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功十八法 第45节
激斗中的章渊,业已呼出了声,脑门前额也见了汗。但是,他仍咬着牙,瞪着眼,连半声都不哼。
钟国栋暗自定下了心,由眼前情形看,他大约不会栽下跟头了。他不错也有些渴,也有点累,不过,却尚不至到了虚弱有如对方的程度。高手相搏,俱于次扑的险隙中制敌机先。在形神的显示反应上,哪怕是一丁点儿小小征候,亦可看出双方的功力深浅,如今,章渊的情况是要比钟国栋来得紧迫了些。
这种形势,章渊也是老江湖,老行家了,岂有不知之理。就因为他察觉出敌人的本领有意外的高强,才愈发令他逐渐的起了惊奇之心,这惊奇之心越盛,就更加使他身手迟滞,收发难以随意了。由惊惶开始了焦急,他已经尽他所能施展着他成名护命的网刀三十旋,但是任他如何回环互用,单攻双出,却仍然不能将对方摆平,尤其是对手行动之急速,应变之悍更是令他吃惊不已。尤其是他绞尽脑汁都想不起江湖上何来这等高手,就在此刻他的嘴角已呈现白沫沾粘,吁吁的大张着嘴,原来松搭搭的面皮也紧紧绷起,额浮青筋,五官扯动,模样显得异常狞厉。
蓦地,长啸如泣,章渊瘦削的身躯凌空而起,黑黝黝的罗网上缀连着乌油油的倒须钩,仿佛一只只巨大黑鹰在翩舞,宽刃短刀则吐现蛇信似的寒芒在内烁,而钟国栋便像一条有形无实的幽灵般飞掠游移。两个人都在喘息,都在流血,都在汗如雨下。
双方动作之快捷是无可言喻的,更没有丝毫时间供你去思索,就在章渊黑网飞也似的卷落的一刹,钟国栋已骤然挺立如桩,他双目怒睁,钢牙紧挫,全身血脉贲张,长剑在他手中一颤之下,猝然随着他的身形突闪,幻出千百道煞光。同一时间,钟国栋的影子也仿佛由几百面铜镜映着一样,变成了无数条,而每一条影像都隐晃在剑芒之后,交相层叠,玄异之极。
剑光是冷厉而幻沉的,影子却模糊而迷蒙,似是猛然间出来了千百个钟国栋,出来了千百柄长剑。但是,溜溜剑芒光烁明亮,幻沉的人影却虚渺空荡,宛如是一些有形无质的鬼魂,宛如是原本隐藏在长剑里眼前又突然出现的精灵。于是,当人们的瞳孔尚未及将映像摄入,凝聚的网像天罗似的罩落,但却倏然仿佛迷失了一样连连冲撞转突,在极快的猝而波颤之后,似是像中了箭的巨鹰泄向一旁,并溅的星光芒点立歙。章渊已一个转身抢出三步,眼看着他要跌倒,就在歪斜着快要沾地的时候,吃他一把抓住了身旁的一株青松。
章渊宽刃短刀一抖之下用力拄地,在他抖刀的时候,一串滴溜溜的血珠子已弹飞于空。于是,凄厉得令人毛发悚然的一笑,章渊霍然转过头来,老天爷,他那张两颊下陷、突额凹睛,自左眼至唇右角,整个翻开了一条可怖的口子,鲜红的嫩肉尚在微微颤动,面那致命的一击,是一枚追风神芒稳稳的嵌进了他的胸膛。
闷闷的呼叫出自这位功力精湛的老江湖口中,他张大着嘴想说什么,却被满口狂喷的鲜血堵住,缓缓的萎顿跌倒地上。而钟国栋的肩背也被网上的倒须钩抓伤了好几处,肌肉朝外翻了出来,红颤颤、白嫩嫩的好不怕人。
一声怪叫,飞龙古坚义猛然冲了上来,他那牯牛似的身体带起一阵狂风,似能推倒一座山般的扑向钟国栋。
黑猿卓宣一直奉命在此等候这场战斗的结束,他本被钟国栋这狼狈又恐怖的形态吓呆,此际见有人冲向钟国栋,猛然暴起横截。但是比他更快,钟国栋口中“叱”的断喝一声,上身猝然斜偏,他的长剑已“括”的一声飞拧过古坚义的肚皮,花花绿绿的肠脏也同时“哗啦”倾泻了一地。
古坚义似乎尚不相信他已经失败了,他的眼珠突出了双眶,茫然地瞪视着三步之外的钟国栋,就这一杀,这位丝锦门大戈冰的脸面已全不似个样了,五官现面孔上非但已歪曲得变了位置,他在扑击时拔出的两柄金叉还分握在手上,但是右手离着钟国栋的身躯有半寸左右的微小距离,他已永远不会再移上位置。而高手相搏,所要求的也就是在毫发之中争生死啊。
虽然如此,古坚义不愧是是大戈头之首,他败是败了,但他已将另一柄金叉插到了钟国栋的左肩上,如今那柄沉重的叉身还在颤巍巍的抖动着。
双方的动作都是在一刹间开始的,又在眨眼间结束,毫无拖延,毫无迟疑,大家全是要击出胜负,而现在就见分晓了。几乎在古坚义还没有弄清他是如何失败之前,勾魂的使者已不肯再等候他,庞大的身体轰然仆响,刚好压在自己流出来的肠脏上,而双目尚是暴睁着的。
侧旁,黑猿卓宣的心腔儿猛地往下一沉,他慌忙上前搀扶钟国栋,连语声也起了哆嗦:“我的王爷,大先生,你你你、简直成了个血人啦,你受的伤究竟如何重嘛。”
钟国栋招招手,有气无力地说:“别吵,没什么,这全是皮肉之伤,看起来吓人,实则要不了命,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卓宣干干的咽了口唾沫,呐呐的说道:“很痛吧,大先生。”
钟国栋笑了笑道:“当然不会太舒服。”
卓宣急忙道:“来,大先生,让我先替你上上金创药,止住血,别叫伤口化了脓。”
钟国栋伸手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白色瓷瓶,塞到卓宣手里道:“替我先把肩头上这玩意拔出来,小心点,别触动筋骨,然后用这瓶里的药丸搓成细末再洒在伤口上就好了。”
卓宣照做了,从瓶中取出一支小小的匙子,在手掌上搓碎的粉红色药末捋了一匙,小心翼翼的洒在钟国栋的伤口上。只见那粉红色药末敷在伤处,立即化作一滩红色液体,沿着伤口窜进肌骨肉,而伤口处马上起了一层血红色的薄膜,逐渐愈合起来。黑猿卓宣心上不禁地赞了一声:“好个万灵丹。”
然后,他依样照葫芦的在另外三处伤口洒下,才盖上瓶塞,把瓷瓶交还钟国栋。
钟国栋吁了口气说道:“好了,明天再而上一次药就可痊愈了。”顿了顿,接着问道:“你不在上面杀敌,却守在这里作甚。”
卓宣忙道:“岗堤上的拼斗业已结束了,他们最后只剩下一个严章,这老小子一见场面不对,便冲到江边与他的手下会合去啦,我们当家的也马上带着弟兄们追了下去,如今正在江边交刃哩。看样子今晚上这一仗,丝锦门不是全军覆灭便得溃散败亡,十成十他们是输定了。”
舔舔厚唇,他又道:“至于我呢,却是奉命在这里迎候大先生你的,当家的交待我在这里等你,如果等不到便立时下去找。刚才那一仗,我连眼都看花了,那章老儿总算给你摆平啦。”
钟国栋点点头道:“要不,我们怎会在这里。若是摆不平他,还能这么轻松闲聊。”
卓宣咧咧嘴,犹有些余悸的道:“古坚义那小子那抽冷子一下,我连心腔儿都吊到喉管啦。”
钟国栋笑笑道:“看你紧张成那种样子,我还不是好好的。”
卓宣赞美的道:“你真厉害,大先生,那姓章的老小子一身功夫简直吓人,连我们当家的也都吃了亏,却也叫你给扳倒啦,难怪当家的对你一向这么服贴呢。”
钟国栋低沉的道:“章渊不是好斗的,我能胜了他,也弄得个精疲力竭,几乎两败俱伤。”
卓宣憨直的道:“不管怎么说,大先生,若换了我们,恐怕再加上三个也不够他垫底的,这老小子可真叫横。”
钟国栋笑了笑,不再说什么。片刻后,他已由卓宣陪同着来到岗堤之顶,从这里看下去,可以发现江滨的战势业已到达尾声了,先前那种千军万马似的喧腾与呐喊,那种震天动地的搏杀及搏战已经减弱了很多,如今剩下的只是有限的三四个地方尚在拼斗。而遍江滨所见几乎全是天马堂的弟兄,他们有的来来往往收抬死尸救助负伤,看情形,天马堂已完全控制了局面。
钟国栋的目光又投注在散靠江岸的那数十艘各式船舶在上,船艇的首尾及桅等顶头都悬挂着一样的红灯笼,在朦胧暗淡的光影里,亦可隐约的瞧见有人船上船下来在忙个不停。微眯着一眼,钟国栋道:“孙长江的船队已及时回援了。”
卓宣点点头道:“是的,他们掉头回来的势子够快,约莫在大先生你与章渊缠斗半柱香时刻,孙头偕同他的弟兄已将船队驶靠了岸。他们的船还没来得及下锚上缆,船上的弟兄们已经一涌冲上了岸。”
钟国栋笑道:“你们倒还相当团结。”
卓宣福至心灵的凑上一句:“众人一心,土变黄金。”
钟国栋微微一笑道:“不错,众人一心,土变黄金。”说着拍了拍卓宣的肩:“走吧,我们下去。”
卓宣迟疑的说道:“大先生,你还是不用下去了吧。”
钟国栋耸耸肩道:“不要担心我的伤,我自己心里有数,没什么大的影响。
走吧,我都不在乎,你还在乎什么个劲。“
卓宣看了看那刚由粘膜胶着的伤口,不禁犹豫着说道:“但是,大先生……”
钟国栋一仰头,凛然道:“义之所至,并无止境,替兄弟尽力,为好友效劳,自是贯彻始终,坚持到底,那有半途而废之理,何况我又不是动弹不了。”
卓宣忙退到一边,陪笑道:“大先生别生气,我这就陪你下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匆匆从岗堤顶上朝江滨走去,他们的速度已比方才上岗堤之际要快很多了。砂石遍布的江滨是起伏不平的,顺着岸边往上走是一条微微隆起的狭地,天马堂与丝锦门的厮杀便在这里展开,很显然的,亦将在这里结束。
靠得最近的这一拔,是大铁链任福力敌一个高大强壮虬髯大汉,这大汉手使一柄巨型两头月牙金铲,功力之佳,甚至使得强悍无比的任福也相形见细。
与任福并肩作战的,亦是两名鲸手,独眼龙柴开宗和雪里红紫谷,他二位的对手只有一个,那人身长王立、面容冷漠深沉,而一柄上绘九龙盘云图的奇形长剑则锋芒毕露,凌厉无匹。柴开宗与紫谷二人,任是双打一,且尽了全力,却也只能与对方扯个平手而已。
再过去,屈元苍和一个脸色深青、双目开阖如寒芒,面部却毫无表情的瘦长怪客在死拼,那人招式怪异奇诡,行动之间,剑作龙腾蛇舞之形,且都在半空中采取出击招式,又快又狠,神色莫测。屈元苍对于这个人,看样子也十分吃力。
另一对,则是死不回屠锋和一个手使软鳞鞭的短小汉子之战了,这使鞭的人动作老到熟练,运转如风,但屠锋却猛烈刁悍,更不畏死,招招式式,舍身拼命,一举一收间都是硬斗,相形之下,他的九环大砍刀便在震天价的暴声中叠叠冲近了。
现在,整个斗场的情景便是如此,虽然头次搏杀的过程已近尾声,但是这结尾却似乎相当艰辛。钟国栋睹状之下,不觉有些征愕。因为他想不到实际的情况,竟是此般不佳。这个情形,可是多少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显而易见的,天马堂虽然占着上风,虽然控制了局面,但若要使这场争战顺利结束,恐怕尚须付了不算小的代价。
钟国栋的表情是凝重的,也是严肃的,他目光四巡,一言不发。他身边的黑猿卓宣一见到眼前情形,顿时也有些发了愕,双手直绞成一团。
在火光的闪耀光芒映照范围之外,那一片黑暗里,有一条人影匆匆往这边奔近。来人乃是个鲨手的首领岑春年,他浑身血迹斑斑,衣衫破裂了好几处,连那张强悍的面孔上也呈现着一条血痕,模样地完全是副争战之后的狼狈像,他奔至钟国栋身前来不及施礼,喘着粗气道:“天爷,大先生,你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