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卷度人经 第200节
——和先前那些惨遭横死的死者满怀怨恨与愤怒,要向施暴者以牙还牙以血还血的遗愿不同。
这仨儿甚至压根儿不晓得自个儿是咋没了的。
所以哪怕死不瞑目的遗愿,也只是对生前的某些人或事儿无法割舍。
余琛在万家陵上呆了一天,等到天色渐暗,陵园关闭以后,方才盯著纷飞的风雪下了山。
去帮死人做事儿了。
首先是那兴盛号的船长林旗,年纪不大,就已经是一艘捕鱼船的主人,在福鼎商会底下做事儿,虽不算是大富大贵,但也是衣食无忧了。
在金陵的家里,他还有个贤良淑德的好妻子,刚给他生下了第二个孩子。
可他新年一过,连日跑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去见一面。
死不瞑目。
就想在真正踏上轮回之前,亲手去抱一抱自个儿孩儿。
对于余琛来讲,这并非是什么难事儿。
取出几张黄纸竹条,十指翻飞之间,一具栩栩如生的纸人儿就在手中诞生。
吹一口气儿。
诶!
活灵活现!
那林旗得鬼魂入主纸人后,清醒了神智,也明悟了眼前状况。
向著余琛深深一躬,跟著下山去了。
大雪纷飞。
林家宅子里,才做完法事,仍是一片愁云惨澹。
余琛与林旗往宅子里一走,荡魂铃叮当响彻之间,那些个侍者婢女无人发现他们踪迹。
最后来到一间儿灯火摇曳的房间面前。
稍微推开窗户,看到床上一个女子抱著个襁褓,已然熟睡。
只是那红肿的双眼还有沾湿了的枕头,让人不忍。
纸人之身的林旗走进去,此时这个汉子,也不禁湿了眼眶。
他佝在床前,怔怔地盯著床上的妻子和孩子,仿佛要将她俩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余琛站在屋外边儿,没打扰他。
只是望著漫天黑夜与茫茫大雪,忍不住心有感叹。
这生命啊,是当真脆弱得很,林旗这样一个完整美满的家庭,就因为一次出海,支离破碎。
但生死不可逆,阴阳永相隔。
一个时辰后,林旗含泪在妻儿脸上一吻,转身离去了。
好似若有所感一样,那哭红了双眼的女子睁开眼来,迷迷糊糊之间仿佛看到丈夫熟悉的身影。
但定睛一看,却有发现空荡荡的房间里,再无其他。
她抱著襁褓同样惊醒了的孩子,低声呢喃:“乖乖不怕,乖乖不怕,大概是爹回来看咱们了……”
听得这话,早已走出房门的林旗浑身一颤,忍住没有回头,最后踏进度人经,轮回去了。
天地之间,只剩下余琛长长一叹。
生离死别,折磨人哦!
林旗的遗愿完成,度人经金光大放之间,给出一枚火红珠子,名曰“坐火”。
但余琛这会儿没功夫看它,摇了摇头,走出林家宅子,朝下一个地方而去。
这仨魂魄,除了船长林旗以外,还有一个叫伍刚,年纪五十多六十了,开了三十年船,在捕鱼圈子也是小有名气。
可这名气,却并非来源于他开船的技术,而是因为他本身。
伍刚,是个天阉。
骂人的话,就是断子绝孙,没得生育。
所以伍刚这辈子都没娶媳妇儿,只是收养了一个娃,给自个儿养老。
要说这娃,也是奇怪。
明明刚抱回家的时候,还和平常娃娃没啥区别。
但随著年纪增长,越来越不对劲儿了。
两岁那年,别人家孩子都还在牙牙学语呢,这娃就能健步如飞,一顿两碗大白米饭了。
八岁那年,正常孩子还是个小不点儿,这娃就此伍刚还要高壮了。
又过了十多年,这娃更是长得那叫一个膀大腰圆,足足俩人之高,不仅如此,力气也是大得离谱——他不平日里在港口搬货嘛,人家五六个人都不一定能扛起来的货,他一个人单肩就能扛起来,如履平地!
这娃,叫石头,在港口也是有名。
但他这有名,除了那可怕的力气以外,还有一样东西——傻!
大抵老天爷是公平的,在给予了石头野兽一般恐怖的身躯后,拿走了他的脑子。
整个人傻乎乎的,就是反应迟钝得很,容易被骗。
曾经有一次伍刚出船,这石头就被人家五十斤大米骗到郊外的一个煤窑打黑工了。
最后还是人家亲手给送回来的。
——这石头太能吃了,劳务贩子压根儿养不起来。
回来以后,石头又壮了一圈儿。
而伍刚放不下的,就是他这养子石头。
从小啊,伍刚察觉到石头异于常人的体魄以后,害怕他稍不注意就惹出大祸——正常俩人打架,一人一拳,对方最多青紫一块,断根肋骨顶天了。
可要是石头也去打架,那一坨儿下去,恐怕一头老黄牛都顶不住……
所以伍刚从小就教育石头要好好做人,不要发怒,更不要伤害别人。
或许这孩子太傻了,伍刚咋说,他就咋听,别人咋样欺负他,他也不还手。
性格好得完全和他的个子完全不搭边儿。
这伍刚啊,就怕自个儿死了以后,石头被福鼎商会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压榨到死,这才死不瞑目,留下遗愿来。
就希望有个人能照看著石头。
余琛循著伍刚记忆中的路线,来到百世城福鼎商会旁的一处宅子。
还没进去,隔著老远,就看见灯火正明,里边儿也闹腾得很。
他眉头一皱,推开虚掩的门儿。
就看见屋子里有好几个人影儿。
其中最高,最壮,脑门儿都快顶到屋顶的憨厚壮汉,不必说就是石头了。
这会儿他正坐在地上,佝偻身子,低著头,眼里包著泪花,沉默不语。
而在他旁边儿,几个吊儿郎当的男人,正开口说话。
“蠢大个儿!你那老爹死了!尸首你今儿白天也在官府看了。”
其中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小男人,看起来是一行人的首领,开口道:“但这人死了,债不能清,你老爹欠下的债,你来还,没毛病吧?咯,这是借据。”
说罢,拿出一张满篇鬼画符,不知所云的纸卷来。
石头不聪明,不识字儿,自然不看不懂,只是在对方呵斥下,畏畏缩缩:“老爹……老爹欠你们多少钱……”
那瘦小男人眼珠子一转,又取出两张纸来,“不多不少,正好你们这宅子加上你给咱干个二十年的活儿,就能抵。”
听得对方要自个儿和老爹的宅子,石头眉头皱了皱,有些不愿。
那男人就添油加醋:“罢了,你要是不愿意也就算了,反正咱们也打不过你——但你可想清楚了,若是你不还钱,你爹就是个欠债鬼!这港口都得骂他!死了都没安生日子!”
很明显,这男人清楚石头的软肋就是伍刚,这般说话之间,石头果然动摇了,浑身一颤!
“宅子……宅子给你们……俺也给你们干活儿……不要骂俺老爹………”
那尖嘴猴腮的男人,顿时露出得逞的笑,指了指那两张纸,一张是地皮住宅赠予书契,一张是卖身契。
“签了,你老爹的债就清了。”
“俺……不会写字儿……”
“没事,摁手印儿也成。”那尖嘴猴腮的男人拿出一盒红泥。
“哦……哦。”石头伸手就要去按。
那几个男人也露出嘲讽的笑。
实际上咧,伍刚才没欠他们钱。
但这会儿伍刚死了,就剩下他那傻儿子。
说啥都信,也没脾气。
不借此发一笔横财,简直天打雷劈!
几人死死盯著石头的手,心底里甚至开始盘算这宅子卖了的钱拿去干什么好了。
但就在这是,意外出现了。
呼——
寒冷风雪,破门而入。
让几人激灵灵一个寒颤!
下意识转头一看。
就见那大开的门框外边儿,一条影子站著,看不清面容。
几人一愣,旋即瘦小男人一吼:“谁!”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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