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卷度人经 第51节
找了个偏僻巷子,他隐去森罗鬼面,重新化作那个看起来病殃殃的看坟少年,上了街。
从城南走出来,天色已经不早了,铺满了大雪的街巷上,形形色色的百姓来来往往,熙熙攘攘。
余琛懒得再上山去烧火做饭,便随便找了家面馆儿,点了一碗清汤面和一碗热汤,咕噜咕噜吞下肚去,暖意融融。
起身时,结了帐,才准备回山上去了。
但路过天桥与旱桥交界处的时候,他突破停下了脚步,看向天桥一带边缘的一处古拙宅子,眼睛一眯。
——在风雪里,那宅子上,隐隐有幽光闪烁。
渡了无数阴魂的余琛,怎能不晓得,这就是有未遂之愿的冤魂咧!
他迈著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儿,靠近了几步。
就听著那大宅里,传来一阵阵哭声,无比悲切!
看那模样,八九成怕是家中死了人。
正当余琛思忖之间,一道幽魂,跨过那深墙,走了出来。
这是个瘦小佝偻的老头儿的鬼魂,头发花白,拄一根拐杖,穿一身厚布长衫。
——比起余琛先前见那些鬼魂都要来的体面一些。
余琛先是打眼一看,总感觉有些眼熟。
半晌后才一拍脑门儿!
这人,认识啊?
前两天才见过!
不正是那衙门盈库司的司簿吗?
腊月初八那天,余琛去领钱,才见了著老头儿来著!
这怎么两三天的功夫,死了?
但眼下也不是说话的地儿,余琛见四下无人,将度人经握在手中,将这老头儿的鬼魂摄了进去,然后才上了清风陵去。
回到屋里,他把度人经摊开,只见那老头儿在黄泉河畔,拄著拐杖,不住叹气,久久不愿离去的样子。
与此同时,他一生的走马灯,在余琛眼前一一闪过。
老头儿姓周,六十多岁了,时任渭水衙门盈库司司簿。
这盈库司隶属户部管辖,就是渭水衙门管帐的地儿,而司簿,就相当于上辈子的前台与会计。
每年每月,渭水大大小小的官员吏目和余琛这种吃衙门饭的打工人的月饷,都是从盈库司流出来。
这司簿吧,说大不大,也就一小官儿。
但说小也不小,整个渭水衙门的钱,都得过他的手。
而这周司簿,是当初县太爷上任时选出来的,到今儿已经干了将近二十年了。
那他咋死的呢?
余琛再看过去,这才恍然。
说来也可笑,周司簿因为与他儿子关系不好,所以这几年养成了喝夜酒的毛病。
这不,昨儿晚上半斤酒下肚,已是夜深,进屋时晕晕乎乎的,一摔,脑袋磕在了门槛上,昏死了过去。
家里人听得动静,赶紧叫了医馆医师,又传信了远在州府做生意的周司簿的儿。
今儿一早,哪怕医馆医师治了一个晚上,但周司簿还是没顶住,咽气儿了。
看到这儿,余琛不由叹了口气。
小酌怡情,大喝伤身呐!
这周司簿虽然整天板著个脸,但余琛去领钱的时候,人家也未曾克扣他一点儿,是个秉公办事之人。
这咋就死不瞑目了呢?
余琛继续看下去。
但还没看到周司簿的遗愿呢,却先看到了……他自个儿?
有一说一,余琛都愣了。
这一个月见一次,一次不超过十个呼吸,周司簿竟记得他叫余琛,更晓得他是当初余铁生的孩儿?
余琛继续看下去。
且说这周司簿对余琛的印象,最早还要追溯到十五年前,那个时候,余琛四岁多,余铁生夫妇被斩首,正是陈氏灭门惨案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
那个时候,周司簿接到上头人的密令,让他找人伪装成形形色色的百姓,给桥洞底下的那个罪户孩童送些吃食和衣裳,不能让他饿了去,但不能招摇,因为陈氏灭门案太过轰动,他们的孩儿自然也不太受待见。
后来,那人还跟周司簿下令,等余琛到十几岁后,给他安排个不违背罪户身份且清闲的活儿。
——这可让周司簿头疼了好一阵子。
这不违背罪户的身份,又清闲的活儿,可真他娘不好找!
万幸的是,后来秦老先生提前一步,托了正青帮的关系,把余琛安排到了清风陵上去。
周司簿这才没继续烦恼。
而即便是如此,周司簿也被那人叮嘱,余琛来领钱的时候,不能克扣他一个子儿。
看到这儿,余琛的脸色已经相当怪异。
因为,在周司簿的走马灯记忆里,那个下命令的人,正是渭水当今的县太爷!
一个堂堂县太爷,从十五年前就在关注自个儿?
为什么?
反正肯定不是因为余琛自己的原因,也不是因为最近才出现的度人经卷。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他爹娘。
因为他那被砍了脑袋的爹娘,所以县太爷才对他照顾有加。
看到这儿,余琛的脑子更有些分不清到底咋回事儿了。
——先前,从肖子华那儿得到的消息,他因为陷害余铁生夫妇,而坐上了渭水总捕的位置。
而黑水帮大概率是没有能力插手一个总捕职位的任免的,所以余琛就猜测陷害他父母的人里面,定有衙门的人。
而县太爷,就是相当值得怀疑的对象。
——毕竟谁来当总捕这个决定,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甚至哪怕就是“罪人”曾经的弟子,只要是县太爷一手想把人扶上去,那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可现在,周司簿的走马灯里,县太爷的所作所为,就不可能是陷害余琛爹娘的凶手。
要不然,真是他害了余琛爹娘,他恐怕巴不得余琛去死,干嘛要暗地里派人照顾呢?
同样的,倘若在陈氏灭门案里,县太爷是站在余铁生这边的,那么陷害余铁生的肖子华想要上任总捕,县太爷定不会容忍。
那么既然如此,整个渭水衙门,还有谁能顶著县太爷的压力,把肖子华送让总捕的位置呢?
不知为何,余琛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张年轻温和又俊郎的脸。
那个斯文外表下藏著猛兽一般的滚滚血气的笑面虎。
那个权力与县太爷分庭抗礼甚至还要超过的大人物。
那个渭水公认中唯一的超越了先天,踏入那虚无缥缈的炼炁修道境的强大存在。
——望气司,司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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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阴阳两隔,纸人载魂
死人的走马灯,做不得假。
至少如今看来,的确如此。
所以倘若周司簿的走马灯记忆里的事儿属实,那么那位高居庙堂的县太爷,似乎没了嫌疑。
剩下的,好像也只能是那望气司首?
不过,一切也都只是猜测罢了,到底真相如何,还得慢慢儿来查。
暂时搁下那纷乱的思绪,余琛继续去看那周司簿的走马灯。
方才得知了他死不瞑目的原因,也是他一生的未遂之愿。
且说啊,这周司簿一生平平顺顺,早年参军,受伤后退伍回乡,到死就在渭水衙门的盈库司干了二十来年。
他是个性子平和,追求稳定的人。
娶的妻子也不是最漂亮的,也不是多么刻骨铭心的,而是合适的——贤惠,淑德,相夫教子。
自然而然,他的这种性子,也体现在了对后辈的栽培上。
周司簿的孩子,名叫周礼,也有三十来岁了。
但和一生都追求平稳,不愿冒险的周司簿不同,这娃从小就喜欢捣鼓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喜欢刺激。
逐渐的,周礼长大了。
周司簿自然是想在衙门也给他安排个稳定清闲的差事,娶个媳妇儿,生个娃,安度一生。
这安排,全家人一致同意,可就当事人周礼死活不干!
只在衙门呆了不到半个月,直接就拍屁股跑路了,说是受不了这般如同死水的日子。
周司簿大怒,对著周礼一顿胖揍,然后给扔祖宗祠堂关了三天三夜。
放出来后,周礼还是冥顽不灵,并八年前趁著夜色留下一封家书,离家出去,去了州府打拼。
你别说,这八年来,周礼混得那是一年比一年好,去年过年回家探亲的时候,据说还当了州府金阳商会的干部!
那叫一个衣锦还乡,高头大马,好不惹人羡慕。
可这凡事儿啊,有好总有坏,周礼算是出人头地了,可这父子俩的关系,却是降至冰点。
——哪怕周礼混到了金阳商会的干部,但周司簿还是固执地认为,这不是个稳当的活计儿,哪儿比得上吃衙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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