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编年史 第435节
新主祭毫不吝啬自己的掌声和赞美。
“不愧是我的前辈,米勒阁下的实力就算在十二位主祭中也是数一数二的,但你可别忘了我也是伊苏冕下的信徒”
话音刚落
哗啦——
挂着冰霜的植物突然如灵蛇般疯狂扭动起来,清脆的响声中,一层层铠甲被绞碎、剥离,露出里面不知何时已然转化为白色的植物。
寒霜草、点银花、奥维斯雪松
三种生长在霍加斯高峰山脚下的冻土植物完全突破了米勒的领域,将他彻底缠绕起来,同时一截藤蔓钻进他腰间的伤口,在血肉中挤出一条路,沿着五脏六腑间的缝隙,分出无数细密的分支包裹住米勒的心脏,让他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资本。
从米勒占据上风到再次逆转,同样过去了不到一秒。
“你什么时候洒下的种子。”米勒道,脸上一片平静。如对方所言,他在拖延时间回复体力,而对方也布置好了陷阱。这三样不被低温冻结的植物不可能生长在法蓝城郊外,它们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唯有一种可能
“就在阁下说出那段‘虔诚’的话语时。”新主祭笑道:“我认为高塔在这方面的教育还尚有不足,阁下既然知道我是仲裁队的领队,为什么还要苦口婆心地解释?虽然您那是打算拖延时间,可我听得出来,那是一番肺腑之言。既然已经背叛了高塔,为什么还要关心敌人的死活?真是幼稚呢。不瞒您说,米勒阁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教宗陛下的打算,也从那时起就准备好了接替您的职责,成为新的主祭。您说的没错,您不该活下来,更不该回来。”
说完这么长一串,新主祭仿佛有种夙愿得偿的爽快感,他长舒一口气,接着正色道:
“那么,我要送您上路了,按照惯例,死囚享有在生命最后时刻说出遗愿的权利,兴许我能满足您?”
米勒平静地笑了笑,摇摇头,没有说一句话。
“很可惜。”
他耸耸肩,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然后,没反应。
响指过后,本该是藤蔓揉碎米勒的心脏,伴随着“扑塌”一声倒地,这一切完美结束
可现在却什么都没发生。
新主祭歪着脑袋迟疑了一瞬,不信邪又打了个响指。
没反应。
再打。
还没反应。
他的脸色开始凝重起来。
摊开感知,这片林子里的一草一木、地上每一只爬虫都被尽数收入眼底,可他还是没发现哪里出了问题。
这时,米勒突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癫狂,笑得夸张,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肚子上血流如注,嘴角渗出血沫子也毫不在意。
“你笑什么?”
“哈哈哈有趣,有趣的家伙竟然还没有放弃我”
“你疯了吗?”
米勒丝毫没有理会对方,而是对着空气喊道:“如果你以为这样就能让我放弃原本的信仰,那么你错了!在亲自找到那个答案前,我不会改变,绝不!我宁愿做一个无信者,一个自私、贪婪、一心只为自己的无信者!”
“闭嘴!”新主祭有些恼怒,上前一脚揣在米勒胸口,踩着他的脸:“告诉我,你在和谁讲话?”
“和我。”
伴随着一声略带无奈的叹息,一个红头发的金袍青年突然出现在场内。
他的头发宛如流动的火焰,如果没有伸进胸口搔痒的那只手,这次出场会很有威慑力。
新主祭微愣片刻,他没将这个混混模样的青年和灰烬公爵联系起来,还以为是米勒的同伴,银白两色的植物立刻铺天盖地席卷而去。
“啪”
这次是嘉顿的响指。
火焰凭空出现,像一朵盛开的郁金香,由金转红,开得烂漫绚丽,将三人一口气吞没进去。
火光来得快去得也快,光芒尽没后,以米勒为中心,周围十米内的植物全部化为灰烬,土地也呈黑色的龟裂。十米内寸草不生,界线之外却植被茂盛。区别太过明显,就像有人生生剜去了这部分图层一样
新主祭则愣在原地,眼中满是绝望。
那一团火烧掉的不只是植物,还有他的感知线。
换句话说,他现在看起来虽然毫发无伤,但实际上已经被削成了人棍,感知线被烧成灰可不仅仅是猫被剪掉胡子那样,他失去了手、脚等一系列敏感、且用来与外界发生交互的东西。虽然五感没被剥夺,但在法师这条路上却已经走到头了。
即便是神也救不了他。
“扑通”一声,他跪在地上,面朝嘉顿,宛如一个虔诚的信徒,手脚并用爬了过来,试图亲吻他的鞋子。
“滚”
嘉顿不耐烦地抬脚,这家伙顿时被踢飞出去老远。
这个动作轻松写意,仿佛演练了无数遍,带着一丝特殊的美感。
平时踢惯了皮糙肉厚的沙恩斯,嘉顿这一脚着实有些大力,人棍主祭接连撞倒三棵树才止住势头,只可惜没能再爬起来,他这次在做人这条路上也走到头了
“咳咳”米勒刚才的大笑牵扯了伤口,嘴里往外冒血珠,更别提心脏上还牵着一截藤蔓呢,随着它失去了主人的控制,这些东西正在侵蚀感染他的五脏六腑。
嘉顿低头看着这个执拗的家伙,也有些犯难。
“实在不行你就先死吧,反正我在赫鲁认识人,死了我也能给你救回来,然后等你想通了再来找我?”
米勒虚弱地笑笑,他搞不懂对方为什么执着于自己,他抬手指了指远处的人棍主祭。
“你为什么不找那家伙,他明明那么虔诚”
“虔诚个屁。”嘉顿啐了口,“你知道他是谁么?”
“不知道。”
“他叫”话到嘴边嘉顿却忘词了,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头顶火星子乱飞。
“算了,我也想不起来了,反正是几十年前嗯,十几年前和那个叫路西安的家伙几乎齐名,却始终被压了一头。后来两人一起加入元素高塔,因为都是出色的法师,教宗便要替他们洗礼。那个叫路西安的小伙子有个聪明的爹,他替儿子拒绝了,可这小子不一样,他听说洗礼可以变强,就答应了,然后一口气就到了今天这个级别。你没听错,这小子十五岁那天就是现在这个实力了,白袍法师,七环。”
米勒听得有些出神,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七环。”嘉顿笑道:“所以你明白了吗?神赐透支的是‘可能性’。一棵生长健康的树,你把它拔高一截,拽断了根,它离死就不远了,虽然你可以直接提供养分让它活下去,可那叫‘苟活’,不是一棵完整的树了。人类是坎洛什冕下的造物,你们拥有我所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可能’,你们的‘未来’不可限量,但很可惜,神的力量只会抹杀你们的未来,这也是他当年不愿看着人类成为信徒的原因。要真让你放手去找答案,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米勒怔怔望着他,“知道了真相,我难道不该更坚决地回绝你吗?”
嘉顿拍了拍胸膛:“人格魅力你懂吗?明码标价,童叟无欺,这是我做神的原则。如果连这一点都坚持不了,做神和伊卡莉那个婊子有什么区别?”
说完他咧嘴冲米勒一笑:“怎么样,想好了没?萨弗隆现在向你敞开大门,只要你点头,改造计划就能提上日程。虽然你的主属性是冰,和萨弗隆主体相悖,也不是我擅长的领域,但不瞒你说,卡利普索是我的老情人,她的首席祭司埃图斯都在萨弗隆当顾问,这方面我保证不会出纰漏!怎么样,有没有心动的感觉?”
要不是早就对他有所改观,米勒现在可能下巴都要惊掉了。但这家伙之所以能被嘉顿相中,就是这股子牛脾气,此时也没有改变。
“抱歉,我没有恃宠而骄的意思,我只是现在”
“没关系,我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时间。”
嘉顿大手一挥,阻止了他继续说下去,转而划开一道火焰门,抬脚踏进去。
“对了,救你的人马上就来,放心,那是正儿八经的盟友。”
说完他就离开了,留下米勒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504.
第504章 山雨欲来]
“所以他就把你这么扔下走了?”
“可以这么说。”
“这个王八蛋!”沐言忍不住骂了句。
亵渎神明是不好的吧米勒本想这么说,但一想到那是嘉顿就忍住了。
那算哪门子神明啊,也太接地气了
“沐言阁下”他犹豫一会儿,还是试探道:“你们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正常人类,元素之主的敌人,无信者。”沐言顿了顿,又补充道:“可能还肩负着拯救人类的特殊使命。你也不要多想,安心养伤吧,起码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元素高塔,以及共同的盟友——嘉顿。何况我又救了你的命,于情于理你都得暂时卖命给我吧,所以我现在命令你,回珈蓝学院的公寓休息一天,睡一觉后再想其他事情。”
米勒张了张嘴,一肚子疑问都被堵了回去。
他怀疑嘉顿把自己故意撇在这儿就是为了给对方这个人情,但他又无法反驳。的确,于情于理自己都应该感谢对方的救命之情。
送走米勒,沐言又腹诽了嘉顿一会儿,似乎还嫌不解恨,冲空气抱怨了几句,没招来神罚后顿时消停了。
以嘉顿的性格,如果他还在的话绝不会容忍有人背地里说他坏话,既然现在毫无反应,就说明他已经离开了。仔细想想也是,这里毕竟是法蓝城郊外,时刻有可能招来伊卡莉的窥探,不同于沐言他们这样的黑户或凡人,灰烬公爵这种强大的生物在神明的感知中就如太阳般耀眼。
沐言原本在城内,突然接到瑞奇的消息。塔林人说城外有小规模战斗,他试图靠近时被嘉顿警告,点名要沐言过来。不得已,沐言只好放下手头的事亲自过来。
从米勒一脸懵逼的表情和现场的狼藉不难判断,这位昔日主祭多半是遭到高塔的补刀后又被一路尾行的嘉顿搭救,只是这家伙的脾气比沙恩斯之流倔多了,现在还不肯归降,于是就被嘉顿当成了包袱托管在自己这里总的来说,他就是个接锅的,嘉顿还真是个糟糕的神明。
不过两人互相给对方挖坑已经是常态了,沐言也就没多在意,他整理好现场后就前往了月溪庄园,在外面守着,这也是他听完米勒的叙述后突然萌发的想法。
不多时,两位老师和瑞奇也赶了过来,一行人中的最强战力此刻都集结在这座庄园外,重视程度不言而喻。
之前的交谈中,米勒告诉他高塔在收集燃料,目的是驱动一锌大的武器,至于武器具体是什么,米勒不知道,但从他凝重的脸色沐言不难推断那玩意儿威力巨大,足以让领域剑士色变。
目前贫民窟的人已经被尽数传送走,想要救是来不及了,沐言只来得及用通讯石告诉瑞奇,让塔林人安排阴影脚步的人四处监视高塔,同时隐晦地提示克拉克看好珈蓝各地的民众。
关于这位公爵大人,最近还发生了件让沐言都始料未及的事,盖恩公爵将之前收到的金币尽数退了回来,此外什么也没说。同时路西安也跟随塞缪尔一起出现在了塞拉芙——这仿佛表明公爵大人已经决定和高塔处在对立面了。
起初沐言百思不得其解,但从米勒这里得到有关路西安和那位人棍主祭的故事后,他恍惚有绪悟——克拉克公爵是个干大事的人。这一点说好听了叫大局观良好,说难听了就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什么“首鼠两端”、“墙头草”之类的词汇都能摆上去,是个成色十足的政治家,他要趁着局面安定前悔棋。
沐言自认没本事驾驭这家伙,他也打心底里讨厌这种人,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对方这方面的嗅觉远远超出自己。
公爵大人意识到法蓝城要变天了。
他或许不知道头顶结界的真正作用,他或许也不知道远在银月城发生的一切,但他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来,元素高塔所依仗的神明此时处于劣势,从而悄悄移动了手里的筹码这其中多半还有嘉顿带来的压迫感。
沐言起初感到好笑,认为他杯弓蛇影,被吓破了胆,但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对人类韧性的敬佩。
或许在有的人看来克拉克公爵已经是整个法蓝城数一数二的人物了,但这位公爵大人却始终清楚,自己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不堪一击。
所以他活得小心翼翼,走得战战兢兢。
正如银烛会这些年来在凯恩之角的压迫下一点点被蚕食,一点点收缩力量苟活着一样,法蓝城的议会家族们又何尝不是这样?你可以说他们抛弃了法师的古老传承,你也可以说他们对不起那些牺牲自己维持传承的法师们,你可以斥责他们的卑躬屈膝,你更可以嘲笑他们抛弃了自由和骨气但最终这一丝留存下来的希望之火中有他们贡献的一份力量。
这或许是一种生存的大智慧,又或许是无心之举带来的巧合,但正是这种妥协和韧性麻痹了元素高塔,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沐言无法预言以后会发生什么,但目前而言,大家都是为了活着,为了生存而抉择,单凭这一点,克拉克公爵就算是半个盟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