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扶摇河山 第605节
盖以本源治道之基,众法归一,使普天率土,士民黎庶,悉共于理义。
无本末忤逆之患,上下异向之风,何以致之?
……
贾琮全神贯注浏览考牌上的考题,并飞快的执笔记录,但读完首题内容,心中微微一动,若有所思。
在贾琮所在号舍之前十几个位置,正是杭州府解元林兆和的号舍。
当差役的考牌游走到号舍之前,他全神贯注看过首题,并飞快笔录下来。
等到录完其他四道策问题,林兆和又回到策问首题仔细阅读。
等到他读完题意,微微一揣摩,心中生出古怪,眉头微微锁起……
随着差役举着考牌在舍巷中走动,越来越多的举子看清了首题,许多人的脸上都显出难色。
不得不承认策问首题,题意宏大,思虑深远,但越是这样的题目,举子策问答题,掌控的难度就越大。
已经有不少举子心中暗骂,这策问首题雄奇怪丽,汪洋恣肆,气势凌然。
也不知是三位主考官之中,那位大人所出,他自己倒是逞才使气,洋洋洒洒。
可这样宏大艰深的题意,想要举子写出契合的问卷,实在不太容易,本次会试的策问之比,不知要折断多少举子的青云之志……
……
随着每条舍巷之中,那些举着考牌的差役,来回不停地走动,所到之处,许多举子不可抑制,发出低声的作难哀叹之音。
和贾琮隔着老远的某条号宿之中,吴梁看清了考牌上的策问首题,也飞快的笔录下来。
当他读到题干中那句:以一人之心融天地之心,以天地之心融天下之心。
心中若有所悟,摇头晃脑默诵几遍,心中似乎灵机触动,提笔就在稿纸上拟写提纲。
在另一条舍巷之中,周严经过二场六天的考试,蓬头垢面,脸色苍白,眼圈都有些发青,精神十分疲惫。
他中举已有多年,虽然已两次会试落榜,但是多年苦读,胸中才学也有些根底。
而且对会试的艰苦,也早就驾轻就熟,加上他又正当盛年,本来不该只考过两场,便成了这等狼狈样子。
但是他在会试之前,因他对书经时文、公文判语沉浸多年,多少有些底气。
得到主考官黄宏沧的独家拟题,通过拟题揣摩其思路文脉,第三场策问志在必得,本以为本次会试笃定上榜。
但他万万没想到,满怀希望入贡院应试,事到临头,后知后觉,原先炙热的期盼全部落空!
当一个人心志被瞬间摧糜,满腔希望被顷刻扼杀,能将他十成本事削去三成。
而且,他在考前将大部分功夫,都花在揣摩黄宏沧的拟题,甚至有些荒废正道,偌大的精力和功夫,全成一场无用功。
周严本就不是贾琮、林兆和这等卓异之才,遭遇这等突变,心中惊慌失措,难以言语,难以排解,自然愈发兵败如山倒。
如此心神低迷之下,会试头两场,更失去不少机敏之变,发挥并不太好,还累得自己昏昏欲倒。
等到那考牌游动他面前,他看清已被许多考生暗自谩骂的策问首题,搜肠刮肚的寻找记忆。
可是脑中似乎一团浆糊,毫无所得,心中愈发一片哀鸣,废了好大功夫,才磕磕绊绊将五道策问题记录下来。
……
贾琮将那道有些艰深的策问首题,回来推敲揣摩了半个时辰,思绪沉浸,渐渐理出头绪,蕴养文思,提笔写到:
一时之法,一定之论,非可治百世之事,因其当时世道相异。
显德之世,治世之道同。大乱之世,治世之道异。
盖之所以异者,世之治乱而已,所谓治世之道,未尝有所不同。
为政之人无异心,为政之人无异道,则治世无异效。
纠其所源,治世之道不移,因时之策而化,越百世而同神。
心法明则道法立,道法立则治法举。
世之莽荒,正学不传,黎庶不见帝王之贤,然薪火相传,刀耕火种,搏杀山水,血种相传,治世之道始矣。
士人得圣贤衣钵,自勉而求索,学力所致,褪旧变新,心法宏正,天宽地大。
本源即正,则自身而家,自家而国,自国而天下,无一政之不立,无一事之不举……
第600章 何以朝天厥
神京,贡院,三月二十七,凌晨。
昨夜又是一场春雨,空气中透着润泽的清寒。
东方天空已晕出一丝微曦,将贡院角楼飞檐披上一缕金黄,在墨蓝的天宇,留下瑰丽巍峨的剪影。
贡院之外,庞大广阔的神京城,除了不远处东市,传来一些隐约的熙攘,整个都城如蛰伏的巨兽,依旧沉浸在酣睡之中。
但是,贡院中密集排布的号宿,却早已挑动星星点点烛火,远远看去,宛如无垠夜空之中,辉映闪亮的一片星辰。
而与前几日相比,每条舍巷中都多几个巡逻差役,目的就是为了防范烛火……
自嘉昭十五年春闱开试以来,开考的前面几日,同样这个时辰,大多数举子都还在号宿中沉睡。
但今日却是不同,因三月二十七是三场策论考较最后一日,也是会试大比的尾声。
今日日落时分,便是春闱落下帷幕之时。
对于所有举子来说,今日都是他们攀赴青云之路,最后冲刺的时刻。
每次春闱大比,贡院每日每人只免费供应一只白蜡,倒不是朝廷过于吝啬。
因每次大周春闱入试举子,都不少于三千余人,即便每日每人一只白蜡,九日下来也需耗费数万只白蜡,糜费已是惊人。
加之贡院号宿密集,夜晚多点蜡烛,存在很大火灾隐患,因此朝廷从会试安全考虑,并不赞成入试举子每日举蜡用功。
但这事也不好明令禁止,所以允许学子限量携带白蜡入场,导致一些学子通过蜡封作弊。
所以,举子入场携带的白蜡,都会被盘查差役拗断检查,几乎无一幸免。
拗断的白蜡点燃时常不便,到了会试最后时日,为满足举子连夜赶稿的需求,贡院会限量出售白蜡。
当然,贡院的白蜡和贡院的饭食,价格都是十分昂贵,但到了会试最后两日,再贵的白蜡都会被抢购一空……
……
这次会试策论首题过于艰深宏大,导致由首题延展的四道策论副题,也变得难以下手。
自三月二十四日,三场策问开考之后,只有少部分举子拿到首题,经过一番推敲,便开始下笔撰文。
大部分举子都是苦思冥想大半日,到了当日下午,甚至是晚间才开始动笔。
少部分才情有限的举子,甚至到了第二日清晨,才滤清思路,生涩勉强的下笔。
而临近三场结束的最后一夜,许多学子挑灯夜战,彻夜不眠,耗尽所有心力,反复修改撰写草稿,力求尽善尽美。
其实出现这等情形,半点也不稀奇,本次入试举子三千余人,最终上榜的还不到百中取一。
历朝科举从乡试开始,注定只是少数读书人的青云路,对大多数下场学子来说,他们不过下场陪考走形式。
多少学子入贡院殚精竭虑九日,因为才情、心志、勤勉输人一筹,注定要和及第上榜失之交臂,最后只能感动一下自己罢了。
……
贾琮从三场开考首日,便已开始撰文,当日便完成了草稿,晚间对稿梳理一番思路,便早早熄灯休息。
三场开考次日,他又花了整整一日时间,对草稿进行细致推敲修改,其间修正数稿,连草稿背后都写满了字。
等到笃定定稿,再无疑虑错漏,已经夜风幽寒,月升东方。
他把草稿仔细折叠,放入被褥之下,又将空白的正卷小心收入考箱,便早早躺下歇息。
等睡到第二日,卯时未至,他便精神抖擞醒来,取了干粮在炉子上加热,仔细吃过早食。
又用黛玉送的红泥小茶,放了新鲜的暹罗贡茶,放在号宿的小炉上烹烧。
等到卯时刚至,东方微曦,春寒盈盈,那炉火红光闪闪,水开茶熟。
他斟满一盏香茗,茶水入口,顿觉浑身温热,神思清明,意气勃勃。
再将昨日草稿取出,磨墨铺纸,将那五道策问题定稿,工整誊抄在正卷上。
……
当年贾琮靠自己一副书法对联,被奶娘赵嬷嬷贴在家中门板上,意外被康顺王的门客看到,也因此在贾家崭露头角。
这些年他不管是读书,还是做官办差,从来没停下书道磨砺,一笔书法已愈发炉火纯青。
多年来沉浸书道,功底浑厚,书写流畅快捷,非常人可比。
从天色昏暗的凌晨,一直到旭日东升,天色大亮,只是花了一个时辰,他就将五道策问题答案,全部誊抄完毕。
雪白的正卷答纸上,一行行隽秀工整的手书,如同刀刻斧凿一般,规整精美,赏心悦目。
不过再书法精湛的答卷,能够有幸目睹的人极少,最后只能成为一份积满灰尘的卷宗,存放在贡院案牍库中某个角落。
因会试结束,所有举子试卷,在分发阅卷之前,会送往礼部眷录处进行眷录。
由书吏用红笔滴字不漏,抄写一遍试卷,主考官和同考官只看抄写的副本,原本则另行封存保管。
这是为了防止考官阅卷之时,通过字迹辨识其人,从而发生相关舞弊之事。
贾琮将誊录完成的正卷,又仔细浏览一遍,确定再无错漏,便妥当收好草稿和正卷,然后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此时,不少举子还在苦思冥想,大部分举子也开始誊抄正卷。
舍巷中还偶尔传来个别举子的惨叫声,听着哀叹的声音,大概是誊抄过程中出现错字,或污损了正卷卷面。
出现这种情况,倒不至于考卷作废,但是进入书吏誊抄之时,必定会以卷面不洁记录在案,后续阅卷评等会予以扣减。
……
等到日上中天,贾琮开始照常烘烤干粮,认真吃起了午食。
但是,大多数号舍里的举子,都还在那里奋笔疾书……
一直到了申时刚至,云板敲击的清越之声,在各条舍巷中回荡。
一些考生如释重负,更多的考生精神越发紧绷,更加争分夺秒誊抄正卷。
因为今日申时云板敲响,代表三场策问之试,只剩下最后一个时辰。
同时,嘉昭十五年会试,一个时辰后便要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