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编年史 第236节
说着奥杜因摘下兜帽,样子吓了沐言一跳。
这张脸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骷髅,骨架上挂着几片烂肉,瞳孔里是跳动的鬼火,随着嘴巴的张合灰气缭绕,牙床上结着灰白色冰碴,散发出腐败的气息。
“听完这个故事,你会对‘谁才是吞噬者’有进一步了解。”骷髅脸咧开嘴笑道,沐言从其中读懂了嘲弄。
[256.
第256章 海上十五日(三十)]
与神秘的圣言者坎洛什,或是身为女性的元素之主伊卡莉相比,塑魂者帕图纳克斯在各种典籍中都是以堪比君王的身份出现的。智慧生物视其为生灵的缔造者,认为是他塑造了各种生命体。
而作为生的对立面,奥杜因扮演着毁灭世界的角色,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但这次沐言却听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对兄弟,弟弟是哥哥用自己的一半血肉和灵魂塑造的,因此对兄长格外尊敬。
哥哥有一男一女两个朋友。女的整天板着张脸,好像看谁都不顺眼,还不时和男的吵架。男的却整天笑眯眯,喜欢鼓捣墟怪的玩意儿,弟弟很喜欢他,除了哥哥以外最听他的话。
之后一段时间里,弟弟发现这三个人每天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只有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整天无所事事,就和哥哥的造物一起在天上飞来飞去打发时间。
他看到地上有许多渺小的生物,他们十分孱弱,对付野兽都会付出伤亡,更别说遇上魔兽了。但他不一样,他吼一嗓子就可以让那些魔兽乖乖听话,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于是他就主动帮助这些生物驱赶魔兽,甚至将瘫痪的野兽送到他们面前。
起初这些生物很惧怕他,甚至用简陋的工具攻击他。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不仅接受了他,还用石头雕刻成他的样子,摆在村落中心,无论是小孩子出生还是老人即将逝去,都要触摸这块石头。此外还将少的可怜的口粮分出来一部分,试图进贡给他。
他虽然觉得这种行为很愚蠢,但还是欣然接受了,毕竟这是无聊的生活中唯一一点调剂。
久而久之,他感觉有一股暖洋洋的力量从这些生物体内散发出来,涌进他的身体,让他的爪子更加锋利,鳞片更加光洁,头脑也比以前灵活。
他很兴奋,把这个现象告诉了哥哥,然而却迎来了一场灾难。
哥哥和他的朋友们对这种力量进行了研究,最后得出无法使用的结论。那个女人在对自己的造物下手却得不到结论后,就将矛头对准了他,坚称可以在他身上得到答案。
他开始慌了,他见过女人是怎样对待自己造物的,他害怕自己也是那种下场。但哥哥没有像他想的那样拒绝,反而眼里带着一丝贪婪和跃跃欲试地靠了过来。
他虽然拥有来自哥哥一半的力量,可在战斗上却远不是对手。于是结果可想而知,他不但被绑了起来,还像那些弱小生物捕到的野兽一样被剖开身体,如果不是那个整天笑眯眯的家伙看不下去救了他的话,他恐怕已经早死了。
获得自由之后,他为了报复哥哥,几乎吞噬了他的所有造物,两人还在魔网上打了一架,掀起的地震和海啸差点毁了洛坎,但那些供奉他的弱小生物们却因为搞错了兄弟俩的身份,视他为敌人,还冠以“灭世者”的名头。
然后,为了躲避追击,他就躲到了另一个世界。
听完这些,沐言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说他不一定会信了。
这尼玛和他心目中的奥杜因差距也太大了吧!?一个乖巧听话的欧豆豆?拉倒吧,他宁愿相信这是一个熊孩子对自己斑斑劣迹的掩饰。
奥杜因仿佛看出了他的怀疑,从胸膛中飘出几缕灰烟,在空中组成几条巨龙拳头大小的轮廓。
沐言突然觉得异常熟悉,因为从灵魂的形态他能大致判断出,这些龙他都见过
傲达威英,硫火荒原的红色炎龙,游戏中野外能获取满火抗材料的唯一渠道。70年代内,大家把李奥瑞克的倾颓王宫刷腻了之后恰好出现,同时从这条龙身上获取的材料对开荒嘉顿那一连串烈焰滚滚的副本是极大助力。于是在碳烤排骨的请求下,他查阅资料找到了这条龙的弱点。
和一般龙不同的是,傲达威英的弱点不在鳞片,攻击鳞片无法使他下地。需要用鹰巢山出产的鹿筋和来自精灵的弩车进行高空阻绊才能迫使这条平衡性极差的巨龙降落,然后让近战高敏捷职业绕屁股击杀。
沐言也是查了许久资料才知道的这一点,但奇怪的是,资料上显示这条龙在上古时期被雪漫城的领主独眼奥拉夫用类似方式捉住,并砍下了龙头挂在城堡,城堡因而得名龙霄宫
第二条杜耐维尔也是类似,那是黄昏30年以后黄昏沼泽刷新的毒龙,鳞片因为剧毒和沼气变成黄绿色,周围的毒瘴需要风系法师持续驱散近战才能靠近,弱点是惧怕死灵法师的灵魂攻击。
他的弱点来源于倾颓王宫的记载。有位李奥瑞克的宫廷死灵法师在手札上声称自己在冥河“钓鱼”时钓到过这条龙的灵魂,虽然后来召唤失败,但却成功种下了名为“黄泉颤抖”的诅咒,所以他对灵魂攻击没有抗性。
也就是说这实际上也是条死过的龙。
第三条霜龙科罗萨,刷新在卡德拉高地靠近霍加斯雪原的地方。这条龙就更搞笑了,兽人地穴的壁画上就画着其祖先用狼烟和熏香削弱这条龙,并将其大卸八块的全过程
为什么三条死法各异的龙会突然出现?官方始终没给出解释,玩家们只好猜测是BOSS不够凑数了,被拉出来鞭尸。但沐言却不这么认为,因为据他所知有名有姓有记载的龙实在太多了,故事比这三条有趣的也不在少数,官方没必要冒这个风险。
现在似乎出现了正主。
“你所看到的,都是在《黄昏纪元》中出现过的,他们本来已经死去,却因我而得以重生。换句话说,他们是由我创造的。”奥杜因说。
沐言诧异道:“你是说与塑魂者一样,你在洛坎也进行过创作?”
奥杜因摇摇头。
“我是说游戏中那些。”
沐言皱着眉头想了会儿,还是没理解。
“我是说你们在游戏中反复击杀的野外首领,是我创作的。”
“什么??”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瞠目结舌道:“你的意思是灭世者在地球的本体是个码农?”
奥杜因明显露出一副想骂人的表情,憋半天憋出一句“Sarrua Boncci”。
龙语里没有骂人的词汇,因为对巨龙而言,一口龙息能解决的事情没必要多费口舌。而娜迦语在骂人上和英语里的“酸萝卜别吃”有异曲同工之妙,异常解气。
“Con Calma.[娜迦语:你冷静一下]”沐言急忙安抚。
不得不说这句话似乎有某种魔力,奥杜因真的冷静了下来。
“坎洛什之所以救我,也是因为我能够运用信仰之力。与其他两人不同的是,他身上背负着太多信仰,因为那番导向错误的演说,几乎整个牧马平原的人类都视他为父神,甚至不知道弥娅。但这股磅礴的力量无法与他结合,就变成了压在背上的大山,让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所以他选择救下了我,还委托我用信仰之力制造一套简易的规则模拟系统。”
听到“规则模拟”这句话,沐言精神一振。
“那是一个很复杂的东西,愈发深入了解,你就会愈发觉得坎洛什的博学。仿佛从时间尽头归来后,他与弥娅的任何造物都不大相同。”
奥杜因有些出神,瞳孔里的鬼火摇曳着。
“他和我做了一笔交易,作为救我一命的代价,我替他操纵那些信仰之力,搭建一个‘系统’。这个系统中存在一套指引,就像始终存在于个体脑海中的声音,可以指导他从普通人一步步成长,快速达到自身的极限,并超越极限。同时每个阶段都对身体进行实时扫描和反馈,用数据的形态再将其表现出来。
“我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告诉我对任何智慧生物而言,反馈都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个环节。举个例子,一个剑士认为自己天赋有限,进步微小,看不到未来,所以放弃。但只要将他的身体素质用数据化呈现,让他每次练剑的微小进步转换成数字的直观增加,然后内心的满足和成就感会激励他保持这种干劲,坚持下来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且人与人的差距往往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巨大,许多人的努力程度甚至不足以使其触摸到天赋的约束。而强者往往强在这种心理调适,并非天生的才能。
“与赫鲁人相比,洛坎的人类之所以会产生‘信仰’,除了那些元素生物和巨龙的刺激以外,其自身的弱小才是主体诱因。他们看不到未来,所以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东西。坎洛什希望用‘系统’来帮助他们摆脱信仰。
“同时这也是针对赫鲁人的懒散。他说赫鲁人生活安逸,没有追求,主因是天生过于强大,但还有一层原因在于不懂得循序渐进,贸然选择了最难的冒险生活,还没来得及储备足够的知识、对这个世界的本质有所认知就一头撞在了冥河上,然后被威胁束缚住双脚。他要给予他们一个正确的指引,从获得线索到评估难度,再到战胜困难,收获战利品总结经验教训等等,逐渐摸索出探索世界的正确方法。
“你应该已经听出来了,这就是《黄昏纪元》的主体部分,属性和任务系统,也是我帮他完成的主要内容。”
沐言眨了眨眼睛,仿佛在用力消化这个大新闻。
“也就是说2077年2月2日于地球上线大型MMORPG,足以写进游戏发展史的第一款全息虚拟奇幻史诗游戏《黄昏纪元》是一条龙做的?”
“大部分是。”奥杜因点点头。
沐言惊道:“那维尔福呢?是你们掩人耳目用的皮包公司?可我知道那家公司已经开了快一百年了”
“听着,人类。”奥杜因打断他,解释道:“我知道这很难以置信,所以我会尽力说服你。
“我所做的只是在坎洛什的要求下搭建系统的雏形,之后进一步调适以及选择游戏开始的时间段是他做的。作为观察者和能在时间中自由穿梭的人,他有这个能力。
“但他骗了我,他没有说明那只是一个试验品,是他用来送往其他世界的‘备份’。我并不知道在那之前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创造一个类似的备份送到这个世界以外,来验证是否可以力挽狂澜,改写未来。为此他需要大量的元素,这也是他和伊卡莉发生争执的主因,那个女人觉得他是在浪费资源,洛坎需要的是‘全权管理者’而不是无谓的‘自由’。
“我们在赫鲁完成了‘规则模拟系统’的搭建和调适后没多久我的兄长和伊卡莉就追了过来,那个时候我已经耗尽了全部力量,根本无法抵抗,于是在他的哄骗下把自己也塞进了系统里,作为其中唯一一个生命体存活着。
“于是我就和寄托着希望的‘规则模拟系统’一起被送到了蓝星——或者说地球。等到我再次醒来时,就已经是被规则约束下的一员了。而且那个世界和我当初制造的有很大出入,不仅多了成千上万的灵佣,或说,还多了许多‘天降者’,或说你们‘玩家’。
“游戏的主宰并不是我,也不是那些只会机械行事的灵佣,而是你们‘玩家’。时间开始于新叶之年,那是一段发生在‘未来’,我并不了解的时间点。而且受限于规则的约束,我只能躲藏在无尽之海里,因为即便到了新叶之年,即便是灵佣,帕图纳克斯和伊卡莉也要发了疯似的攻击我。”
说到这儿不仅奥杜因的语气有些悲伤,就连沐言都忍不住同情他。
如果这是真的,那是真的惨
“你知道为什么《黄昏纪元》只维持了六年就结束了吗?用我从论坛上得到的知识来看,这个游戏可以攫取金币的寿命远不止六年。”他问。
沐言想了想,回答道:“因为你受不了这种生活,选择了毁灭那个世界?”
奥杜因摇摇头。
“因为那个世界有太多‘法师’了。”
“哈!?”沐言惊得说不出话来。
《黄昏纪元》一度被玩家戏称为《法师纪元》,结果到头来是法师毁了这个游戏?
奥杜因继续说道:
“《黄昏纪元》的世界似乎被坎洛什动过手脚,主体虽然是构成系统的信仰之力,但填充物却是和洛坎没什么差别的两种元素,因为除了我以外都是灵佣,所以也就不存在灵魂的循环问题。同时伊卡莉为了限制人类的发展制造的魔网也存在,然而这却在一定程度上提供了便利。
“回到游戏本身,每一名非法师玩家通过完成灵佣,或说的任务,获得感谢、赞美、敬佩等等情绪,就是在获取信仰。换句话说,就是在获取经验。这些灵佣显然被坎洛什改造过,可以通过吸收来自系统的信仰之力传递给玩家,而信仰之力最大的作用就是加强身体,即提高你们所谓的‘面板’,提高战斗力。这就是角色获取经验的成长体系。
“但法师不一样,他们是独立于这套体系之外的特殊群体。
“在伊卡莉魔网的限制下,试图调动元素的行为都需要一长串咒语和手势,过程错误还会引起魔力反噬,法师的对战也依赖于各种公式和元素克制关系,这就使得‘法师’增长的是自身的知识,而不是被你们称作‘角色’的灵佣。后者只是桥梁,在不断学习中获得进步的是法师本身,而非桥梁,获取经验升级也不过是进一步扩充魔力容量而已。
“同样,就像洛坎在魔网的约束下也会诞生传奇法师一样,《黄昏纪元》里为数不多的法师们也在一步步接近这个极限。”
“这就是等级上限的存在意义?”沐言忍不住问。
“不,根本不存在什么上限,那毕竟是个真实的世界,伊卡莉又只是灵佣,怎么会加以限制?”奥杜因面露讥讽道:“而且不要被那些数字迷惑了双眼,约束来自于魔网,但凡打破这一桎梏的玩家,无论等级都可以触摸到这个极限,只可惜你们人类目光短浅,数以千万的人数在六年里也只不过触碰过两次,还都很快退了回去。”
“两次?”沐言回忆着游戏里有关法师的奇闻异事。
“你是说森语者‘Shou’在倾颓王宫那次表演?”
他说的是这位玩家在开荒李奥瑞克的最后关头奇迹般力挽狂澜,一个人同时缠绕小怪,干扰死灵祭司施法,并治疗最后一个风行者队友,违背施法的公共冷却以及无视德鲁伊形态切换为团队带来最终胜利的一次极限表演。也正是这次表演让他所在的鲜血军团夺得李奥瑞克首杀,战胜了有沐言帮助的DNE工会。
“没错。我突然想起另一次差点带来麻烦的也是个森语者,他还是你的熟人。”奥杜因露出一个自认为很幽默,但实际上有些惊悚的微笑。
“你是说‘翅膀’?”
沐言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视shou为偶像,并在后来成功与他同台竞技的少年。
要说他和shou有什么相似点,那应该是对这个游戏的狂热痴迷了吧,他将其视为真正的世界,而不是一个游戏。
可是他记得翅膀这家伙只是个普通的德鲁伊啊甚至不是法师系职业。
似乎察觉到他的疑惑,奥杜因讥笑道:“你又被那些数字迷惑了。你觉得一个随机生成数字然后分配灵佣的卡片,能决定你是否可以走上法师道路吗?系统的本质是心理暗示,那些拿到了所谓的法师角色却放不出一个法术的家伙和普通人有什么区别?换个说法,就算不是法师,依旧坚信自己可以掌控元素的家伙凭什么不能成功呢?
“坎洛什刻意将曼加扎的那句话写进游戏里,到底有多少人真正读懂了它?‘想做法师,哪怕是最蹩脚最愚蠢的法师,只要是法师就行了’,亏你们这群自称‘玩家’的群体还将它挂在论坛最高处,奉为圭臬,在我看来不过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人类还是一如既往的愚蠢,再优秀的法师,也会在看到经验槽纹丝不动后放弃学习,转而去熟练已经掌握的法术。真正决定了等级上限的,正是你们自己。”
身为人类的一员,被奥杜因如此讽刺,沐言却找不到一丝反驳的余地。
因为事实就是如此呀,虽然那只是一款游戏,但反应出的人性却是通用的。
能透过表象看清本质的人很少,在游戏里,就更少之又少了。毕竟游戏本身就是个表象的东西,大多数人就是因为不想看到赤裸裸的现实才沉浸在表象中不是么。
沉默了会儿,他问道:“那你说的有太多‘法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