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万历修起居注 第137节
“下官的儿子是白天睡,晚上闹,昨晚又折腾到三更天,下官实在没有闲暇去带两个朝鲜人,您……您不能觉得我是咱翰林院的骄傲,就逮着我一个人使劲用啊,申学士最近挺闲的,他脾气好,有耐性,更能代表咱们翰林院!”
“请马学士体谅下官,向陛下汇禀下官实在不能胜任!”
关着门,他和马自强说话也就没有什么顾忌了,他也有顶撞上官的底气与资格。
沈念拒绝。
一方面是因他最近确实有些累,另一方面是他不太喜欢当下的朝鲜国人。
马自强站起身来。
“子珩,不是老夫逮着你一个人使劲用,而是此事只有你一个人能干!”
“真要教授他们修史之法,申时行、王家屏、沈一贯、赵用贤等人都可以,老夫是不想让他们学到咱们的修史日常,才找你商量。”马自强压低了声音说道。
“为何?”沈念问道。
“哼!朝鲜国人就是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
“他们的承政院学的是北宋之制,他们成为元朝的驸马之国后,学的又是蒙古之制,而今的官制又是学的我们大明之制,他们欲通过学咱们大明皇制,提振王权。”
“学也就学了,毕竟是咱大明的臣国,但他们在修史时,歪曲历史,不承认是学我们,而自称乃是自家古制。”
“咱们翰林院的修史之法,若都让他们学了去,恐怕又变成他们的古制了!”
“老夫想着让你带着这二人,在翰林院待上七日后,二人觉得你没有任何失礼之处,然而他们又没有学到什么,最好他们走之前还能感谢陛下之恩,给了他们这个学习的机会。”
“老夫觉得,这样的事情,翰林院只有你能做得出来。”
顿时,沈念明白马自强为何要关门了。
原来是想使坏。
这个差事不好干,不过沈念却来了兴趣,他也不喜朝鲜国这种无耻的行径。
“马学士,若是这个情况,我倒是觉得是个美差了,虽然我还未曾想好如何应对,但我愿意尝试!”沈念笑着说道。
“好,好,好!”马自强连说三个好字。
他最喜欢的就是沈念这种无论交待任何差遣都有信心完成且还能完成上官都难以完成之差遣的下属。
因为沈念。
皇帝与三大阁臣对马自强都要比往昔亲切许多,而翰林院的待遇,也是越来越高,远胜于其它衙门,且其它衙门还不敢有任何怨言。
第106章 会同馆私宴!以学之名,盗为己有
十月初四,入夜。
玉河桥西街北,会同馆南馆前,马自强与沈念身穿便服从一辆马车上走下来,赴朝鲜国参判崔盖国的私宴。
会同馆。
即大明接待入朝藩王、藩使和周边藩属国朝贡使节的驿馆,有南北二馆,北馆六座,南馆三座。
而眼前这座,便是朝鲜国使团的住处。
崔盖国知晓马自强与沈念都不喜烟花胡同里的酒楼。
故而选择在此处设宴。
他宣称:虽设宴在大明驿馆内,但宴席上却是地道的朝鲜菜、朝鲜酒,还有朝鲜的歌舞。
他设此私宴。
是想让两个儿子能在翰林院多学一些修史之术,比如:起居注的记录方式、国史会典的编修技巧、会要会典的拆编集合形式等。
与大明较为相似的是。
朝鲜国文官若能将大明翰林官的这套本领全学会,就相当于半只脚迈入议政府(相当于大明内阁)。
马自强与沈念刚到大门前。
便见一名身穿青翠色锦绣华袍的中年男子满面笑容,快步走了过来。
此人正是朝鲜国参判崔盖国。
“马学士,快快里面请,崔某已恭候多时了!”崔盖国满脸堆笑,然后看向沈念,道:“这位就是翰林院的瑚琏之器,沈编修吧,今日一见果然器宇不凡!”
听到此话,沈念朝着崔盖国微微拱手。
能当使臣的,嘴都非常甜,夸人向来都是走量不走心。
马自强笑着道:“崔参判,你客气!你作为朝鲜国的柱石之臣,儿子定然也是芝兰玉树,老夫到现在还未曾见过两位公子呢,今晚定要好好见一见。”
马自强如此说。
其实是在指责崔盖国的两个儿子失礼,竟未曾随父同迎。
今晚宴席的目的,是让二人与沈念相识,以便二人入馆,他们理应出门来迎。
这让马自强忍不住挑理。
崔盖国尴尬一笑,道:“犬子初到大明,有些怕生,稍后我让他们向马学士敬酒赔罪,我也多敬马学士两杯!”
马自强不再计较,当即大步朝着宅院内走去。
沈念紧随其后。
刚才在马车上,沈念经由马自强之口,已对崔盖国有了一定了解。
此人乃是典型的笑面虎。
见谁都是笑脸相迎,但若涉及实际利益,立马就会另换一张脸。
比如:此次朝廷若拒他的两个儿子入翰林院学习,他绝对会迅速让周边各国都知晓,大明狭隘小气,不堪担当他们的宗主国。
……
片刻后,三人来到后院宴厅。
崔盖国的两个儿子,崔允赫与崔允俊快步走了出来。
二人都比沈念年龄大。
哥哥崔允赫三十岁,弟弟崔允俊二十七岁,二人个头皆中等,相貌一般,眉宇间带着一抹傲气。
“允赫、允俊,速来见过马学士、沈编修!”崔盖国说道。
崔允赫与崔允俊当即朝着马自强拱手道:“马学士!”
然后,他们看向沈念,微微拱手,道:“沈编修。”
马自强笑着点了点头,沈念也是客气地拱了拱手,向他们回礼。
“马学士、沈编修,速速落座吧!”崔盖国笑着说道。
在其话落的一瞬间。
不远处大圆餐桌旁的数名年轻漂亮的朝鲜婢女,连忙为众人拉开椅子。
沈念本欲坐下。
但看到一名红裙婢女为他所拉的椅子时,不由得皱起眉头。
座次不合理。
若是平常的同僚聚会,沈念根本不在乎座次,但而今双方分别代表大明与朝鲜,座次决定着身份地位,国家尊严。
宴席聚会,向来都是面南而坐为尊位,东高于西,北上南下,宾西主东。
此刻。
面南座留空,意味着是为皇帝而留,以表尊崇敬意。
马自强坐于厅之西,是为主宾;崔盖国坐于厅之东,是为主陪。
这个位次,崔盖国略高于马自强,但毕竟对方是主,可以不追究。
但对沈念的安排就有问题了!
沈念应居于次宾之位,即紧挨着马自强而坐。
但为沈念拉椅子的红裙婢女所在的位置,则是下宾,即晚辈所坐此处。
崔允赫与崔允俊与沈念的位置几乎相对,也在下首。
这意味着沈念比马自强与崔盖国矮一辈,与崔允赫、崔允俊同辈。
此等安排,沈念自然不乐意。
若仅称他是马自强的晚辈,他不计较。
但他接下来是要带着崔允赫与崔允俊入馆学习的,算得上是二人的七日之师,外加沈念还是为皇帝讲学的经筵日讲官,如果矮一个辈分,于礼不合,更是弱了大明的国威。
朝鲜国向来喜欢在这种鸡毛蒜皮上大做文章,凸现自国的王权威仪。
这一刻,马自强也看出了座次有问题。
他也未曾坐下,然后看向崔盖国。
“崔参判,这个座次是如何安排的?老夫与沈编修乃是同僚,怎么安排到下位去了?”
崔盖国仔细一瞧。
“哎呦,错了,错了!沈编修应坐在马学士旁边!”崔盖国看向那名拉椅子的婢女,瞪眼道:“你下去吧!换个人伺候!”
沈念看崔盖国的表情,不像演出来的,似乎是个误会。
马自强眉头微皱。
座次排列,乃是主家请客必须首要关注的,不然将得罪所有人。
特别是在这种置于朝廷官衙内的宴席,绝不能有错,也绝非一个婢女能做主的。
这时。
崔允赫突然开口道:“爹,没错吧,沈编修与我二人都是从六品,他还是马学士所教的庶吉士,理应与我们一辈啊!”
“是啊!他不过是个三甲进士,年龄也小于我们!”崔允俊小声嘀咕道。
很明显。
这二人对沈念有了解但了解有限,他们非常排斥沈念成为他们的“七日入馆之师”。
这番座次安排,定然是他们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