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扶摇河山 第612节
而这些科场上的密切关联,将会成为官场上坚实的守望之力,是官员遴选为春闱属官的最大收获。
因此,像这位阅卷官能遇到这等水准的誊卷,预示他本次春闱属官之任,已经不虚此行。
他将这份誊卷又仔细阅读两遍,心中愈发满意,仔细思虑片刻,执笔郑重写下评语。
不管是阅卷官还是同考官,但凡遇到极看中的誊卷,都会在评语中不吝美词,大力推荐,一旦考生取中,对他们也有一份思源之情。
寻常点中的誊卷,基层阅卷官通常不过十余字评语,但这份誊卷却让阅卷官洋洋洒洒写了三十余字评语,才堪堪收住了笔。
……
主考官王士伦离开了那阅卷官的书案,一路返回自己的房廨,心中难以平静,脑海中不断回想方才那篇时文片段。
印证生死,光照忠奸,即为雅言,也为刀剑……
不谢托孤寄命之勇,不弃生死天伦大义……
蹈临社稷兴盛,扶庇正道沧桑,孤身可负风雨,敢效断头刑天……
王士伦思绪翻涌,那位考生的只字片语,似乎都一种奇异之力,击中他的心底,让他想起许多跌宕往事。
一个文弱儒法的书经举子,从圣贤义理出发,词章清正,纵横捭阖,却透出睥睨尘俗的豪气,着实有些罕见。
王士伦心中默念那张誊卷的编号:乙亥九十七号。
方才他在那位阅卷官面前,不动声色,丝毫没表现出对那张誊卷的看重。
这不仅是不想因自己的态度,影响到那位阅卷官的判断力。
更因为阅卷程序是春闱会试的关键环节,也是最凶险的环节,这礼部阅卷大堂熙熙攘攘两百余人,谁知道其中有多少眼线。
他如果方才对那张誊卷表现出喜爱,便会给自己留下话柄,甚至可能害了这位才华出众的考生。
王士伦少年成名,年届四十就名列阁臣,攀上文官顶峰,一腔城府非常人可比,自然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倒要冷眼旁观,乙亥九十七号誊卷,最终在本房同考官手中能排到第几名……
……
荣国府,荣庆堂。
贾琮的舞象生辰酒宴,喧闹了小半日也就结束,各家世勋老亲来客,纷纷告辞离去。
贾母和王夫人意兴阑珊,各自坐在堂中,心情郁闷低落。
贾母望着空荡荡的堂屋,想到不久之前,贵妇满堂,闺阁俊秀,愈发显得眼下的落寞。
贾母气愤不平的说道:“老话真没说错,见风使舵,攀高踩低,世态炎凉。
要是我的宝玉没出宗人府那档子事,她们还会是这般嘴脸,还要巴不得要来结亲呢。
都是些将门血种之后,当初做的都是厮杀疆场的勾当,你就问问他们家中的子弟,又几个能读得全四书五经的。
如今在我们面前,居然口口声声不离读书科举,当真是要笑死人了。
也罢,世勋高官门第,一向都是规矩极多,这些门户养大的姑娘,比寻常人家不知挑剔讲究多少。
宝玉是个老实孩子,要真娶了这等门第的小姐,以他不爱受管束的性子,那里能过得畅快,只怕以后麻烦还会更多。
真不如找门第普通的人家,这样门户的姑娘懂得知足,入了我们这样的人家便是高攀,以后过日子反而顺当许多。”
……
王夫人此刻心情,比上贾母还要糟糕十倍。
原先她对儿子宝玉的亲事,并没有贾母那样注重门第和体面。
对儿子的亲事,她一贯是实惠简便的念头,便于自己长久把持荣国权柄,不然她何必铁了心,定要娶外甥女宝钗为媳。
只是如今大房贾琮承袭荣国爵位,二房成了不折不扣的偏房,那里还有什么荣国权柄给她拿捏。
贾母为宝玉的一番算计,也让王夫人十分动心,以二房如今的情形,还能和世勋豪门结亲,自然是极好的事。
但是今日堂中席上,各家贵妇的言语嘴脸,让王夫人再次心灰欲死,颜面扫地。
她只觉得自从二房搬入东路院,便事事不顺心,每况愈下,都是东府那个小子做的孽,老天爷实在太会作践人。
如今,她听了贾母这番话,便知道老太太也死了原先心思。
说道:“老太太这话也有理,贾家是国公门第,宝玉的亲事如何能看人脸色。
老太太说的门第平易之言,着实都是道理,上次我和你老提的夏家姑娘的事……”
贾母叹道:“要说那桂花夏家,虽不是官宦门第,但也不算普通人家,女儿独出,家财万贯,这种门第之中,也算十分难得。
可偏偏是个失怙的,多少有些不吉利,不过你看看如今世道,那里还有什么十全之事,这桩也就不计较了。
只是,夏家姑娘样貌人物出众,又是家中金尊玉贵的独苗,从小也是锦衣玉食,不会差于我们家的姑娘,看着眼界必定也不低。
即便两家要议亲,你也要探探人家的口风,也要母女心甘情愿才好,不然贸然开口,被人谢绝,宝玉未免太过没脸。”
王夫人听了贾母的话,也觉得很有些道理,虽她和夏家母女走动频繁,但每次提到宝玉之时,彼此说的都是些客套话。
实在看不出夏家太太这方面的心思,那夏家姑娘也是极其守礼的人。
她虽和宝玉见过两次面,但每次都是极重男女礼数,并不怎么和宝玉亲近,甚至有些刻意疏远,看着规矩持重,实在叫人欢喜。
既然贾母这边已松了口径,王夫人想着找机会操持此事,或者宝玉下月过生日,到时有借口邀来夏太太,彼此探探口风……
贾母突然问道:“上回你说大丫头在宫中之事,夏家太太动用族亲人脉,能做成了皇家屏选之事,如今是个什么情形?”
王夫人说道:“上回夏太太倒是说过,如今九边残蒙战事频发,圣上心忧国事,所以选秀的事情就耽搁下去了。
但也是前后两个月时间,多半就会得了消息。”
贾母叹道:“这事能成最好,要是真成不了事,也是大丫头命该如此,等明年满了十年之期,就让她利落回家。
这么大的家门,还养不了她一个姑娘,趁我还能动弹,也让她能再陪我一些年岁……”
第605章 金陵生巨变
神京五马巷,六芳居。
这日阳光明媚,天气和暖,五马巷人流熙攘,空气中弥散淡淡甜馨味道。
这条街巷上有许多南北糕点食店,在神京之地颇有名气,其中最有名的老字号,便是做姑苏糕点闻名的六芳居。
六芳居也是五马巷开间最大,声音最兴隆的店铺,这等春日暖阳气节,更有许多食客进出消费。
此时,一匹高大的黑马,缓步驰入街巷,引起了不少路人留意。
因这黑马神骏非凡,不仅混身漆黑如墨,四支马蹄却亮白如雪。
这等品相出众的宝马,在市井之中很少见到,不由得不引人注目。
但是更引人瞩目的,是马上并鞍而行的一对少年男女。
男的气宇清朗,相貌俊美,衣饰清贵,风采照人;
坐在他身后的女子,身材高挑苗条,衣着简洁飒利,与一般姑娘颇有些不同。
头上包着月白软绸头巾,遮盖住满头浓密的秀发,只在发髻处露出几绺深棕暗金的发丝。
身上穿件月白玉兰花枝暗纹蜀锦胡袍,腰上扎湛蓝色浸香汗巾,将纤腰束得盈盈一握,更衬得身姿窈窕,犹如春山婀娜。
看其形容颇具飒爽英气,多半会是个娇美的佳人,可惜她戴着露髻白纱帷帽,根本看不清容颜。
大周虽承袭前宋法度,但经百年南渡战乱建国,礼教不如前朝森严可怕,但也并未太过松弛。
像这样的少年男女同乘,路上并不多见,但这等少年意气,也不算太过罕见。
况且那女子头戴帷帽,也算是做了些遮掩。
五马巷行人虽不少,但半点不显拥挤窘迫,少年骑术不错,见缝插针,显得游刃有余。
等到策马至六芳居门口,少年率先下马,向马上女子伸手,那女子只在他掌上微一借力,便翩然下马,身手轻盈如燕。
店里的掌柜见了两人,连忙笑脸迎上,让小二牵了马匹到马厩安置,又带了他们进了二楼雅间。
店里掌柜虽不知这对少年男女身份,但是他们时常到店里小坐,是店里的常客。
至于他们的身份,掌柜自然不会去打听,神京乃大周国都,遍地都是勋贵高官,升斗小民不需事事知道,招呼好客人就行。
况且这对男女已来过多次,相貌气度都是一流人物,必定是哪些勋贵高门子弟,总之是不能轻易招惹的人物。
那少年说道:“掌柜的,新出炉百果蜜糕上两碟,上等辽东蜜汁松仁一盘,各式时兴苏点若干,一壶上好的茉莉香。”
同行的少女虽带着帷帽,听到少年的清朗话音,白纱遮掩的容颜,依稀能看到一抹俏美醉人的笑嫣。
……
那日贾琮去贡院应试,艾丽特地策马赶来相送,路遇策马拥堵,便是这般共乘一骑,将贾琮送到贡院。
两人还约定等贾琮会试出关,便邀艾丽到六香居闲坐,因艾丽最喜欢六香居的百果蜜糕,还有各式精巧苏点。
只是贾琮会试结束之后,先是休憩两日,又去洛苍山拜谢业师,之后又是府上给他补摆生辰宴席。
一连忙过多日,才有暇带着艾丽出来闲逛。
二楼靠窗雅间,艾丽正在专心品尝新出炉的白果蜜糕,女孩儿总是对这种甜香之物,有一种天生偏爱。
她的身边还放着那顶白纱帷帽,自她被贾琮带回神京,因觉容貌和她人有些相异,每次跟贾琮出门,都养成戴帷帽的习惯。
她一边品尝糕点,一双映着海水之意的明眸,总会不是看向贾琮。
发现他神态专注,正在拆看信件,她会心微微一笑,帮他身前空杯续满茉莉香,然后去看窗外喧闹繁华的街景。
……
这次艾丽出来还带了不少信件,都是贾琮在贡院应试期间,飞羽从金陵、辽东等地传来的信件。
贾琮在辽东的几处爵产农庄,眼下都是辽东鑫春号周广成管理。
去年底周广成押运农庄收成到神京,说起自大同军世袭指挥孙占英投敌,大同、宣府、蓟镇三处边关,时常受到蒙古游骑骚扰。
自鑫春号在辽东设立分号,不仅依靠辽东低廉的人力和物资,兴建作坊,自产香水等物。
更靠着辽东本土的药材、裘皮、山珍、木材等丰饶物产,北物南销,生意欣荣,获利极丰,甚至可追鑫春江南总号。
因此,关于辽东和九边的相关消息,经常会通过辽东鑫春号,经过飞羽传送,及时到达他的案头。
但是自他离开辽东,九边各镇一向都风平浪静。
但自从出了大同指挥孙占英投敌之事,原本平静的九边,如同死水微澜,开始泛起些许波澜。
贾琮曾在辽东领军作战,对九边诸般动态,有比常人更明锐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