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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编年史 第116节

  沐言想想,摇了摇头。他原本有一个模糊的答案,但一系列变故让他来到赫鲁后,以前的世界观濒临崩塌,开始犹豫不决起来。

  于是老人缓缓开口。

  “在洛坎,只有成为了传奇法师以后,才能彻底掌控周围的元素,唯有那时才可以脱离魔网的桎梏。简单说就是扔掉双拐,成为一个可以自由奔跑的健全人类。想必你的老师也是这样告诉你的吧?”

  他点点头。

  然而紧接着他便听到老人用嘲弄的口吻。

  “但,神不允许。”

  这句话仿佛一记重锤,狠狠敲在沐言心头。

  “神不允许?”他机械地重复着这句话。

  “是的,神不允许你染指元素。”

  格雷泽的语气从未这样气愤过,他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有关神灵的记忆在沐言脑海中翻滚。

  那些本就模糊不清,写满神话和传说的纸张一页页纷飞,在空中被绞成齑粉,彻底消散。

  原本充满秩序和光明的洛坎被一道刺破苍穹的闪电劈碎了白昼,万物归于死寂的黑夜。

  高楼与大厦在咆哮的元素洪流中夷为平地,沧海化作桑田,生灵俱灭,唯有神在空中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突然想起奥杜因的黄昏之歌。

  “丑陋的恶魔腐化一切

  “绝望的年代就此开启

  “当缄默的神灵不再迟疑

  “信徒们从其口中听到的不是金科玉律

  “而是似野兽般绝望的咆哮

  “无知的凡人们——

  “向着冷漠的众神乞讨吧

  “对着阴暗的天空哭诉吧

  “在悲凄中瑟缩着聆听这首黄昏之歌,黑暗与死亡之歌——”

  一时间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难以想象吧。”老人刻意停顿了会儿,仿佛在给他时间消化。

  “我踏入传奇之境的那一瞬,就感觉到天空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大网,世间所有的元素都在其控制之下。但我的周围却充盈着自由的元素,与之前完全不同,它们富有活力,仿佛在歌唱,在欢呼,在为获得新生而喝彩。

  “毫无疑问,那是魔网,由女神伊卡莉掌控的魔网。它连接着洛坎所有的死寂元素——我以此来和身边的活跃元素进行区分。”

  “然后神灵便找上了门。”

  沐言再次浑身一震。

  他想起夏穆在信中提到“伊卡莉阁下试图掌握弥娅留下的所有力量,已经迷失了自我”。

  老人自嘲道:“珈蓝虽然一直和元素高塔不和睦,但说实话我们从将其视为竞争对手,原因很简单,每一位法师都笃信真理,坚信自己是漫长黑夜的探索者,披荆斩棘,摸索前行,点燃文明之火,将世界的真谛带回人间。至于那些被神灵赐福的信徒,我不认为他们称得上‘法师’二字。我并不排斥任何一种力量,也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单纯地认为力量不能是无根之水,无本之木。并且我坚信,所谓各大元素之主,甚至神隐的元素操控者伊卡莉女神也是这样认为的,因而与信仰相悖的法师之道才得以存于世。

  “但很显然我错了,我成为传奇法师的下一刻,便被拉进一个只有元素的世界。

  “我看到一位女性坐在王座之上,她的头发像流动的蓝色火焰,身上披着藤蔓织成的华美长袍,周围是无尽的荒漠,脚边匍匐着一位魁梧的巨人,他的脊背如高山般厚重。

  “我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便听到她问我,‘凡人,你是否愿意奉上自己绝对的忠诚,聆听神的教诲’。”

  “我那时还未意识到这是女神伊卡莉,便回答她‘我只忠于真理’。

  “这句话似乎触怒了她,我看到那位蜷缩成一团的巨人在瑟瑟发抖,无尽的荒漠也如潮水般流动,像在昭示一颗不平静的内心。随后这一切平静下来,对方又说,‘吾名伊卡莉,吾即是元素之主,即是真理所在’。

  “这时我发现,在我的身边逐渐聚集起一群同样充满活力的元素,它们叽叽喳喳吵个不停,仿佛刚获得了新生,甚至我还能听懂它们传达给我的讯息——我所处的空间到处都是它们已经死去的同胞,它们在为自己的新生向我表达谢意。

  “于是我明白了,对方的确如她所言是伊卡莉,但那根本不是什么神灵,而是一个骗子,一个刽子手,是她扼杀了这些元素的生命,然后用魔网来控制它们,而传奇法师则会赋予元素生命,两者水火不容。

  “想通了这一点,我抬起头,顶着四面八方汇聚过来的神威,大声告诉她,‘一个真正的法师不会向亵渎真理的家伙低头,尤其是对方还是一个自称元素之主的刽子手’。

  “然后天空撕裂,大地震颤,跪在她脚边的仆人挥舞着拳头向我扑来,我被神威束缚,无法躲闪,只能看着他一拳击碎了我的身躯,然后撕扯着我的灵魂。就在这时,一股巨大的拉扯力不知从哪儿传来,我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吸进了赫鲁,降临在冥河。之后的故事,你也都知道了。”

  说完这一切,老人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虽满头大汗,但眼睛里却在闪着光。

  “这,便是传奇之后的全部。”

  他长舒一口气,端起酒杯又呷了一口。

  “至于死灵法师的身份,我很好奇你的老师是如何看待我们这些不被世俗所容忍的异端的,能讲讲么?”

  沐言内心波澜未平,过去良久才注意到老人的问题。

  “呃事实上他也是。”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什么?”老人明显错愕了一下。

  “他本身就是一名死灵法师,因此,”他抬起右手,灵魂在指尖汇聚,瞬间升腾起一丝绿油油的魂火。“如您所见,我也是。”

  火焰摇曳,随即变成一道流光,沐言意念一动,光芒便射到不远处的树上,发出“嗤”的一声,树枝冒着白气断成两截。

  “那你的元素操控技巧”格雷泽似乎被他的腐蚀术惊呆了,有些诧异道:“他除了教会你零环法术以外还教了什么吗?你是什么时候来到赫鲁的?”

  沐言知道老人很诧异他为什么能这么快就适应赫鲁的澎湃元素。但这个问题他没法回答。

  从打开元素通道的第一天开始,他就没和魔网建立过丝毫联系。沿用之前那个施法等于打电话的比喻,他本身就是个基站,不用向魔网发出信号,也就根本用不着它来构筑法术,不存在延迟。

  因此在系统消失之前,他就一直享受着“自由而且快捷的拨号方式”。只是放出的法术依旧采用教科书上那些模型和结构罢了。

  后来到了风之苍穹,系统被夏穆借走,在梦境竞技场里他不得不自行操控元素,甚至连许多未完全成型的法术都慌不择路地扔了出去,久而久之竟然习惯了这种战斗方式。

  再后来到了赫鲁。这儿的人从小就没接触过魔网,他们也不知道法术该如何构筑,没有教科书和‘公式’也造就了每个巫师截然不同的战斗风格和施法特点,他也很快适应了这一点。

  换种通俗的说法来描述两者的差异就是:施法者都是捏泥人的手工艺人,在洛坎,他们无权动用泥巴,只需学习如何制作模具,关键时候从组织申请一批原料,扔进自己的模具里做成产品即可。

  但在赫鲁,周围到处都是新鲜的河泥,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没有人加以约束,但同时也没有了模具,捏成个什么样子全凭自己本事。好在这儿的人从小就在泥巴里长大,各个都是人才,天分又好,审美又高,风格洒脱不拘一格,就是偶尔会因为争抢泥巴打起来,所以民风剽悍。

  截然不同的环境造就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施法者,但很显然,沐言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

  [122.

第122章 神不允许(下)]

  他很特殊,即便在做什么都要申请的洛坎,即便周围都是死寂元素,他也可以随意调用。

  只是当他在梦境里掌握了脱离蓝图和公式,随意操控元素的技巧后,还未来得及离开风之苍穹尝试操控死寂元素,就被夏穆抢了身体,然后送到了赫鲁。

  但他依稀记得,伊莫特鲁巨坑之上那场战斗进行时,夏穆为了更好的操控元素,自始至终都在燃烧灵魂,很显然想要脱离蓝图灵活驾驭死寂元素,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至于格雷泽,也难怪这样的传奇法师都对他的操控技巧称赞有加,对方刚脱离了魔网的桎梏,还未来得及享受喜悦便被伊卡莉袭击,然后灵魂也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赫鲁。好不容易在冥河的冲刷中活了下来,又被篾潮人当做奴隶捞走,还发生了后来这一连串事情

  身为一个传奇火舞者,他的确没有必要去研习这些与自身主修元素冲突的法术。换句话说他就是一个掌握了很多模具,记了一辈子蓝图的老师傅,好不容易可以抛开模具自由创造了,却被“河泥供给者伊卡莉”不满地革职了,只有艾什被冰冻的那段时间,他才有了自由创作的机会。

  反观沐言,虽然披着一层死灵法师的皮,但也只是借机逛了趟尼弗海姆,读完了扎伊克斯的几本手札,又学会一些操控灵魂的手段,此外重心反而放在了水系法术上,为了应付兽潮,他还当着弥修亚的面转职成了寒语者。

  然后是风之苍穹,梦境里的战斗。现在看来,那完全是夏穆为了让他能提前适应赫鲁的生活特意安排的,因此颇有种“准巫师”内测先行试玩的感觉。

  总的来看可以用‘大杂烩’和‘万金油’总结他:什么都会但什么都不精通,用‘灵魂男巫’来形容他似乎也很贴切,前者代表他除了元素之外还擅长操控灵魂,后者代表他也属于‘自由的捏泥人’。

  他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就目前来看,似乎感觉还不错。他彻底告别了之前的赛前统筹型人格,战斗全凭临场发挥,借助夏穆的科学分析就地取材,见招拆招,颇有几分“姑苏慕容”的感觉。

  

  面对老人“何时来赫鲁”的问题,沐言有些踌躇。他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其实并无烙印,还是自由身这种话。而老人见眼前这位年轻的法师许久不回应,便识趣地转移了话题。

  “这个问题就此揭过吧,既然你也是死灵法师,那应该知道‘攫魂者’三个字在赫鲁意味着什么吧。”老人问他。

  沐言点点头,攫魂者之于赫鲁就像死灵法师四个字在洛坎的待遇一样。

  虽然在他接触到的大多数死灵法师都是和善之辈,比如尚未黑化,并且明显已经得到了救赎的扎伊克斯老师,比如眼前这位慈祥的父亲,再比如死灵法师鼻祖沃德先生——也就是我们的兰斯洛阁下。但这依旧改变不了这一职业在人们心中的印象。

  不同于亡灵学派那种更偏向于生物学家和化学家,解剖一具尸体都要向学校发出申请然后记录在案的存在,死灵法师更像偏执狂,更乖张暴戾,其性格在冥河的干扰下逐渐扭曲。

  如扎伊克斯所言,“除了那位神秘莫测的死灵学派创始人沃德以外,其他人大都怀着某种执念涉足其中。”甚至就目前来看,这位创始人也是因为同种原因踏入冥河,但这终究是个让亡者难以安息的职业,也的确出过很多彻底泯灭了人性的家伙,给人类带来巨大灾难。

  或许这早已脱离了兰斯洛的初衷,但他也无能为力。迷失在力量中的人太多太多了,再加上所谓执念又给了这一切一个合理的借口,人一旦给了自己台阶下,便会一发不可收拾。

  事实上就连扎伊克斯都在成为疯巫妖之前做了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沐言对他的判断多少有些主观色彩。

  

  “说起来倒是‘攫魂者’这个身份救了我。”老人有些感慨。

  “当初艾什还未苏醒时,我尝试过很多方法找回他的法师天赋,其中就包括死灵学派。虽然我们的诸多法术都是从灵魂入手,但那针对的是尚有意识的灵魂,而且我也很少那么做,所幸赫鲁空气中弥漫着庞大的灵魂能量,足够支撑我的研究。

  “您就是那个时候发现的‘元素融合’?”沐言问。

  格雷泽点点头,苦笑道:“你猜得没错,虽然那些研究对于解决艾什的问题并无帮助,但误打误撞之下却让我发现了元素融合的技巧。这也是艾什一直把我留到现在的原因。

  “我曾把自己来自洛坎这件事大概讲给他听,隐去了有关神灵和两个世界不同的那些部分,只说在机缘巧合下来到了赫鲁。但他觉得我有所隐瞒,甚至认为‘元素融合’技巧就是我从他身上偷走的,毕竟之前身为奴隶那段岁月里我从未提及这件事,反而是他从冰中苏醒后我才掌握。

  “于是渐渐的,他开始越来越偏执,但也越来越冷静,不像一开始那样每天都愤怒地大喊大叫。现在回过头去思考,你提到的那件事大概也是他从那时就开始计划的了。

  “这座庄园的一切设施他都有权限,在能量充裕的情况下谁来操控都没有区别。甚至于我为了平时能安心研究,将一些警戒性质的东西都交由他来掌管。因此在囚禁了我以后,他从余烬指环中找到了我有关‘元素融合’的笔记。但那其中涉及许多操控灵魂的技巧,也就是死灵法术,赫鲁人很不擅长这些,他便试图从我这儿得到知识。”

  老人叹了口气,“可是那是‘攫魂者’的象征啊虽说不至于一学会就被人发现,但如果日后要外出冒险的话终归容易带来麻烦。于是我始终没答应他,并告诫他不要过于迷信这股力量,没有一颗强大的心灵无法驾驭死灵法术。但他认为这些只是我的拙劣的借口而已。

  “再后来,他开始以我的名义频繁购买实验材料,我原本不知道这些,但他多次带着未完成的卷轴和法术下来,一边在我身上进行试验一边威胁我。”老人无奈地笑了笑,“那小子显然小瞧了一位传奇法师的意志,就算没有身为奴隶的那段日子,我也不会被这种小事困扰。”

  “他的克拉贡语也是那个时候学的吗?”沐言忍不住问,如果不是对方声称来自“珈蓝协会”,又自封“传奇男巫”这种不伦不类的身份,他还真有些将信将疑。

  “应该是吧。”说到这儿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法师嘛,谁还不会个几门古老语言的,我在珈蓝那会儿就是雷斯林老师语言课的常客,还会借机提出一些刁钻的问题。所以我来到赫鲁以后,笔记里经常不由自主地穿插着三四种语言。”他突然有些疑惑地望向沐言,“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赫鲁人所使用的语言有点像克拉贡语的起源?”

  “对对对”沐言忙不迭地点头。“虽然我没找到记载赫鲁历史的书籍,但从吟游诗人传唱的诗歌中还是可以发现,这么多年来这儿的原住民始终未能形成相互独立的国家,因而语言也未发生太大变化,这和洛坎的情况完全不同。”

  “你说的很有道理。”老人颇为认同地点头道:“即便是强大的篾潮人,也从来没有统一整个赫鲁的野心。他们虽然野蛮残忍,但骨子里缺少一种占有欲,对自由有种近乎固执的追求。”

  “没错,这一点我也很奇怪,晨星历史上有位着名的哲学家马尔克因说过,‘国家是私有制的产物,是阶级社会的产物’,在赫鲁我很难对这两者进行定义,但您之前提到的篾潮人,他们拥有‘统治阶级’的一切特征,却并未形成‘国家’,我很好奇您对这一点是怎么看的”

  “的确如此,我觉得这一点与他们的”

  一旦涉及到这种文化演变和意识变迁的事情,两人瞬间像打了鸡血似的你来我往地探讨了起来,一时间忘了原本的话题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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