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扶摇河山 第792节
就在皇帝问起户部粮草筹集之事,户部仓部司郎中回奏廪库事宜。
等到这位郎中话音刚落,五军都督府左军都督陈翼出班奏报,重提取缔九边茶马互市之事。
这两月时间,贾琮每日早朝,都是冷眼旁观此事,他已看准嘉昭帝的真实心意。
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渲染九边战事危急,屡次提出取缔九边茶马互市。
只是在皇帝孝道和取缔旧政之间,不断添加倾斜后者的砝码。
……
左军都督陈翼话音刚落,贾琮看到都察院列班中走出一人,看官服是一名监察御史。
此人四十岁年纪,颌下短须,两鬓星白,脸有风霜之气,像是多历坎坷之人。
这人上前向龙座躬身说道:“启禀陛下,臣山西道监察御史罗守伦,臣以为取缔茶马互市之议欠妥。
关外残蒙素来紧缺粮食、布匹等物,一向通过茶马互市,换取相关物资,我朝也因此获得关外良驹。”
眼下九边战云密布,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又正值隆冬将至。
如现在断绝茶马互市,关外游牧将断绝粮食、布匹等过冬物资,臣担心此举会逼虎跳墙。
土蛮部安达汗一贯野心勃勃,如以此借机生事,挑起战端,会引动九边动荡,仓促应对,恐多变故。
臣以为取缔茶马互市之事,不可操之过急,要等九边整备万无一失,三镇强将精兵调配妥当。
彼时九边夯定应敌之力,茶马互市之事,观风看势,缓缓图之,方为万全之策。”
罗守伦一番奏报,嘉昭帝尚在沉吟之间,兵部和五军都督府数名官员,纷纷出班上奏驳斥。
不外乎监察御史之流,不知兵事,出言轻忽,疑有怯敌畏战之嫌,蛊惑军心战意之谬,难为公允之论云云。
……
贾琮每日上朝,多少见过此人几面,只是他从未上奏,因此不知其姓名。
今日听他自报家门,心中多少有些意外,因他曾从黛玉口中听过罗守伦的名字。
黛玉说过此人是父亲林如海知交,仕途坎坷,沉沦下僚,最近才被调都察院任山西道监察御史。
那罗守伦虽被多名官员驳斥,但他并没有多做辩解,而是默默退回都察院列班,言行神情显得异常冷静。
对于取缔茶马互市之议,他似乎只要提出异议就罢,便并不奢望一人之言,就能左右圣心趋向。
其实按贾琮对此事的认知,多半也是认同罗守伦的见解。
如今九边战事渐渐抬头,大周和残蒙土蛮部已剑拔弩张,此时取缔茶马互市,定会激化矛盾,无异于宣战。
土蛮部安达汗必要以此为口实,多方生事,甚至就此挑起战端……
贾琮因在辽东开设鑫春号分号,在大同也有相熟军中袍泽,对九边之事,也算消息灵通。
他对残蒙土蛮部之事,一向多有关注,心中自然有些推断。
土蛮部安达汗历来野心勃勃,麾下十余万控弦之士,单凭茶马互市有无之事,难于左右其南下之心……
罗守伦所言虽是老成中允之论,但即便依他所言处置此事,只怕最终也难以扭转大局。
不说贾琮心中思绪涌动,罗守伦虽对官员驳斥不做理会,但他引动风波,却没有就此平息。
因朝中对反对取缔茶马互市的官员,绝不在少数,纷纷出班上奏,反驳斥责,附议罗守伦之言。
这些人或出于孝道礼法,反对取缔上皇旧政,或是抱着和罗守伦同样见解,认为此事不宜操之过急。
总之,不管是那种理由,都是堂堂正正,挑不出太大毛病,不过各人政见不同而已。
朝廷上一顿吵吵闹闹,彼此相互攻讦,最终也没争论出结果。
高居龙阶御座的嘉昭帝,也并未就此断言,只是将此事容后再议。
不过贾琮心中清楚,如今市井粮价数月上涨,大批军粮陆续运往九边。
朝廷对关外物资商贸,日益收紧,几近禁绝,已成既定事实,茶马互市取缔与否,都不过是个幌子。
皇帝视土蛮部为大患,战心已生,大势已成。
……
神京城北,雍瑃街,段家粮铺。
段东家听说来客姓孙,是他的大同同乡,心中一惊,神色一紧,说道:“请他进内堂。”
只过去一会儿,便进了一个男子,中等身材,步履沉稳,圆脸宽鼻,细长眼睛,神色透着精明谨慎。
段东家惊道:“原来是大成兄弟,怎么这次让你过来了。”
那男子一笑:“我长在北地,从来未曾南下,在神京是个生面孔,让我过来也正合适。
收到段掌柜来信,家里便派我过来,山高水长,绕道而行,走了近月时间才赶到神京。
早听说神京是天子脚下,一等一的繁华所在,今日进城算开了眼界,段掌柜可要带我四处逛逛。”
两人似是早年旧识,稍微寒暄了几句,便说到了正题。
那男子问道:“前番你来信,说借着我们京城人脉,已顺利开了粮铺,不知这两月有何收获?”
段掌柜说道:“虽铺子新开张,生意却意外的火红,这也是因为机缘巧合,竟在神京遇到一个熟人。”
那男子奇道:“可是我们原先官场上的关系,如是官场中人,并非商贾之辈,怎还能让铺子生意红火?”
段掌柜微笑道:“大成兄弟想左了,这人和我们原先的关系,没有半点关系。
此人是金陵皇商薛家大房公子,名叫薛蟠,如今举家迁居神京,寄居本地姻亲贾家荣国府中。”
……
那男子目光一亮,问道:“莫非就是威远伯贾琮之荣国府?”
段掌柜说道:“正是威远伯贾琮府上,这薛蟠姨母便是荣国府二房太太。
我到神京之后,这贾琮在神京大名鼎鼎,市井之中流传许多他的轶事传说。
据说他幼年身世离奇,从小被生父嫡母冷落,后寄养在荣国府二房膝下,与二房老爷贾存周情同父子。
由此可见,薛蟠和威远伯的关系,必定也是极亲近的,不用我说你也清楚,贾琮是何等要紧的人物。
薛蟠前几年上大同做生意,我偶尔在应酬饮宴上结识此人。
我知他出身世家,定居神京,背景不俗,想着将来之事,此人或许有用,便刻意结交。
此人性子粗疏,城府浅陋,不过富贵纨绔子弟,是个极好摆弄的人物。
我不过请喝了几顿酒,陪他混了几次窑子,他便已视我为知己至交。
这次我来了神京,便试着去荣国府下帖求见,倒还真的见到人,这人还对我待如上宾。
听说我从大同过来做米粮生意,他似乎颇有些兴趣,我便顺水推舟,做套子让他在铺子里入股。
薛蟠虽生性浪荡,但这人交游广阔,与神京各家勋贵子弟,多有相识交好。
这几个月神京粮价一直上浮,但凡豪门大户人口众多,这等情形之下,都有囤粮之惯例。
铺子里通过薛蟠的关系,兜售到不少生意,这两月时间,神京许多勋贵豪门,都从我们铺子采购米粮。
其中数家府主都在五军都督府任职,我趁押送粮米的机会,与门下管事家奴往来勾兑。
平时予些酒食银两好处,旁敲侧击之下,探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据说近二三月时间,户部从各地调集军粮,每隔几日便有数百粮粮车起运。
北上粮道,络绎不绝,彻夜不息,军骑押送。
虽无法探听确切粮草数量,但按起运车数和天数,近两个多月时间,大致有八万石军粮运往九边。
眼下还不知运往九边何处军镇,如都是运往大同镇,朝廷其中图谋不小。
大同镇常驻军骑步卒二万余人,八万石粮食足够他们四个月军粮,可以一直吃到明年开春。
而且,如今军粮北运一直没有停歇,九边军粮囤积必远在八万石以上。
往年每到秋末,大周都会例行整顿九边军备,但从没此次这般大动静,只怕北地将有大事发生。”
……
那男子面露惊色,说道:“家中对此事一无所知,朝廷这般大张旗鼓,莫非皇帝要对关外用兵?
蒙元自从被逐出关内,麾下各部族四分五裂,大都自身难保,难有大的作为。
唯独土蛮部安达汗,这些年东征西讨,征服残蒙各地流散部族,实力与日俱增。
这几年土蛮部游骑对大同、宣府等地,常有破关攻伐之举,兵峰威压日重,莫非皇帝要对土蛮部动手?
但是安达汗多年积蓄实力,武力已超过漠南部、浩齐特部等残蒙大部落。
现其麾下已掌控十万余户,控弦精锐号称二十万之众,王庭深入草原深处。
漠北之地广阔无边,土蛮精骑马战骁勇,进退来去如风,大周边军与其对峙,并无太大胜算。
粮道运输如此频繁,朝廷必要有大动作,没想到当今皇帝有这等胆魄。”
……
段掌柜听出男子话语中不屑,说道:“这可真说不准,当今皇帝可不是平庸之辈。
当初他是最不起眼的皇子,上皇不重,血统低微,寂寂无名,更无潜势,却以奇绝之机登上帝位。
他的权谋智慧,不弱大周历代先王。
当初女真三卫岂不悍勇善战,纵横辽北,无人能敌。
还不是被皇帝一战扫平,让大周拓疆关外千里之地,有一便有二,得陇便望蜀,他有这种野望不算奇怪。
你可不要忘记,如今朝廷火器犀利,当初贾琮凭一千火枪兵,十几门新式火炮,对峙女真,战无不胜。
你我虽都没亲眼目睹,想来其中威力不可小觑。”
那男子笑道:“段掌柜未曾在军伍中呆过,不知军阵冲杀之法,未免将这些火器看的过于厉害。
女真三卫虽然悍勇,但其兵力与土蛮部相比,不过十之其一,岂可同日而语。”
段掌柜听了微微一笑,也不去和那男子争论。
那男子说道:“不管如何,此事事关重大,不可掉以轻心,我知朝廷往九边调集军粮,都会先中转囤积一地。
然后依据各军镇防务轻重,兵员多寡,存粮几许等要旨,再进行统筹分派,可知囤粮中转之地在何处?”
段掌柜苦笑,说道:“我来神京不过两月,我们在官场的关系,身份敏感,并无实职,难窥军中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