限范围,但圊房稍有不同,没有人愿意干扫圊的活计,如果开了这个口子,宋致元就不好再拒绝旁人,最后的结果就是圊房无人。
寮房巡照是八大执事之一,于致远只是“五主十八头”中的一名门头,不仅职位差一级,权力更是不可以道里计。但以赵然的观察,于致远的门道很深,他既然这么说了,就应当有办成的希望。
面对于致远的好意,赵然自是满心欢喜,但欢喜之余,他也不禁有些惶恐。
这段日子,净房和圊房的火工居士们心情都不太舒畅,众人也常常在黄昏之时相聚在一起,但却没什么兴致耍钱开赌,谈论的大多是转职这么个沉闷的话题。
赵然从于致远这里回去的时候,众火居们正在院子里聊天,聊的仍然是这件事,气氛却很是沉闷。
焦坦扫圊已经九个多月,周怀也干了七个月,已经超过了火居们扫圊的六个月平均年限,两人在这里长吁短叹,牢骚满腹。如今道院之中不添新人,他们便只能继续熬下去。
有人劝他们找圊头周致秀走走门路,但周怀是个明白人,当场嗤笑道:“我和焦兄若是走了,只剩赵兄,一个人哪里干得过来,难道周圊头肯自己亲自去干?他千方百计留难我们还来不及,哪里会帮我们去走门路?”
闲言碎语间又提起贾胖子,有人叹息:“也不知贾胖子得罪了谁,洒净七年,还猫在此处……”还待要说,却被人拽住衣袖扯了扯,只见贾胖子从北屋出来,佝偻着腰呆呆看着聊天的众人,旋即又摔门回房,关门声之大,着实骇了众人一跳。
关二在院门口正练拳,打出去一招撩腿式微微凝滞,随即摇了摇头,没有再接着练下去,而是负手身后,顺着山径悄悄然踱步离开了。
赵然看着眼前的一幕,愈发惶恐,心中暗想,等老子被调到水房或者火房的时候,你们不定在这里背着我骂什么呢……当夜焦坦和周怀都睡不着觉,赵然也心事重重,三人偶尔会同时转身,发出齐声叹息,仿似约好了一般,显得相当“默契”。
于致远办事果然利索,第二天便来叫赵然。
跟着于致远七拐八绕,便到了后院。后院不是一座院子,而是十来个小院组合成的一片高阶道士们的居所。方丈、监院和三都各住一院,八大执事们则两两合住一院。实际上这里不仅是住所,还是高阶道士们执事之所。
比如于致远携赵然进的这个小院,冲北的正堂被一分为二,左首便是宋致元的执事堂,西侧则是他的起居所。
小院之中没有旁人,但赵然明显感到了一阵局促。自从来到无极院后已经一个月了,赵然耳闻目睹之下,对于这座道院有了比之以往更加深刻的认知。
大明朝境内,谷阳县衙是朝廷统制一方天地的衙门,无极院,就是代表道门监管谷阳县衙的机构。而谷阳县真正的幕后掌控者,则生活在这一座座小院之中——看似简朴,实则深邃,因为它代表着权力的威严
第二十三章 七年之痒
于致远让赵然稍等,自己先进到院内,赵然看着他穿过几丛海棠,然后迈步进入正堂,消失在阴影之中。
等了片刻,于致远出到小院门口,向赵然道:“进去吧,已经和宋巡照说过了,他想见见你。”说罢,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递给赵然:“进去后给宋巡照,你的事情毕竟于理不合……莫推辞,算我借与你的,待将来你手头宽裕了再还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