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世代艺术家 第334节
哪怕前世的他没有生活在这个时代,可也知道《英雄》的结局——票房出众但被舆论界追着狂喷半年,普通观众也骂得厉害。
顶级美学,弱智剧情,几乎是公论。
中国人确实欣赏牺牲,但问题是,相比正史里慷慨赴死的荆轲,被嘴炮劝退的无名实在太败兴。
商业片,你让观众憋着一口气抒发不出来,还想有好评?
其实国内观众早知道无名必败,他们心里是有预期的,只要给出一个过得去的理由,他们可以接受这一点。
但是老张魔怔了,非得在商业大片里搞深刻,还是用嘴搞,并且幻想着观众能和他共鸣。
观众凭什么啊?
人民群众,或者称之为“占据最高比例的普罗大众”,就想看点爽的。
这会儿的票价不便宜,冲着你张毅谋和李莲杰的名头来到电影院,场面宏大、打得过瘾、结尾把情绪宣泄出去,这就结了。
有高端需求的阳春白雪只是一小撮,他们自己会去N刷《茶馆》。
普通观众只想看无名暴起,怎么输的无所谓,反正别怂,打不赢也打出气节来。
要求简单吧?
可这就是《英雄》这部电影的核心矛盾——当情绪推进到结尾时,全世界观众都盼着无名出剑,结果谋子违逆了所有期待,为了心里的艺术牺牲了商业片的根本。
其实方星河的解法也不完美。
在“无名必须全力出剑→秦始皇不能败→也不能再加打戏”的悖论中,身为编剧,他只能给秦始皇开一个非武功的挂。
无名必须全力以赴的根本逻辑是宣泄观众心里的积郁。
秦始皇必须完好的根本原因是“尊重真实历史、不可过度改编”的审核要求。
不能再加打戏的根本原因是“方星河与李莲杰的打戏必须是全片武打高潮”的观众预期。
这三大核心点,哪一个都不能动。
《英雄》这片子,天生的根底就这样,没得改了。
所以老谋子的处理是“在无奈中选择了个人艺术思想探索”,他为此放弃了观众体验。
而方星河的处理是“在无奈中尽可能尊重商业片观众心理”,他为此牺牲了一点点合理性。
不过,飞来飞去的武侠片,再加上一点低度的道系玄幻,观众真不至于接受不了。
好莱坞现在正热衷于拍史诗大片,哪部里面没有玄幻要素?
没道理他们可以拍,咱们拍就是大逆不道。
所以结尾真就拍了两版——谋子拍他的天下版,方星河执导天命版。
“你的想法,你自己拍着试试!”
谋子这人真能处,直接把上手的机会交了出来。
方星河也不客气,当场开始指挥。
“杰哥,你这部分的动作非常简单——短剑滑入手中,这部分待会有个单独特写。
然后全力冲刺,挥舞短剑,但不刺咽喉,第一剑是冲着生擒秦王去的,驾颈即可。
来,武指组!”
方星河招招手,继续吩咐:“这里的威亚不要飘逸,我要狂猛,凸显无名的速度和暴起的杀意。”
“道具,特效,过来!”
方星河找到下一组员工。
“杰哥迈步时,我需要一个脚下殿砖碎裂的特效,你们商量一下,看看怎么搞出最佳效果。”
最后叫来演员。
“陈老师,杰哥突进时,您撩一下眼皮,我需要一个有些愕然,但又处变不惊的表情细节。
然后您是幽幽注视无名,亦或者怒目而视,甚至是不屑冷笑,都由您自行处理,咱们多拍两条看看效果。”
陈道明点头示意理解,然后请教:“传国玉玺自动护主这里,我应该怎么展现?”
方星河心中早有定计,张口就来。
“从无名进入大殿开始,您就一直在轻轻摩挲着玉玺,待会咱们补拍两个特写镜头。
等到他忽然暴起,您手上稍微加点力,剩下的交给后期特效。
无名的第一剑被濛濛清光拦住,但他功夫极高,防护膜颤动得厉害,此时您要给出一个更深程度的惊讶。
紧接着第二剑,您举起传国玉玺一挡,杰哥斩掉玉玺一角,然后自己被弹飞。
动作这块儿大致就这样,您不需要怎么动,主要是杰哥配合您。”
陈道明彻底懂了,笑呵呵开了个玩笑。
“好家伙,这不就对上了?感情传国玉玺的一角是这么缺的,王莽替您背锅了!”
“哈哈哈哈!”
皇殿里发出一片哄堂大笑,主创们被逗坏了。
方星河面不改色:“这是为了突出无名的强大,也是为了突出无名的坚决,他必须倾尽全力,才会显得足够悲情。”
在旁边看热闹的谋子忍不住问:“那为什么不把传国玉玺设计得更强大点,让防护纹丝不动,岂不是更显得秦始皇天命强大,无名可悲可怜?”
“因为这是商业爽片,我们必须给予反抗者足够的成果。”
方星河的思考,显然在另一个维度。
“斩掉传国玉玺一角的象征性意义,总共在三个层面上产生价值。
在电影叙事层面上,这是在悲哀中寻求抚慰。
无名的反抗没有成功,但终究得到了一定成果,并非徒劳,这是一个小小的情绪宣泄点。
在意象层面上,它是中华民族底层反抗精神的体现。
相关的思想一直在民间流传。
比如:打不过你也咬你一块肉。
又比如:死也要迸你一身血。
匹夫一怒,血溅十步,归根结底是一种以怒触法、以命换命的最后选择。
这是一种最极致的无奈,也是一种最极致的不屈。
最后,在最深层次的文化内核层面,它暗示着一种‘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君以暴政治国、民以暴力乱君’的华夏传统哲学。
传国玉玺是天命象征,然而天命来于何处?
民心众望。
这不是一种天意加身之后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力量,自古以来咱们的君权都有‘义与不义’之分。
西方的圣剑圣杯无坚不摧永不损毁,因为它们来源于神,是神本位。
而中国的天命却是民本位,它可以被民伤害,甚至颠覆。
这就是最大的不同。
所以无名作为燕国义士,他全力爆发之下,斩掉传国玉玺的一角,象征着六国百姓对于秦之天命的不认可不屈从。
暗中对应着秦帝国二世而亡,天命旁落。
西方观众一定能够体会到前两点,而我,希望他们朦朦胧胧感受到第三点——天命由民不由神。”
谋子愕然:“这有什么用?”
“现在确实没卵用。”
方星河耸耸肩。
“但以后,谁知道呢?”
文化入侵与反入侵,从来不必细究一时一事一部戏的功过。
《英雄》能被尽可能多的观众看到,就是这部电影本身的成功。
至于真正的争锋……
漫长到以百年计,需在方方面面发力,经济为底武力为基,数十万部影视游戏,各类文体展会,一波又一波流行风潮……根本就不是一个人甚至一代人能够做到的事。
方星河随口敷衍,没有解释,懒得和娱乐圈的人聊这些。
他们能理解吗?
不,99.9%的人都不能,甚至都不愿意像文化圈那样喊喊口号。
这就是现实,方星河不能完全而彻底的改变它,所以暂时只能接受现状,做自己能做到的事。
而这就是……务实。
务实的方导很快开拍。
最后一场大戏并不难拍,没有复杂的调度,没有宏大的场面,只需要再三斟酌台词,检查演员们的表演状态。
很顺利。
陈到鸣老师演出的秦始皇带着强烈的陈到鸣影子,不过刚好,方星河需要的正是这种深沉的霸气。
这是一部商业片,方星河无意将配角始皇塑造成一个满怀热情的理想主义者。
尽管让他深沉、勇悍、霸气、自负好了。
作为不出手的最终BOSS,陈老师的拿捏恰到好处,气场和气度兼具。
掷剑钉住无名后,无名请求他:“悬吾与韩太子头颅看君上是否能够实现诺言。”
陈到鸣挥袖负手,下巴微扬:“可,朕允之!”
其实秦始皇是在公元前221年才开始自称为朕的,这是一个小破绽,“朕”字用在此处却格外贴合。
李莲杰的文戏表演也很不赖,本身这个角色的表演难度就不高,临死亦豪迈,把视死如归的特质展现出来,便足矣。
最后这一幕大戏,只拍了三天,方星河就搞定了包括动作在内的所有素材。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执导,可表现出来的能力却惊艳到所有人。
“你小子,到底还有什么不擅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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