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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太平道 第18节

  然而,当旱灾连续到来,脆弱的平衡立刻就会打破!田地的亩产,会减少一半甚至更多!哪怕是中等的农户家庭,手头的存粮往往也只够熬过一次旱灾,还要留下第二年的种粮。中等以下的农户,则必须减少家庭人口,牺牲一个老弱,或者卖地变成贫农,才能让家庭活到第二年…

  可若是第二年再次爆发旱灾,甚至来上第三年,那八成以上的普通农民,包括富庶些的农户,就都会完全赤贫化,再也熬不过去了!

  “中黄太一啊!若是明年冀州再次出现旱灾,夏粮大规模减产。那到了明年六七月秋收前,整个冀州的农户就会开始大规模破产!他们根本交不出朝廷的夏税,连种粮都留不下来!”

  “到时候,河北大地上,必然遍地都是流民。他们为了求一口吃的,得到处逃荒,卖儿卖女,甚至人相食。而明年八月的秋收再被旱灾减产一大半,仅有的秋粮吃到后年年初,就此完全吃尽。自此再无一粒粮食、田间也再无播种…那可就真是,没有任何的活路和指望了!到时候,必然会出现数十万、甚至上百万的饥饿流民!”

  “所以,这么一算,后年春天的黄巾起义,正是三年旱灾的必然!除非天象有大变,明年的旱灾变成降雨的丰年。又或者,官府大规模的赈济,以百万斛的规模赈济…否则,后年春,百万农民粮尽之时,就注定是我太平道的举兵之日!…”

  算清楚了这一切,张承负垂下了眼睛。他已然明白,师父张角为何会说,冀州的黄巾信众等不了那么久,大河两岸的数百万农民也等不了那么久了。

  在东汉末年的官府重税与连年灾情下,无数黄河两岸的农民正迅速赤贫化。他们挣扎在生存的死亡线上,只有最脆弱的收支平衡,小规模的民变早已层出不穷。而当三年大旱一到,就是“最后一根稻草”,来彻压倒大河南北的最底层,那无数牛马不如的农户百姓!

  “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吏不必可畏,小民从来不可轻…”

  张承负垂下脑袋,轻轻念出这一句,正在大汉天下传播的童谣。天下早已堆积满了薪柴,等着天公丢下那一根燎原的火把。而在这等山崩地裂的大势到来前,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呼!…只能往前走,一步一步。往前走!”

  张承负如此对自己说。而庄头张阿公叹了口气,又念叨了几句,才问道。

  “承负,那陂塘挖的如何了?”

  “那洺水的支流,已经围堰改了河道。靠河坎的那半边天然堤坝,也都清理加固好了,铺上了些碎石。而百亩底部的土方,刚刚动手,才挖了几亩。这不就来看看,庄子里收完了粟米,丁壮也有了空闲,可以动员去挖土!…”

  “啊!对!是该动员全庄去挖陂塘!嗯…庄子里就几十把铁锹、铁锄、镐头,木头的工具多些,但也不够那么多丁口用。不如分成两边,一边挖土,另一边就开始筑坝。筑坝也是个慢活,得一段段、一寸寸的往上筑!…”

  “可!那筑坝的那边,就交给阿公来指挥!我来管挖土方。然后让李阿公总管全局,来回巡视看着!…”

  “行!我这就召集全庄,给每户都派上活!再让王木匠、孙石匠,再多做几个夯土的大木槌、石槌!”

  说干就干,田里的事拖延不得。很快,庄子里就出了两百丁壮上陂塘劳作,还有一百妇孺准备伙食后勤,也帮着递送工具和水。而五百多童子分成两批轮换,一半去长成的豆田看护锄草,另一半在陂塘上忙。他们的体力毕竟有限,连轴转是不成的,只能轮换着来。

  “哗…哗!…”

  铁锹落下,泥土抛起,汗水浸润了泥地,太阳晒黑了脖颈。挖掘土方是真正的苦活,一个丁壮从早挖到晚,大概能挖出一到两方土来。主要取决于他用的工具,和要挖掘的地。

  像是中间已经清理过的田地,挖起来就轻松许多,只用锹就行。而周围没清理过的荒地,就得铁锹、铁锄、镐头一起上,先松土,再挖掘树根石块,最后才是最容易的挖土。

  “起…落…嘿…哟!…”

  “砰…砰!…”

  一两百斤重的夯锤被十丁重重拉起,再用力砸向地面,将夯筑的土层砸实,发出震撼人心的响声!这就是“众槌齐下”,是群力协作的夯土。

  这夯土的工具,叫夯锤,通常以沉重的木头制成,底部镶上石块铁皮增加重量和硬度。这种夯土方式,从前秦修筑驰道的时候,就已经在关东普及了,也是所有修河工程中最主要的修筑办法。这夯实土层,不管是筑底还是筑坝,就讲究一个齐心协力,用力狠砸!

  “太一神在上!承负符师,你问有没有组装的踏夯锤或桩锤?你是从哪里听说的?这种器械可稀少的紧。普通的百姓,甚至普通的士族,听都没听过。只有郡里管河的老吏,还有我们这种老河工知道.”

  “我想想,魏郡的州郡府库里可能有,那里的好东西有不少。但估计也都放朽坏了…再说,村里乡里筑坝,哪里用得上那种大器械?”

  站在围堰筑坝的河边,张承负扛着铁锹,找到大水工李老河。他看着那一次次抛起又落下的夯锤,忍不住问起省力的器械来。而李老河睁大眼,惊讶的看着张承负,摇头道。

  “早些年桓帝那会,修筑大的堤坝,确实用过桩锤。那玩意不好造,用木用铁的成本都高。造那玩意的技术,也是打仗的时候用的…”

  “打仗的时候用的?您是说…攻城槌?”

  “嗯!”

  李老河点了点头,有些讳莫如深。他迟疑了会,看了看左右,低声道。

  “王木匠可能会造,他以前也是官府的大工…不过以庄里的人力,工匠的数量,不知道几个月才能造出来…造出来也用不了多久,受力的地方很快就会坏。所以,这是没影子的事…”

  “桓帝那会修河,还用过一种吊重木、重石的辘轳架子,专门给大坝打石桩用。那个难度也高,辘轳特别容易坏,除非能用上精贵的铁木…”

  “木架辘轳?…哦!是带滑轮的起重器!…”

  听了李老河的描述,张承负想了会,明白那是什么了。他来这里这么久,还一直没见过这些复杂的器械。原以为是没有,现在看来是制作的成本与技术太高,远没有随便征召的夫役好用。

  更何况,灵帝继位以来,朝廷各种买官卖官,官府飞快的腐朽失能,已经完全失去了修建大型水利工程的能力。这些传承下来的工程技术,也就随之尘封深埋…

  “也是!制造器械的成本太高,还不如用人力来干活。小型的水利工程,都是没有太多难的,只需要使劲堆力气!人心齐,泰山移。只要粮食足够,大伙齐心协力,就没什么困难的!…”

  张承负点头笑着,又扛起铁锹,下到塘底,奋力开挖起来。河边泥地松软,容易挖掘。一般的丁壮一天能挖1-2方,而以他的体力,挖个2-3方并不难。一个半大少年干的活,就抵两个丁壮,力气大的惊人!

  李老河站在陂塘上,看着那个陂塘下挖土的背影,看着那流出的汗滴。他神情复杂的看了许久,才低声赞叹道。

  “这个小张符师…原以为只是说说空话,没想到,却是真的带头劳作啊!”

  “呼!比起其他符师来,可真是要亲近的多,倒像是自家子侄一样了…这太平道的道,百姓的道,或许真的存在.”

  老汉的低语散入风中,丁壮们的劳动口号在伴着震天的锤响,童子们的喊声中则带着稚嫩与认真。众人的脸上都带着笑,一点一点的,把一座希望的陂塘,慢慢修筑出雏形。

  当八月过了一半,十五的“月节”即将到来的时候。七师兄高道奴,也终于带着四十多个青壮门徒,从东南巨鹿县城的方向买粮回来了。

  众人戴着黄巾,带着弓刀,赶着十几辆装满粮食的牛车,行走很是警惕。直到看到太平道的庄子,他们脸上的警惕,才终于变成了兴奋。

  “到庄子了!到庄子了!”

  “律!律!”

  马匹的嘶鸣声,让张承负瞬间起身,从陂塘里两步跳到河坎上,把铁锹竖成了矛。而当他紧张的视线望去,却惊愕的发现,被他支使出去买粮的七师兄,居然带回了一辆两匹马拉的马车?

  “这是?两匹马?!…”

第23章 给涿郡的豪侠写封信

  八月十五,天空的秋日高照,地上的谷香已浓。轻轻嗅去,风里带着粟米晒壳的干暖气息,令人心中安宁。风吹秋香,沿着庄头田畦一路溢出,直到人群忙碌的陂塘。

  这陂塘新筑出雏形,河边的泥土尚湿。塘中被挖出数十亩浅底,塘沿则被筑出一截两丈短堤。丁壮们齐声喊着劳动的号子,童子们奔上奔下像是泥猴,李老河则仔细的到处检查,不时说上两句。

  在黄褐色的河坎上,张承负沾了一身泥土,竖起铁锹。他望着牵马的七师兄高道奴,仔细瞅了会马,然后才看着人,奇道。

  “道奴,你怎么买了两匹马回来?不是说好了,去买牛车和粮食回来吗?”

  “承负,这不是买的。是我遇到一个涿郡同乡,送我的…嗯,也不是送,其实还是买的。”

  “涿郡同乡?谁这么豪爽,能一口气送你两匹马?这一匹马得好几千钱吧?可比牛贵多了。”

  “七八千钱一匹。大概一匹马是三头牛的价格。不过幽州那边马多,便宜的多。这也不是训练过的战马,只是比较好的骑乘马…”

  “咦?道奴,你对马这么了解?”

  “啊,我阿母是乌桓人。我小时候也骑过马…不说这个,说买马…不,买粮。”

  高道奴挠了挠头,没有继续说往事。他赶紧讲起这一次买粮的经历,却比张承负想的要曲折精彩的多。

  “这次买粮,我带了几十个门徒,还有庄里大师兄留下的几十贯铜钱…先是去了巨鹿县,发现市集里的粮食紧缺,粮价陡升。一斛八百钱,比往年翻了十几倍,普通小民根本买不起。倒是大户们都在屯粮。牛价也不便宜,带去的钱果然不够。”

  “然后,我实在没办法,只得按照承负你之前吩咐的,拿出师父给我们亲传的《太平经》符书。看看能不能,卖个大几十贯,然后换成粮食…”

  听到这,张承负摸了摸额头,难得的有些心虚。作为大贤良师的亲传弟子,他们两个每人都有一本《太平经》符书,是师父张角让他们随身带着,时时诵读学习的。

  这《太平经》符书,自然不是那套竹简刻录的宗门传承,那套《太平清领经》的原本。而是张角抄录的抄卷,写在黄纸册上的。这个年代的书籍价格极高,这符书又是大贤良师亲自抄的,还是“天象谶纬、无所不包”的道家经书,有着“玄之又玄”的名头…

  张承负肯定,这符书能在世家大族那里,卖上一个好价钱!虽然不可能像“七百斛”那么高,但只要找对了买家,换个百斛的粮食,想来也是可行的。

  “咳!然后呢?巨鹿县的世家沮氏,愿意出多少钱?”

  “我上门去问沮氏,结果连门都没进去。后面在市集蹲了几天,才有一个沮氏的奴仆听到风声过来,只开了三十贯的价格…我原本想卖的,但算了算钱还是不够。”

  “粮价这么高,一百斛怎么说也得八十贯。而运一百斛回去,至少得买十头牛,配十辆牛车,这又是好几十贯…我想着再等等,等秋粮收了,粮价肯定会落些…而后面那沮氏家仆又找了我几次,加价到五十贯。但这钱不够买粮食,我就咬死不卖!”

  听到这,张承负眨了眨眼睛,看了看眼神纯粹的高道奴。这位七师兄其实不擅长卖货,哪有自己上门卖“道书”的,总得托个中人,把“道书”的价格抬衬起来。但高道奴又纯粹的很,钱不够买粮就绝不卖书,这才一直蹲在市集里。要是换了他,估计五十贯也就卖了。

  “然后,你就一直蹲了一个月?”

  “也不是。我在巨鹿蹲了十天,又去了南边的广平。广平的粮价也是一样,八百钱一斛,除了豪强大族,根本没人买的起。我又在广平蹲了十天,那里没有沮氏那样的豪族,普通商人最多就出到三十贯…我就又回巨鹿了。结果,遇到一支魏郡回来的商队,领头的还是我涿郡的老乡!”

  “魏郡回来的幽州商队,涿郡来的?”

  “不是!他们是冀州中山的苏姓豪商手下,只是那领头的队头,是个涿郡的高大汉子。他们去幽州涿郡运马回来,今年粮价高,他们也运粮回来卖。然后,他们从邺城收丝帛,再运往幽州涿郡卖回去,就这样两头跑…据说一趟来回,能赚几十万钱!你说这么多钱,能拿去买多少斛粮食,救多少百姓啊?”

  说到“一趟几十万钱”,高道奴明显有些兴奋,有点跃跃欲试的味道。但张承负摸了摸下巴,没有吭声。他知道这种来往州郡买卖的商队,绝不是什么人都能做的。

  “中山豪商,苏姓?中山国的豪商,无论怎么看,都必然会有中山甄氏的背景。然后在邺城与涿郡往来,两边的黑道白道,也都得有人才行!…”

  在这个时代做生意,首先得有大量的本钱,有能打的护卫。接着,得有沿途官府的上层关系。不然随便一个小吏,都能寻个由头把你扣下来,人货两失。其次,那些民间下层地头蛇的“豪侠”,也是必须打通好的。不然人家一定会上门找麻烦的,让你的损失比交钱多…而能把这些都做成的苏姓豪商,必然是个八面玲珑的厉害人物!

  “那商队的首领,不仅和我一样是涿郡出身,两个县挨的还不远,几乎是同郡同县的老乡…他看我长的高大,问我会不会武艺。我说会些棍棒,也会骑马。我们就比试了一番,我赢了,他就说要请我喝酒!然后我们就喝酒吃肉!我上次吃肉,还是茂安师兄带回来的羊肉脯,这都两个月了,肉比麦饭好吃多了…”

  高道奴一脸高兴,明显和那涿郡同乡相谈甚欢。而张承负抿了抿嘴,笑着没有说话。

  如果你与一个人相谈甚欢,那大概率说明你的情商,被别人高段位碾压了。毫无疑问,这是有意的结交。对方大概是看中了高道奴的勇武,也看中了这份牢固的乡党关系。这个时代的乡党关系,几乎等同于亲族,可比后世重要的太多…

  “等喝完酒,吃完肉,这首领说要赠我一匹马,还要给我介绍一个涿郡同乡的乡里大豪!叫做什么刘君。据说是中山靖王之后,还曾在一个什么卢公那里求过学…”

  听到高道奴前面的话,张承负点点头,心里确定了这首领的意图。一匹马七八千钱,还要介绍什么乡里大豪,也就是涿郡地方江湖上的头面人物。这就是要挖高道奴了,嗯,敢挖我太平道的墙角?等等…

  “道奴!你说那乡里大豪叫什么?刘君?中山靖王之后,卢公弟子…他是不是叫刘玄德?…”

  “啊?我不大记得了,好像确实有个什么‘德’字。我当时喝了不少酒,迷迷糊糊的。就记得两人喝高兴了,谈了许多。他问我要不要加入商队,跟他一起干…”

  “那你怎么回应的?”

  “我肯定没法跟他一起干啊!我得跟着师父,也和你一块儿。”

  说到这,高道奴摇了摇头,继续道。

  “我跟他说,不能收他的马。我是太平道的。他说无妨,太平道也没关系。我又说,我是大贤良师张角的亲传弟子。他顿时就没话说了…”

  听到这番描述,张承负扬起嘴角,忍着笑,又问道。

  “然后呢?道奴,你最后怎么又收了别人的马?还是两匹?”

  “噢!他请我喝酒吃肉,看起来是个豪气的人物,又带着一支商队…于是,我想了想,就告诉他,我和师弟手头紧,太平道里粮食不够,要出来换些。问他要不要,大贤良师亲手抄写的《太平经》?我手里有两本,只要换一百斛粮食、十辆牛车。我还能再贴给他几十贯铜钱…”

  讲到这,高道奴扯了扯头发,有些不解。

  “听说太平道缺粮食,有大贤良师亲手抄的《太平经》,我这同乡惊讶的很,然后欣喜若狂!他当场就答应下来,还说不用我贴他铜钱。这一百斛粮食、十辆牛车,就是请一本《太平经》的赠礼。对!他只要一本,真是奇怪…”

  “另外,他还额外赠了两匹好马,我和你一人一匹,说是什么见面礼。以后再从巨鹿郡过,必然会带上薄礼,亲自来庄子拜访什么的…”

  “啊?他是说‘请’一本《太平经》?”

  “对!是‘请’一本。我把书给他,他很是恭敬的拜了三拜,才接过去。有些奇怪…”

  闻言,张承负以手扶额,一时无言。他只是稍微想想,就明白这商队首领会错了意。本来是他和道奴两个私下卖书,买些粮食补充庄子。结果这一番操作,倒变成了靠着太平道的情面,来‘卖书’了。

  太平道在冀州影响极大,巨鹿郡又更是太平道门的大本营,门徒信众极多。眼下灾乱四起,到处都不平靖。对方这“请”上一本书,实际上就是在与太平道交好,求一份过路的保障,必然会到处宣扬…

  “哎!道奴…这番是瞒不过去了。等回头师父问起来,得想想怎么说。”

  “啊?师父问起来,就如实说呗!卖符书救人,让庄子里的童子和丁壮吃饱…不就是我太平道的宗旨吗?师父肯定不会说什么的!”

  高道奴一脸纯粹,理所当然的回答道。旁边的张承负默了默,笑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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