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扶摇河山 第551节
宝玉心中失望,问道:“姐姐可曾告诉她了,这等好事总要让她早些知道,大家都知道了才告诉她,妹妹可会生气的。”
袭人见宝玉言语中一副笃定意满,不觉大感头疼,说道:“我本来想要告诉林姑娘,只是言语之间,林姑娘倒先说了一番话。
所以,我只好先不说那喜讯了。”
宝玉听了这话心中大急,大声埋怨道:“还有什么事情,比我和林妹妹的喜事儿要紧,姐姐怎么就不说给她听。
林妹妹到底说了什么话,难道就这样重要,竟让姐姐连报喜之事都撂下。”
……
袭人听了心中郁闷,二爷怎么就这么糊涂,这些年林姑娘有给过二爷好脸色,如今怎么还在痴心妄想。
说道:“林姑娘说林老爷来信,说道神京虽为国都,勋贵高门云集,但勋贵子弟多为荒废学业,颓废混日之辈,难有托付终身之人。”
宝玉听了这话,像是被人用刀戳中心窝子,额头冒汗,脸色有些苍白。
袭人继续说道:“林老爷还说他心目中托付之人,文可金榜题名,武可安邦定国,两者总需其一,才不负须眉之志。
林老爷要等明年林姑娘满及笄之龄,就将林姑娘接回南边安置,听话中意思,是想回南为林姑娘打算终身。
我听了这一番话,自然不好和林姑娘说那桩喜讯……”
宝玉听了袭人一番话,脸色已经煞白如雪,整个人像是被雷劈过一样,身子都有些发抖,也不知是气是羞……
他满腔激愤的说道:“林妹妹从小就在府上长大,怎么可以无缘无故就要回南,简直毫无道理,我决绝是不许的。
原以为林姑父是个书词雅人,怎么也说起这等腐话起来,文可金榜题名,武可安邦定国,不过是禄蠹之流,沽名钓誉之举。
真是白白玷污了清白人的耳目,我果然没说错,说什么父母之命,又是什么媒妁之言,都是愚夫愚妇之行,和那些赐婚议亲都是……”
袭人和秋纹等人听了这话头,全部都变了脸色,这爷竟是不怕死的,又开始胡咧咧。
袭人急声说道:“二爷休要胡说,上回说这样的话,宗人府上门,闹出多大的世故,二爷怎么都忘记了。”
宝玉听了这话,脸色也是一变,嘴里咕噜了几下,将后面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这举动也不是第一次,似乎老不长记性……
袭人又说道:“林老爷可是林姑娘的父亲,二爷怎么也编排起他来,让林姑娘知道了,可是要恼二爷的。
况且,我倒觉得林老爷的话,其实也不算有错,做父亲的希望女儿有个好归宿,也是人之常情。
二爷是个极聪明的人,往日只是没在读书上下功夫罢了,但凡花些心思,以二爷的才智,想要进学总是可以了。
这往后有一就有二,说不得能像琮三爷一样,做举人做进士,到时岂不是就能得林老爷看重,也好和林姑娘匹配,这也是美事。”
……
袭人暗中跟了宝玉,自然希望他像贾琮一样体面,她也好跟着沾光,这番心思早在心里,如今趁便说出,竟说得很是动情。
她自认这番话说得极有道理,竟有几分侃侃而谈的意味。
却已将宝玉气的发抖,刚才他因袭人转述‘林如海之言’,已羞愧郁闷无比,如今见和自己最亲密的袭人,竟然也说这样的话。
气得哆嗦说道:“你竟和那个小红一样,也说起这市侩污秽的浑话,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这世上竟没有一人懂我的!”
袭人见宝玉有些暴跳如雷,圆润脸庞有些扭曲,心中也是一吓,后悔自己话说得太急,要是勾出宝玉的呆病,那可就糟糕了。
宝玉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痛心疾首的说道:“我就是知道的,林妹妹必定也是不愿回南,想要长久留在家里,我们彼此也好见面。
她一定是迫于父命,才会不得不顺从,我说她为什么就病了,就是因为此事烦恼,竟然一病不起,真是狠煞人也。
袭人你难道就不想一想,姑父信中所说之事,连老太太都不知道,可见林妹妹谁都不告诉。
可她却偏偏告诉了你,你就不想想其中原由?”
……
袭人听宝玉说林妹妹也不愿回南,心中总觉得不对,回想方才黛玉和她说起此事,神态稳妥安和,可见她对此事是愿意的。
自己这位二爷老是以已度人,总觉得周边的人,都是如他所想。
却不知林姑娘是满腹诗文的才女,心思比寻常女子更细密,也比寻常女子更有主见,岂能事事都会顺着二爷的心思……
袭人正觉宝玉又开始满口胡话,突然听到他最后那句反问之语,心中也是微微一愣。
她想起自己刚进黛玉房中,还没怎么说话,也不知怎么黛玉就带起话头,就说出那样一番话来,当时袭人并没在意。
如今让宝玉话语一勾,倒觉得真有些道理,黛玉似乎早有这些话,倒像是特地要告知她一样?
……
宝玉见了袭人神情发愣,方才因那番转述之言,被摧残至无地自容的心绪,又重新升起希望。
颇为笃定的说道:“妹妹就是因为不愿回南,又不好违抗父命,这才忧郁成病,当真是可怜劲的。
她即便生病之时,心中也只想到了我,这才特意将事告诉了你,就是让你转告我,让我为她排忧解难,我必不会辜负妹妹的期望!”
袭人一听这话也是傻眼,自己这二爷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会想出这等胡乱牵扯的话来?
袭人细想当时和黛玉说话的情景,或许黛玉说林老爷信中所言,真的是有所深意。
但是要说黛玉不愿回南,要通过自己传言,求着二爷帮着她解难,怎么看都是不像的。
袭人想到这里,忍不住脱口说道:“二爷说的好像不对,林姑娘要是不愿回南,怎么又会给二爷留下这样的话,还让我一定转告呢。”
宝玉听袭人说自己的话不对,本来大脸忍不住一垮,但听到黛玉特地有话转告自己,不禁精神为之一振。
说道:“姐姐也是办老了事的人,怎么妹妹有话带给我,这等要紧之事,兜兜转转到现在才想到说,快快告诉我,是什么好话。”
袭人说道:“要说林姑娘这话,才真算是好话,不管将来大家成不成事,二爷要是听的进去,倒是极好的。”
宝玉心中只想着,黛玉留什么话给自己,在他那一腔自怜自爱心思中,黛玉是他最在意的人,所以她也应该最在意自己……
她会留话给自己,必定温情密语的好话,不然为何不当面和自己说,偏偏要让袭人转告,必定是女儿家害羞。
宝玉一味神神叨叨的自我陶醉,也没留意袭人那句,不管大家成不成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袭人说道:“林姑娘让我给二爷带话,让二爷多听老爷的教导,专心学业,早日进学,将来也好在举业上发迹。
以后家中仕途经济之事,二爷也好有能为料理,将来二房也好有二爷这样顶门立户的人物。
倘若二爷将来真有了这般出息,林姑娘即便身在南边,也会为二爷遥祝祈福。”
袭人感叹道:“林姑娘果真是个有学识的,说出来的话当真中听,句句都在理上,二爷一向要和林姑娘要好。
如果早些学会林姑娘这番心思,如今说不得早就发迹出众了。”
袭人说的有些动情,颇有些三娘教子的瘾头,突然听到碧痕的惊呼声:“二爷,你这是怎么了?”
……
袭人慌忙看去,只见宝玉此时脸色一片死灰,整个人就像是僵住了一般。
嘴里喃喃自语,如同梦魇般嘟囔:“妹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她竟然说出这样的话……”
其实,以往黛玉不耐宝玉纠缠,也会说几句读书进学的话,以为打岔吓阻,但哪不过是随口之言。
宝玉的性子有几分贾母的秉性,听了这不中听的只言片语,过了一两日,也就淡忘了。
但今日的情形却是完全不同的。
宝玉先是听了‘林如海所言’,心中佳婿必是文能金榜题名,武能安邦定国,已让宝玉十分无地自容。
他虽满口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不过是给懒惰纨绔找的冠冕说辞。
既然标榜来去无牵挂,就不该觊觎黛玉这样的娇娘,即便觊觎了又没担当的能为凭仗,如今被人生生戳破,内里自然羞愧难当。
又听到林如海明岁要接黛玉回南,筹谋在南边为黛玉安排终生之事,更让宝玉惊恐万分,只觉所有美梦,似乎都要被人付之一炬。
最后又听到黛玉从来没有的煞有介事,这般一本正经的‘临别留言’。
专心学业、早日进学、科举发迹、仕途经济、顶门立户,这些平时最让他惊恐万状的字眼。
就如同一根根巨大的鼓槌,接连不断,重复往复,死命大力的敲击他这面破鼓。
不仅让他无地自容,恐慌自卑,也将他所有虚伪的掩饰,自大和自恋,荒唐的言行,全部撕扯、震碎、践踏。
他所能做的就是避其锋芒,胆怯逃避,无力奋起……
袭人和秋纹等人,见宝玉竟被这一番话,顷刻弄的如同行尸走肉,身体僵硬,口中只有翻来覆去那一句。
此刻,他一头热汗,满脸紫胀,眼睛愣愣发直,口角泛出白沫。
在袭人等人惊恐的呼喊中,宝玉像根烂树桩一样,迎面便摔倒下去。
……
袭人秋纹等人吓得半死,上前死命扶住晕倒的宝玉,一番生拉硬拽的安置到床上。
众丫鬟上前不断地叫宝玉的名字,见他依旧双眼发直,话也不会说了,掐他也不知道喊疼,倒像是死了一大半。
袭人已吓得瘫坐在地上,想到就是因为自己刚才一番话,竟然要活活憋死二爷,心知已是闯下大祸。
正在门外干活的麝月,听到屋里出了大动静,也连忙赶着进来,见了宝玉的模样,也吓得不轻。
但她这人日常精明干练,比其他人要镇静一些,上前推搡了宝玉几下,见他已像个死人一般,毫无反应,心中也一阵难过。
此时,碧痕已吓得直哭,袭人也六神无主,其余丫鬟或发抖,或抽泣,没有一个有正主意的。
秋纹见自己先宝玉报喜,本来要讨一场大好,没想到最后这般鸡飞蛋打,归根到底都是袭人用话制死了二爷。
她心中怨毒起来,便跳起来嚷嚷道:“都是袭人惹得祸,她拿话活活气死了二爷,我要告诉老太太和太太去!”
麝月上来一把抓住秋纹,用力将她推搡在地上,喝道:“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心思,如今都什么时候,还想着攀咬别人。
你以为你去告状了,你就能脱得了干系,二爷要是弄死了,这个屋里的丫鬟一个算一个,谁都活不成!”
麝月镇住了秋纹,又让人关了院门,又和袭人商量,自己亲自去找宝玉的奶娘李嬷嬷,过来瞧瞧宝玉。
李嬷嬷虽因枫露茶之事,被王夫人辞了差事,但只是不能入府当差,因她将宝玉从小奶大,荣国府将她安置在后街宅院。
因李嬷嬷是经事的老人,这种生死之事有见识,麝月快步出了院子,开了后角门,不到一杯茶的功夫,便拖着李嬷嬷入府。
那李嬷嬷听说宝玉出事,也是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进了宝玉房间,见了宝玉死人般的样子,心也凉了大半。
李嬷嬷上前叫宝玉也不答应,用手在他脉门摸了摸,又在人中着力掐了,掐的指印如许来深,宝玉竟也不觉疼。
李嬷嬷大声惊呼:“可了不得了!”便一把搂着宝玉放声大哭。
……
本来麝月以为宝玉只是迷了心窍,心中还抱着一丝奢望,所以才压制住秋纹,省的事情闹大不可收拾。
可如今见了李嬷嬷这幅样子,也素来知道她是个老成经事的,便知道事情真不好了,这下连她都吓得瘫在地上。
好在麝月到底有几分刚强,稍微缓了一下,便爬到袭人面前。
对着早魂不守舍,只知道哭泣的袭人说道:“袭人姐姐,如今事情再也瞒不住了,只能往上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