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门法则 第37节
这时候肚子却咕咕作响,令他大感腹中饥饿。算了算时辰,离巳时早饭还有一个多时辰,只得暂时忍着。
按照无极院的规矩,每天早上醒来后,念经道童们需要辰时到经堂做早课,赵然一看时辰差不多了,便从床头挟起那本《戒律规范》,赶去上课。刚到门口,就见对面门帘掀起,诸蒙也挟着书迈步而出,脸上睡眼惺忪,不停打着呵欠。
“诸师弟早!”赵然笑嘻嘻打了个招呼。
“赵师弟早!”诸蒙则恶狠狠回应了一句。
推开堂屋大门,一股清冷的空气迎面扑来,赵然深深吸了一口,旁边的诸蒙则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此际冬日将升未升,天色蒙蒙发白,屋檐上、院墙上、树梢上的积雪在纯白中透着金红,赵然一眼望出去,只觉这小院、这山林、这天地,都似乎被水洗过一般,说不出的清澈。在这清澈之中,万物之间又似乎带着某种律动,向他昭示着什么。院中其他厢房的念经道童们也纷纷从屋里出来,有匆匆赶路的,也有向他挥手示意的。这些情景却如画面定格一般,在他眼前缓缓流动,每个瞬间都那么清晰,清晰到纤毫毕现。
赵然站在堂屋门口,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良久,良久,这才终于恍过神来。再看时,这天地又恢复了原貌,与之前别无二致。
赶到经堂时,堂上的蒲团几乎就要坐满了人。赵然的蒲团很好找,排在最后一排,紧邻着门槛,身旁就是诸蒙。
随后又陆续进来三、四个道童,将堂上的蒲团坐满,赵然数了数,正好二十三个。
只听堂上三通鼓响,后面转出来一个中年道士,正是帮赵然疏通蒋高功这条路的刘经主。经堂是道院八大执事房中最重要的一房,也是正经道士出身之所,无极院的经堂执事是蒋高功,其下又有经主、静主和化主三个管事,分属“五主十八头”之列。
在经堂内,经主负责讲解和传授戒律、科仪,静主指点道童们仙神所遗之“微言大义”,化主则主要针对香客和居士,回答他们对道经的疑问,指点他们在家修行。
相较而言,化主最肥,但在道院中却被排斥于晋职体系之列,换句话说,这是个安抚性的职司——你的前程恐怕是不太妙了,但可以去捞钱,以为补偿。
而经主和静主则不同,相互间没有高下之分,谁的资历老,或者说声望著,谁就是将来高功这一职司的接班人。
早课很简单,就是诵念《戒律规范》,一直念啊念啊念啊念啊……念到想吐为止,然后就可以去吃早饭了。吐啊吐啊的就慢慢习惯了,然后就会背诵了。是以刘经主也不多话,直接坐到文始真人供案下的蒲团上,一敲身旁的木鼓,示意大伙儿开始念诵,自己则闭目倾听。
至于刘经主是真倾听还是真睡觉,赵然一时半会儿也分辨不出来。
一阵齐诵声响起,众道童们开始诵念戒律。赵然翻开《戒律规范》,先看了看前面的序。序言中说,道门戒律共分三层,为初真戒、中级戒和天仙大戒。这本《戒律规范》主要以初真戒为主,供道门大部分道士研习,并作为他们行为举止的规范。
道门戒律出自太清道德天尊之口,传给干吉,老君说:“吾遥从千万亿里观之,诸男女祭酒托老君尊位,贪财,擅色自用,更相是非。各谓我心正,言彼非真。利于供养,欲人奉己。憎恶同道,妒贤忌才,骄恣自大。禁止百姓,当来从我,我道最正,彼非真也,皆不当尔。”老人家的意思就是,你们这帮男女,一个个为了私利而自行其是,都说你们行的是正道,其实真正的正道在我这里,你们那些东西都靠边站吧。
赵然一眼扫过,继续看正文。开篇又是老人家的话,“人生虽有寿万年者,若不持戒律,与老树朽石何异?”好吧,赵然具有穿越者灵魂,对这篇序和这句开篇之言很是怀疑,他觉得是否真个为老人家所说,这还有待证实。
这时候,众道童们都已经念到后面了,赵然连忙往下浏览,在第八戒时跟上了进度:“不得畜猪羊……”不得畜猪羊?这算什么?仔细一想,院里还真没有养过猪样,牛、马、驴倒是不少。可……这有什么区别么?
“不得邪求一切人物……”这还差不多,可“不得食大蒜及五辛”又怎么个意思?赵然出自饭房,他最清楚后厨的运作,若是真个依了这一条,那后厨也别做饭了,做出来也没人吃。
看来,在这《戒律规范》的遵守上,道院还是有选择性的嘛,这一点比较好,无论在哪里,人本主义总是最温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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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经堂内的说唱声
在众道童的“嗡嗡”诵经声中,赵然一条条戒律往下看着。一开始的时候,他完全跟不上道童们的诵念速度,怎么说呢,与其把道童们的声音称为“诵念”,不如说是“说唱”来得更确切一些,只不过这种“说唱”忽略了节奏的变化,一个劲儿奔着快字而去的。
往往赵然刚开口读了两三个字,别人一条戒律就唱完了,弄得他很是难受,所谓“如鲠在喉”,他便郁闷到想要大喊出来,也就是“不吐不快!”他偷眼看了看身旁的诸蒙,却见诸蒙神情自若,念诵之间比他轻快了不知多少。
忍不住戳了戳诸蒙的胳膊,诸蒙没搭理他,赵然干脆拽了拽诸蒙的衣袖,诸蒙皱着眉头转过来了,赵然开口小声问道:“诸师弟,你以前念过这戒律?”
诸某给他扔了个白眼:“没有啊,你什么意思?”
“他们念那么快,你怎么跟上的?”
诸蒙不解道:“多简单的事啊,就跟着念呗。”
“怎么‘就跟着念’啊?我怎么跟不上啊?”
“就是跟着念啊,你跟不上是你的问题,干嘛来问我啊?需要我告诉你为什么吗?那是你傻呗。”
诸蒙的鄙夷让赵然感到了深深的不解和羞惭,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对方,心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根骨”?
既然跟不上,赵然干脆就不跟了,自顾自的一条条仔细看起了《戒律规范》。等他看到一半的时候,忽听堂上一记鼓声响起,却是刘经主敲动木鼓,以示一遍结束,让众人再念第二遍。
原来这厮没睡啊,可道童们的“说唱”那么含糊不清,这厮是怎么分辨清楚的?赵然暗自腹诽,反正他是绝对听不清道童们吐字的,更遑论分辨开头和结尾了。
等到赵然看完一遍《戒律规范》后,他忽然极为震惊的意识到了不对头。哪里不对呢?他居然清清楚楚的将整本书记忆了下来,每一句、每一字,分毫不差的浮现在脑海之中,从头到尾没有半句遗漏!
赵然不由一阵心跳加速,难道这就是昨夜细索发生变化后的功效么?莫非自己也有了所谓的“资质”?
一片念诵声中,赵然暂时来不及细想,但因为背下了整部《戒律规范》,之后就逐渐跟上了众道童们的速度。跟上以后他才发现,其实只要调整好呼吸,以这种方式诵经的话,胸腹间的气息运转会极为通畅,感觉很是爽利。
跟着众道童们哼哼唧唧的同时,赵然观察到别人都掐了手诀,于是自己也装模做样的效仿身旁的诸蒙,跟着掐了个诀。实际上他不知道,他效仿的诸蒙,其掐诀姿势也不对,这属于道门科仪的内容,他们俩还没来得及学呢。
道门手诀是个庞杂的体系,主要用在斋蘸科仪之中,诵经、念咒、步罡、结坛、召将、气禁、收邪、治病、祈禳等各环节都要用到。道门认为,人体与天地是暗合的,具体到手掌之上,也可以找到星辰天象的反映。如《阴符经》所云,“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所以,每一个手诀都代表着特殊的含义。
赵然当然不懂,不过却不妨碍他胡乱掐了个“兰花指”。
道童们诵念九遍《戒律规范》后,刘经主鸣响铜锣,示意早课结束,道童们纷纷离座,赶往斋堂享用早饭。
赵然和诸蒙则被刘经主叫住,向他们交代了一番经堂学习的要求。经堂是不当场讲授经文的,因为每个道童的学习程度不同,没法同时开讲。
有些道童性子疏懒,十数年下来连《南华经》都没有读通;有些道童比较奋进,不仅《道德真经》、《南华真经》、《冲虚至德真经》、《老子西升经》、《通选真经》、《黄帝阴符经》、《周易参同契》、《黄极经》、《太玄经》、《抱朴子神仙经》、《太上黄庭内景玉经》、《外景玉经》都读过,连注解、疏议、纂疏等都看了不少,甚至《无上黄录大斋立成仪》这类大部头书籍都翻了个遍。道童们的学习差别极大,经堂教授们也没法同时讲解。
因此,每天早课便是诵念九遍《戒律规范》,然后去吃早饭。早年间,无极院的道童们吃完早饭便要自行学习,然后到了晚餐之后再去经堂起晚课,向经堂教授们询问读经中遇到的疑点和难点。至于道门典籍的阅览,则需要道童们利用中间的时间自觉学习。
后来晚课的时间被更改为吃罢早饭之后,表面上的理由是早间头脑清醒,但赵然不惮以恶意揣测,觉得这么更改之后,其实便等若晌午之后便一天无事了,要干什么都方便。
刘经主让赵然和诸蒙努力向学,利用空余时间到藏经楼看书,争取早日将功课的进度赶上来,二人当然是唯唯答应了。
吃罢早饭后回到经堂,继续当天的功课,即“起晚课”。晚课上,蒋高功出来露个面,然后刘经主和陈静主坐堂,当场答疑解惑,其中刘经主负责答解科仪戒律方面的问题,陈静主负责解释经书中的微言大义。
道童们的提问令赵然摸不着头脑,刘经主和陈静主的答疑解惑也让他完全听不懂,这很正常,他只读过《道德经》和少许《老子想尔注》、《老子西升经》,其他经书都没看过,属于最初级的学习水平。
至于诸蒙,赵然觉得这厮摇头晃脑看上去听得津津有味,实则颇有装逼嫌疑——话说“根骨”就那么神奇么?你跟老子一样是初来乍到,怎么老子听不懂,你就能听得懂呢?
从晚课上的表现来看,赵然很快就大致区分出了道童们的学习层次。其中那个叫马致礼的,学习最为刻苦,每三个问题里大概就有一个是他提出来的,而且每次回答他的问题,刘经主和陈静主的解答时间都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