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万历修起居注 第80节
定然是五城兵马司担心流民闹事,便用暴力手段将他们不断驱散驱远,且对上少报了人数。
若报个七八十人,根本就惊动不到内阁,也无官员会上奏疏说此事。
“阿吉,你与木生一起去画画像吧,然后好好休息,明日将画给我就行。”
待二人出门后。
沈念长叹一口气,朝着沈母道:“木生的姐姐应是被当作瘦马来养了!”
广陵蓄姬妾之家,俗称养瘦马,即取别人家的女儿鞠育之。
一般情况下,都是选取或哄骗穷人家七八岁的女儿,将其收养或当作丫鬟。
相貌上等、聪明俊秀者,养家就教她琴棋书画、梳妆打扮,还会依照《如意君传》(即春宫图),教她枕上风情。
相貌中等者,就教她算术账目,做生意之道,客人娶去,可让其当掌柜。
相貌下等者,就让她学习女工针线、上灶烹调、摆果品之类的技艺。
这些被分类培养出来的“瘦马”,这辈子的定位就是去做富贵人家的妾婢。
当下,之所以瘦马生意火爆。
主要是因士大夫、商人纳妾之风盛行。
很多读书人登科及第之后,便会纳妾,并将其当作一种身份的象征,
此风,已成当下时尚。
瘦马,以扬州最好。
除样貌技艺上成外,还因扬州瘦马从小就被灌输“自安卑贱,曲事主母”的观念,不会造成家庭内部矛盾,抢主母之权。
次之,则是清源、南京、姑苏、荆州、建阳,皆被称为国色之乡。
至于燕赵之地的女子,京师富贵者则大多不喜,甚至有人称她们有五不善,分别是:馋、懒、刁、淫、拙。(勿喷,非吾言,下有典)
刚才沈念问样貌,问技艺,就是为了确定他姐姐是否被当作了瘦马。
这个黑色行业,非常暴利。
对于相貌上成者,养家给四五两银子就能将生家打发,后者根本没有选择权,然卖到客家,却能卖四五百两。
沈母自然知“瘦马”是何意。
“木生的姐姐可能去年年底便被送到了京师,还能找到救出来吗?”
一旦被卖掉,就不一定在京师了。
甚至还会改掉名姓,找起来,如大海捞针,非常困难。
沈念想了想,道:“依照她的年龄,可能还未被卖掉,若没卖掉,便好找一些,接下来,我想办法。”
她才不过十三岁,外加年底被卖到京师,才短短三个月。
极有可能还在某个地方“培养”中。
要知——
当下的瘦马行业,竞争非常激烈,尤其是京师,要求甚高。
要是不能弹几首名曲,背诵几篇文章诗词,还真卖不出价格。
扬州瘦马名气较大,但数量稀缺。
便有一些商人从别地找来女子,然后花上半年左右的时间,快速培养,冒充扬州瘦马去卖。
木生的姐姐可能就是正在“培养”中的一个。
如果沈念能打听到她的下落,将其救回来的几率也就大了。
沈念想了想,问还不能乱问。
一旦打草惊蛇,人可能就会被送到别的地方。
突然,他想到了好这一口的外戚武清伯,但立马又摇了摇头。
依照武清伯的财力,定然是买家而不可能是卖家,另外,他肯定会买纯粹的扬州瘦马,而非这种速成类型的。
沈念认真思索一番,觉得最有可能了解做这类生意之人的人,定是厂卫。
京师见不得光的买卖,都瞒不住他们。
厂卫的老祖宗冯保,应该不会参与这种买卖,因为他手里有更多比这种还暴利的买卖,且他喜欢文雅风流,对无品之事也嗤之以鼻。
很快,沈念便想到了一个询问的合适人选。
……
随即,众人便分别去休息了。
沈念这套宅院虽是一进院,但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共六间外加耳房、倒座房,再有四五个人住进来,也完全够住。
卧室内。
顾月儿靠在沈念的怀里,道:“木生的姐姐真是太可怜了,那些穷人家被骗被卖的女儿真是太可怜了!”
沈念点了点头。
“世风败坏,唯钱至上!我若发现与木生的姐姐有相同境遇的可怜人,便一起救了!”
……
注1:“广陵蓄姬妾家,俗称养瘦马,多谓取他人子女而鞠育之,然不啻己生也。天下不少美妇人,而必于广陵者,春保姆教训,严闺门,习礼法,上者善琴棋歌咏,最上者书画,次者亦刺绣女工。至于趋侍嫡长,退让侪辈,极其进退浅深,不失常度,不致憨戆起争,费男子心神,故纳侍者类于广陵觅之。”出处为明·王士性的《广志绎》。
注2:“古称燕赵多佳人,今殊不尔。燕无论已,山右虽纤白足小,无奈其犷性何。大同妇女姝丽而多恋土重迁,盖犹然京师之习也。此外则清源、金陵、姑苏、临安、荆州及吾闽之建阳、兴化,皆擅国色之乡,而瑕瑜不掩,要在人之所遇而已。”出处为《明代笔记小说大观·卷之八·人部四》。
第67章 搅动风云!论流民越诉的最佳方式
三月初六,常朝之后。
沈念拿着阿吉绘制的木生姐姐玉润的画像,来到棋盘街西侧、通政司对面的锦衣卫衙门。
他告知门前守卫,前来拜访锦衣卫千户周海。
周海作为冯保的干儿子。
游走于东厂与锦衣卫之间,乃是京师的消息通。
京师内,他都找不来的人,恐怕就只能靠官衙贴出悬赏告示去找了。
沈念选择在大白天堂皇正大地登门拜访,其实比投递拜帖,私下见面更加妥帖。
二人私下见面。
一些言官很容易大做文章,因为厂卫直属皇权,文官不可私下与他们走得太近。
沈念像办公事一样去做私事,反而不会令太多人关注。
此事对周海而言,乃是芝麻大的小事。
他最多汇禀给司礼监冯保或北镇抚司镇抚使曹威。
而“买卖假扬州瘦马”这种低级勾当,谁干谁遭人唾弃,司礼监与锦衣卫绝不会干,一些高官贵戚也不会干。
故而寻他问询,不会走漏风声。
至于沈念这番“上衙时顺嘴问一句私事”的行为,过错如芝麻绿豆大小。
即使被一些吹毛求疵的言官知晓,都认为不值得浪费纸墨弹劾。
很快。
便有锦衣卫将沈念引了进去。
“沈编修,恭喜高升,今日怎么有空来找我了,可是有要事?”周海迎了过来。
“周千户,不算是要事,可否屋内小叙?”沈念朝着周海拱手。
“好!好!”周海笑着将沈念引入屋内,他对一般的正七品可从没有如此客气。
随即。
沈念道出了家仆亲姐疑被人当成瘦马拐到京师贩卖之事,并拿出了画像。
“辽东过来的?约在去年年底被送到京师?”周海想了想,然后看向沈念。
“沈编修,我可能知晓她的下落,但还需要确认一下,你是想让我确认后直接救人,还是只需告诉你她的下落?”
此话一出,显然是有线索,而问得也非常有水平。
京师之内,只要不是关在诏狱或有御旨,几乎没有锦衣卫捞不出来的人。
周海救人一定会使用非常规类方式,可能用钱,可能用势,也可能直接去抢。
待救出来,沈念便欠了他一个大人情。
沈念想了想,道:“我想先知晓人在哪,具体情况如何,至于如何救人,如果到时需要麻烦周千户,我再叨扰。”
若确认对方暂时安全。
沈念还是想用更正规的方式,将这些人贩子与幕后之人一锅端,救出更多人。
翰林院出身的人,不能走使得道德有瑕疵或授人以柄的偏门。
“好,最迟今日黄昏,我给你回复!”周海非常干脆果断地说道,他非常愿与沈念这类仕途前景甚是光明的官员交往。
手上沾血太多。
他也盼着日后被人攻击时,能有个说话有用的官员为他说句好话。
随即,沈念便离开了。
……
临近黄昏,周海命人送来消息。
“人在挂竿茶社,内有女子三十人左右,皆遭哄骗,月底清卖,幕后东家为北城兵马指挥司副指挥黄成,指挥使张顺天亦有分赃。”
挂竿茶社,非一般茶铺,而是一群强丐聚集,组建的民间社团。
当下,京师乞丐总量不下万人。
一部分是游手赌博之人。
一部分是荒年饥岁的灾民逃荒,逐渐变成流民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