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星之主 第133节

　　唼喋响起的是鱼儿在水中畅游拨弄的水声，还有雀鸟在林木间的吱喳鸣唱，不但无损阁园与世隔绝的宁静气氛，且倍增其空寂神圣的感觉。

　　柔风拂过，满园花树沙沙作响，广阔的池面泛起轻柔的波纹，春意盎然中一股旁人无法察觉的气机密布，似剑锐利，又像流水一样柔和。

　　这一瞬间，姬博弈知道傅采林已经察觉到了他。就在他踏足木桥的一瞬间，这一位弈剑大师从睡梦之中醒了过来，以剑气抒发自身的不满。

　　“看来石某来的不是时候。”

　　话虽然这样子说着，姬博弈的脚步却是没有停留，向着湖中心的石亭而去。亭旁临池平台处铺满厚软的纯白地毡数十张，合成一张大地毡，把冷硬的砖石平台化为舒适且可供坐卧的处所。一个长发披肩的男子坐在其上，背对着姬博弈，伸了伸一个懒腰。

　　亭内圆石桌上放置一个大铜炉，沉香木烟由炉内腾升，徐徐飘散，为亭台蒙上轻纱薄雾，香气四逸。

　　名传天下的弈剑平放桌上，没有剑鞘，长四尺五寸，阔两寸，剑体泛着荧荧青光，握柄和护手满布螺花纹，造型高雅古拙。

　　“你如果是晚上过来的话，我会很高兴。”

　　“原来弈剑大师还是个夜猫子啊。”

　　姬博弈一点都没客气，坐到了一张地毡之上。这个时候，这里的响动终于被人察觉了，十数个素衣高丽美女面色惊慌的过来，好似冒犯了天神一样跪倒在亭子外。

　　“都下去吧，邪王要来见我，你们又怎么可能挡得住呢？”

　　傅采林的懒腰终于伸完了，转过头来对着跪下请罪的素衣美女挥手。姬博弈终于见到了这个弈剑大师的容貌，哪怕是早有准备，也不由大吃一惊。

　　看傅采林魁伟完美的背影，听他充满奇异魅力并能使人甘心遵从的动听声音，任何人都会认为他有一张英伟至没有任何瑕疵的脸孔。事实却刚好相反，傅采林拥有一副绝称不上俊美、且是古怪而丑陋的长相。

　　他有一张窄长得异乎常人的脸孔，上面的五官无一不是任何人不希望拥有的缺点，更像全挤往一堆似的，令他额头显得特别高，下颔修长外兜得有点儿累赘，弯曲起折的鼻梁却不合乎比例的高耸巨大，令他的双目和嘴巴相形下更显细小，幸好有一头长披两肩的乌黑头发，调和了宽肩和窄面的不协调，否则会更增别扭怪异。

　　眼睛还在眯着，似乎还没有从朦胧睡意之中清醒过来。

　　十数个素衣高丽美女，不用人指挥，就在他左右两旁搬来了两个花瓶，插满不知名的红花，使他整个人像弥漫着山野早春的气息。

　　随后，更是拿出了各种乐器，或坐或卧，或低声吟唱，把湖心的奇异天地，点缀得色生香，倍添秘不可测的气氛。

　　“夜晚是最美丽的，所以当人人上床就寝，正是我欣赏和享受生命的时刻。要是别的人打扰我午睡，早就被我的弈剑轰出去了。”

　　听了傅采林的解释，姬博弈讶然一笑，他倒是不知道弈剑大师还有这样的爱好。这番话让他想起了自己在地球上读大学时，日夜颠倒的颓废生活，不由得自嘲一笑。

　　两个容貌秀丽的女子过来倚枕横卧在傅采林左右两侧，想来应该就是他的两个弟子傅君瑜和傅君嫱了。看上去年纪比较小的那个一直偷偷的看向姬博弈，显然对于这个大名鼎鼎的邪王充满了好奇心。

　　“生命何物，邪王能答我吗？”

　　傅采林突然问了这个问题，他沉厚的声音像长风般绵绵传遍整个湖面。包括傅君嫱和傅君瑜在内，十数道明亮的眼神齐往他投来，显然她们在等着姬博弈的回答。

　　淡淡一笑，姬博弈说了一句在众人听来非常狂妄的话语。

　　“石某代表的就是生命！”

　　傅采林沉默片刻，随后动容的道了三个字。

　　“说得好！”

　　眯着的眼睛终于张开，在这一瞬间，天上的大日为之黯然了。

　　鼻仍是那个鼻，嘴仍是那张嘴，眼仍是细而长，额过高，颔较兜，可是此时凑合起来后再不难看，令人感到极美和极丑间的界线不但可以含糊，更可以逾越。而造成如此效果的最大功臣，肯定是眼眶内灵动如神的一双眸珠，有如夜空上最明亮的星儿，嵌进恰如其份的长眼内，天衣无缝。

　　“邪王的不死印法演绎生死极限，虽然根基是魔门邪法，但却是一种超人的哲学思想，代表了佛学中的虚无与道家的有意无意之间，与太极思想不谋而合。是一个人所能达到的极限。代表了人性之中最为美丽的生命思想，光从意境之上，已经超越了我的九玄大法。”

　　傅采林显然对姬博弈下过一段工夫，从未领教过不死印法，却已经从蛛丝马迹之中看出了这一套武学的深层精义，不愧是当世最顶尖的大宗师。

　　“傅大师太过看得起石某了，完美无瑕的弈剑术，想来不逊色于我的不死印法。”

　　就在这个时候，两个白衣的高丽美女搬来了一副棋盘，木质古朴，云子晶莹，一看就是最为顶级的物品。

　　“久闻邪王的不死印法料敌先机，正好我的弈剑术是融棋理于剑道，剑出如棋弈。今日就让我们手谈一局，来一场别开生面的对决吧。”

　　姬博弈面带微笑，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旁边已经有人帮他揭开了棋盒，按住一颗黑子，首先落子。

　　啪的一声，除了傅采林之外，其余观战的所有人都面色一变。

　　起手天元！

　　围棋发展到隋唐时期，已经由十九道棋盘代替了过去的十七道棋盘。天元是围棋盘上唯一的一个非对称点，因此也是最特殊的一点。

　　十九道纹秤隐含宇宙之意， 第一手下在天元有冒犯天神之意，乃大不敬也，故被每个棋手忌之。再加上座子的原因，天元起手的古局少得很。

　　但是少并不代表没有，古棋常在第一手走天元的棋谱，有一个很特别的名字，被称为太极图。

　　“天元是全局的绝对制高点，坐镇中央环视四方。邪王的气魄的确是不凡！”

　　傅采林却是微微一笑，手中晶莹洁白的云子紧随天元落下。

　　步步争锋，决不后退，尽显剑道大宗师的锋锐。

　　第一手下天元并不是不行，只是起手天元的未知领域太多了。这是最难把握的起手，对于喜欢将一切事物掌握在手中的姬博弈来说，的确是非常难见。

　　两人你来我往，没有丝毫停留，短短时间之内，黑白二子已经布满了中盘。一边观战的傅君瑜等人屏住了呼吸，不敢发出丝毫响动，生怕影响了对局之人的思想。

　　让傅君瑜他们最为惊讶的是，两人下棋仿佛不需要思考一样，一个落子，另一个立刻就能够跟上，而且下的方位绝对是最为正确的，没有丝毫错误。

　　所以这一局手谈结束的非常快，仅仅是一炷香的时间，两人相视一笑，各自罢手。

　　“没有想到，邪王的棋艺也是如此高深。”

　　“再走下去的话，就不行了，弈剑大师不愧是弈剑大师，棋艺之高，恐怕当世无一人能够与你比肩。”

　　傅君瑜看着棋盘，发现两人以平局收手，这一副棋到了这种情况已经是极限，哪里还能够再走下去？

　　就在傅君瑜等人疑惑之间，傅采林已经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突然严肃的说道：“邪王今日来找我，到底有何事，该不会就是来找我下棋的吧。”

　　姬博弈脸上依然带着轻笑，说出了一个让傅采林难以拒绝的条件。

　　“对于高丽来说，中原大地不统一是最好的事情。石某可以让寇仲和李世民永远不集成一个王朝，只要傅大师帮我出手对付一个人。”

　　“毕玄吗？”

　　以傅采林的智慧，自然立刻就想到了那个人是谁。除了突厥武尊，另一个大宗师，又有谁需要他这个弈剑大师出手呢？

　　“不错，就是他，我要去杀他身边的一个人，时间不会超过三息。以傅大师的弈剑术来说，应该不成问题吧。”

　　“成交！”

第四十三章 八方风雨会长安

　　等到姬博弈离开之后，傅采林突然又闭上了眼睛。好半响之后，在傅君瑜等人担心的眼神之中，傅采林缓缓的呼出了一口长气。气息连绵不绝，仿佛是鲸鱼一样。

　　呼出的气息吹到了棋盘之上，然后，上面的黑白云子化作尘埃片片飞舞。原来刚才两人在下棋之时，也将自己的绝世功力灌注到了云子之上，通过棋盘传递对拼。

　　两人乃是当世最为顶尖的武道高手，真气何其磅礴，却要将其灌输在细小的云子之上，而且不漏丝毫踪迹给旁人看出，不仅仅是需要精准的控制力，超高的棋艺，更重要的两人针锋相对的修为。

　　这也是两人在棋局下到一半的时候同时罢手的原因。因为再走下去，他们就再也控制不住，不仅仅是整张棋盘崩碎，身边的傅君瑜等人都会被四溢的气劲震死。

　　一直到了姬博弈离开，傅采林才缓缓的将云子棋盘之上的气劲消弭。只是，那一副他用了数十年的云子却是再也保不住了。

　　等到傅采林的这一口气吹完，棋盘之上的云子已经全部都变成了齑粉，但是最为中心的那一个黑色的云子却是格外的显眼。

　　这一个被姬博弈起手落在天元的云子，是两大宗师气劲对拼之中的唯一幸存者。也彰显了邪王超过傅采林一筹的魔功修为。

　　“师尊！”

　　见到这一幕，傅君瑜和傅君嫱也知道了棋局的猫腻，不由得脸色大变。她们不敢相信，在自己心目中如同天神的傅采林居然落于下风。

　　“邪王的不死印法果然名不虚传，不愧是能够斩杀宁道奇和宋缺的无上绝学，我的弈剑术最后一关还是没能守住，哎！”

　　傅采林的面色微微苍白，刚才与姬博弈的那一场无形气机对拼之中，虽然没有真刀实枪的出手，耗费的精神却是更甚。不仅需要思考棋局的走向，更要分心控制真气对峙平衡，最后险些让已近百岁的傅采林出丑。

　　这也是最后傅采林答应的那么爽快的原因，因为他知道，已经步入生命暮年的自己，已经不是气血旺盛的邪王对手了。

　　“那边的两个小子，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寇仲和徐子陵吧，出来让我看看君婥为之赔上生命的你们。”

　　傅采林一番调息之后，面色恢复了红润，随后突然开口，让傅君瑜和傅君嫱大吃一惊。

　　四下一片寂静，就在她们以为是不是傅采林弄错的时候，两个人影从她们脚边的湖水中出现。

　　哗啦的水声之中，两张傅君嫱非常讨厌的笑脸出现在她的眼前。

　　“两个小贼，给我受死！”

　　一声娇叱，与寇徐二人在龙泉结下恩怨的傅君嫱再也忍不住，拔剑就要砍过去。只不过寇徐二人的修为远远在她之上，光是凭借轻功就躲开了她精妙绝伦的剑术。

　　“君嫱，住手吧，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傅采林沉厚的声音响起，却是如同圣旨一样，让傅君嫱恨恨的停下了手。

　　寇仲和徐子陵两个人立刻恭敬的对着傅采林行礼，心中对于傅君婥的感激，让他们非常尊崇敬重傅采林这个从未谋面的师公。

　　傅采林目光落往寇徐二人身上，问道：“你们把君婥视作娘吗？”

　　“娘对我们恩重如山，她永远是我们心中最敬爱的至亲。”

　　寇仲苦笑着回答傅采林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悲伤，显然是被勾起了对于傅君婥的回忆。

　　“你二人为何躲在水下？”

　　“我们本来是来长安刺杀石之轩的，只不过听闻师公你也到了长安，就过来问好。谁知道……”

　　徐子陵的话没有说完，傅采林已经知道了他的意思，无非是过来看到他与石之轩在下棋，就偷偷的从湖边入水，潜到方亭边来探听情况。而他和石之轩虽然早就发现了两人的踪迹，却因为在棋局上牵制了全部的精力，很有默契的不揭破他们。一直到了石之轩离开，傅采林恢复了元气之后，看他们还在水下面潜伏着，好奇心之下不由得开口想要见见他们。

　　“你们可知我因何修练剑术？”

　　寇仲和徐子陵对视一眼，各自心中一沉，暗呼不妙，一个对生命有着如此深刻和超凡体会的人，自可本着他们无法揣测的超然意念，修成名震塞内外绝世无双的剑法，更无法预料他会怎样处置他们。

　　“我二人无法揣测师公的想法。”

　　傅采林目光平静的投向寇徐，仿佛一尊玉石雕像伫立不动，以丝毫不含任何情绪波动的平静语调道出了一段真理。

　　“这是一个充斥着疯子和无知的世界，没有足够的力量，你将被剥夺享受生命神迹的权利。国与国间如是，人与人间如是。你二人在这里待到明天再走吧，刚才我与石之轩弈棋之时，最起码帮你们挡下了那个疯子对向你们的三波杀意。”

　　傅采林说完之后，闭上了眼睛，大大的打了个哈欠，神情之上有着难以掩盖的倦意。夜猫子都是习惯昼伏夜出的，今天突然在午睡正香之时被人吵醒，又下了一局耗费精力的棋局，让已经百岁的傅采林格外的疲倦。

　　当下，也就不再顾及有外人在场，就这么躺了下去，不一会呼吸均匀，气息悠长，居然在寇徐二人面前睡着了。

　　苦笑对视，寇仲和徐子陵在傅君嫱的怒目而视之下如坐针毡。最后还是与他们关系好的傅君瑜叹息一声，带着两人去客房休息了。

　　姬博弈并没有如傅采林预想的那样没品，虽然察觉到了寇仲和徐子陵的气息，两人的武功也已经接近了大宗师的级别，却还不值得他伏击。

　　或者说，两人的武功进步越快，他就越高兴，因为培养的高手又成熟了一个，又可以让他出手杀人了。

　　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微笑，姬博弈如同幻影一样消失在了凌烟阁外的探子眼中。等到探子揉揉眼睛，以为自己见到鬼了之时，眼前一阵昏暗，已经离开了人世间。

　　东大寺，自从姬博弈与宋缺的决战之后，再次恢复了原先的繁华。诵经之声袅袅不绝，直冲霄汉，咚咚咚的钟声之中，了空缓缓的张开了自己的双眼，看着眼前这个凭空出现在佛堂中的老人。

　　“阿弥陀佛，不知来者何人，老衲有礼了。”

　　眼前这个人鹤发童颜，看上去非常苍老，双眼却是纯净如同婴儿，须发虽然洁白，却带着隐隐的光泽，充满着最为旺盛的生命血气。

　　听了了空的话之后，老人微微一笑，露出了雪白的牙齿，然后说出了一个让了空禅心失守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