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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太平道 第2节

  赵老汉松了口气,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他衣衫破烂,枯瘦如柴,手足厥冷,面色也是灰白。唯有那张合眼笑着的老脸,布满了三十年田间的风吹日晒。乡里的农人一向显老,和庄园里的贵人没法比。他说是老汉,其实才四十出头而已。

  “愿黄天乐土,愿太平安宁!…”

  夕阳在西边照着,麦香在东边升起。张承负垂下眼睛,念了会太平道经,这才把赵老汉用草席包了,背起来走向山凹。这背上的分量轻飘飘的,对他格外壮实的身体来说,并不沉重。但背负的这些死亡,却让他一步一步,走的步履蹒跚。

  残阳如血,黄巾系在额上。张承负就这样弓着腰,背负着与他一样出身的黔首尸体,一步步登上山丘,身影消失不见。而他年轻沙哑的声音,就从山丘后飘来,飘向巨鹿的原野。

  “苍天已死尽,人命如尘土。何日太平开,免去生灵苦?…甲子太平开,免去生灵苦!~~”

  注:两汉为行避讳,士族崇尚单名,双名多是平民百姓。宣帝避难民间时,取名刘病已。霍去病是私生子出身,因此也是双名。到了东汉时,道家兴起,士族用双名,又有了修道、隐逸的含义。像五斗米道祖师张陵,入道后改名张道陵。黄承彦躬耕避世,也用双名。等到魏晋玄学大兴,道家冲击了儒家的统治地位,双名就在士族中开始常见。

  主角的双名“承负”,取自《太平经》,含义是“天道承负”,承天下之重。这象征着他的平民出身,道门养育,也象征着世道革新。

第2章 大贤良师

  “哗!哗!~”

  黄布的大幡,书写着“太平正令”,在天齐庙的前坛广场上猎猎飘扬。三百痊愈的青壮信徒,就穿着破衣草鞋,额头画着红色的符点,跪伏在广场的草席上。他们满脸虔诚,聆听着祭坛前道人的传道,听咒而跪,听经而泣。

  “黄天在上,赐我清命。今我传道,与汝等同归太平!…”

  祭坛前的道人年约五十,穿着黄麻布衣,持着九节竹杖,裹黄巾于额,就站在天齐坛的上首。他身量稍高,面色微黑,常年乡间行走的风吹日晒,印刻出额上的两道深纹,如同川水横开。他不蓄长髯,仅留短须如同霜草,面容并无仙风道骨之美,却有一股能担人间苦重的肃定庄严。

  平日里,若是在乡野集市中相遇,或许只道他是个年长勤苦、样貌沧桑的草医。可当他一旦立于坛前讲道,便似天地为之一肃,让众人发自内心的伏拜行礼,就此化身为太平道的教首,真正的“大贤良师”!

  “摇铃,召清气!焚香书符,诵太平正令!”

  “叮铃铃!.”

  听到大贤良师张角的宣告,两侧侍立的六位太平道弟子,就一同摇起手中的铜铃,接引天地的清气前来。而张角亲自点燃柱香,供奉在“黄天”的神位上。随后,他拿出符笔,书写出一道“黄天令”的小符,投入祭坛前的火盆。七位弟子就一同燃起一张黄纸的一角,低头在信众中走上一周,念诵《太平正令》。

  “万世之苦,积于人间。黄天在上,赐尔清气。一气清平,回归太和。今我归命,弃旧苍天…饮我符水,愿去三灾!…”

  低沉的诵经声响起,整片广场都肃然无声。张承负穿着弟子的黄袍,举着燃烧的符纸,在新入道的三百信徒中穿行。他脚步稍稍一顿,就看到一个虔诚跪伏的精壮身影,正是已经痊愈的柳弓。

  这些日子以来,不仅有巨鹿郡的灾民疫民,拖家带口前来,就连东边的甘陵国(清河国)、南边的魏郡,也有贫苦百姓听到“大贤良师”的名声,数百里跋涉而来。

  这些百姓数以千计,就像追寻火光的飞蛾,一路艰难行路,大多身无余粮、身患疫病。他们早没有其他任何的活路,只为寻找“大贤良师”,求一碗驱邪的符水,求一碗救命的麦饭粥,寻一份活下去的希望。

  在天齐庙外赈济的这两个月里,张承负做的最多的,就是临终的念经与安抚。许许多多的老弱熬不过疫病,饮下最后安慰的符水,抱着死后的美好想象,闭眼去往黄天。太平道的弟子们会将他们集体掩埋,再举行安魂引归的葬礼,既为了死去的逝者,也为了活下来的人。

  在这种有限的治疗中,能活下来的,大多是身体较好的青壮汉子。他们会在“大贤良师”或是“大医”的主持下,进行信徒的“入道”仪式,就此成为最坚定的太平道信徒,戴上“黄巾”,就像此时此刻。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天地承罪已久,邪疫大灾四起!唯有黄天降世,以清气护佑人间…这是万民唯一的生路!天下失德,这世间沉沦的万民百姓,汝等与我,皆无他路可走,唯向黄天仰首求活!…”

  当众位弟子烧完符纸,念完经文。祭坛上的大贤良师张角面露悲悯,用沉静的目光,注视着所有新入道的信徒,讲述着最朴素、也最震撼人心的“黄天之道”。随后,他把手中的九节杖顿了三下,肃声宣告。

  “众门徒听令:焚愿符,戴黄巾!饮符水,入我太平道门!…”

  “喏!遵贤师令!…”

  张承负低下头,与其他弟子们一同应诺。接着,他们捧起燃烧的陶火盆,走到一个个新加入的黄巾信徒前。这些不识字的信徒,就拿出按过手印的愿书符纸,虔诚的丢入火盆中,象征着交出了自己的“命”。

  “黄天所鉴!今遇张师父,教我太平经。赐我清符水,救我一条命…从今日起,我柳弓不信旧天,只信黄天,听师父们的话。头上黄巾是命,胸口符纸是根。天在看,地在听,行太平正道,得清气护身…黄天所鉴,我柳弓决不敢忘!”

  发誓的黄纸在火盆中燃烧,符箓与指印,一同化作青烟,升入缥缈的“黄天”。当三百青壮信徒尽数烧过愿符后,六个火盆就重归到祭坛前,再加上张角面前的“主火盆”,以北斗七星的方位摆开。而盆中的符灰倒入煮开的清水中,汇聚成为“符水”,又再次分发下去。

  很快,张承负就带着符水与黄布,从祭坛上走下,走向自己负责的信徒们。他亲手为恭敬伏跪的柳弓,在额头系上一条“黄巾”。接着,他摇动手中铜铃,给对方喂下一口符水,轻触对方的额头三次,肃穆念道。

  “太平护命,邪炁自退。从今天起,你就是太平道的门徒了!…”

  “是!谢张符师!谢大贤良师!…”

  柳弓以额触地,虔诚行礼。而张承负轻轻点头,走向下一个人。等所有人都正式“入道”后,祭坛上的大贤良师,才再次举起九节杖,念出最后的警言。

  “戴此黄巾,天地共记!生为清气之民,死归太平之境。汝等此身此命,不再为旧天所有…若违今日此誓,黄天断魂断命!…”

  “是!黄天在上,太平在心!…”

  一众弟子与信徒,齐齐向上首的大贤良师还礼。而随着这声祈福,今日太平信徒的入道仪式,也就此完成了。在太平道十多年传教的实践中,这种庄重起誓的入道仪式,是必须要有的。只有行了这样的仪式,许下魂魄的誓言,才会让入道的信徒发自内心的产生归属,就此获得黄天的“新生”。

  “黄天庇佑!你们散去吧!谨记黄天之道,静候天变之时…”

  仪式完成,大贤良师张角明显有些疲惫,额头的深纹也更加深了。他对道场中的六位弟子吩咐了几句,就再次返回庙后的屋中,继续研究治疗瘟疫的改进药方。

  作为大贤良师,他首先是“大医”,其次才是“教首”。而他的两位兄弟,张宝与张梁,也同样是太平道的“大医”,眼下正在冀州其他的郡县施符救疫。若是没有三位“大医”,没有这一身惊人的医术,太平道也没法在短短十年里,就登堂入室、跨州连郡,发展到今天的规模。

  “喏!遵贤师令!…”

  “走吧!夏麦将收,各回故乡。”

  接下来,这些新的太平信徒,并不会在天齐庙呆上太久。他们要各自返回乡间,种地务农。只是从此以后,他们身上多了一层太平道徒的身份,多了一道凝聚的纽带,能够依靠信仰联系组织起来。

  毕竟,太平道只是民间的道门,没有官府的供养,全靠自力更生,以及富裕信徒的捐赠。就连张承负这样的张角弟子,都要自己耕田种地,行医募粮。普通的太平道信徒,更是九成九都是穷苦的底层百姓,是不可能脱离农业生产的。而这几年天下灾疫四起,大贤良师带着弟子门下到处赈济布施,也根本存不下什么积蓄,养不起不事生产的门徒,是真正的清贫布道。

  “唐周师兄,伍登师兄让我前来,再取些存麦,赈济庙外聚集的灾民和信众。最好,能有一批煮汤剂的药材下来,尤其是发汗解表的麻黄与桂枝。单是用清水融符,很多原本能救的病患,都救不下来的…”

  “嗯?再取些存麦?承负师弟,我记得六天前,不是已经拨了十日的粮食吗?”

  “.已经用尽了。这些天里,庙外聚集的灾民有增无减,哪怕遣回了痊愈的信徒,也至少还有四千多人。他们从各县各郡前来,不仅是向贤师求取符水驱疫,也是为了逃荒逃灾,身上几乎没多少存粮。要是没有早晚两顿的麦饭粥,他们恐怕活不了几日的…”

  “四千多人,早晚两顿?.”

  祠庙中,二师兄唐周蹙起眉头,停下手中的毛笔。他沉吟片刻,看着求粮的小师弟张承负,无奈的叹了口气。

  “哎!承负,你跟我来库房,自己亲眼看吧!不是我不支给你和伍师弟…而是库中的存麦,只有这一点了!总不能为了赈济,把我们都饿死吧?”

  “我早就劝过师父,布施符水救病可行,但不能向灾民布施麦饭粥。官府都不管的事,我们怎么能插手去管那么多?没那个能力的,明白不?…今年眼看着,又出现了旱灾,夏粮根本收不了多少。贫苦人家可都缺粮的紧,卖儿卖女都没人要,只能坐地等死…”

  “黄天所鉴!一旦这里‘有吃的’消息传开,全郡活不下去的贫苦乡民,都会眼巴巴的涌过来,我们根本支应不起!现在不就是这种情况?灾民越聚越多,都在传天齐庙有活路…可我这个统筹支应的,又哪里能凭空变出粮食来?…”

  二师兄唐周打开粮库,大殿改成的库房中,八成都是空荡荡的竹箄,也就是装麦粒的大竹筐。而张承负睁大眼睛,仔细数了好一会,才在靠着墙角的一侧,数出一百多个装满麦粒的竹筐。

  “一斛…十斛…一百六十二斛?…这…只够吃八天?…”

  这些竹筐的容量,都是汉代标准的“一斛”,是此时的“十斗”或“一百升”,大概是后世的20公升。“一斛”装满麦子的重量,大约在100汉斤上下,也就是后世的50-70斤左右。按照眼下的标准,一个壮年男丁日支“2-3升”。“一斛百升”麦子,大概够40-50个丁壮吃一天,也就是一丁一天吃一斤半麦饭。

  而眼下是赈灾,太平道煮麦饭粥,男丁都是按三分之一的标准供给,妇孺老弱则还要减半,只是给口吃的续命。按男丁与妇孺老弱各占一半人数算,“一斛”六十斤麦子,勉强能供200灾民吃一天两顿,平均一人一顿就一两多麦饭,已是少的不能再少了。可眼下天齐庙外,足足聚拢了4000多灾民,单是每天的粮食消耗,就至少得有20斛!

  这么一算,剩下的这一百六十多斛麦子,看起来虽然多,却只够庙外的灾民吃八天的。而八天之内,若是没有新的粮食运来,整个天齐庙的太平道场,可就得断炊了。作为统筹支应的负责人,二师兄唐周当然不能让大贤良师,让太平道的弟子与骨干断炊。那如何选择取舍?答案似乎就很明显了。

  “承负,你一向精通数算,和师兄我相差不多。这些粮食要还是像之前那样,让四千灾民‘敞开吃’,绝对熬不过十天!我早就和负责布施的伍登师弟、道奴师弟说了,要学会‘取舍’,‘取舍’!”

  “这些粮食,只该布施给身体好的汉子,布施给能熬过疫病的青壮,布施给有用的太平道门徒!至于那些很可能熬不过去的妇孺老弱,就给一口符水喝下去得了。说句不好听的,给他们布施吃的,大多不过是白白浪费!而这些乡民知道没有吃的,也就会自己散去,不会越聚越多…”

  “这些道理,我都掰开了,给几个施粥的师弟,算的清清楚楚!可伍登和高道奴,这两个执拗的家伙,总是不听我的建议,想着让老弱吃上一口…现在粮食尽了,倒是知道来找我,可我又怎么变出吃的来?总得给师父和门人留下足够的口粮…除非有新的粮食入库,否则我这边,确实是支不出粮食来了!”

  听到二师兄唐周明确的拒绝,张承负站在粮库中,默然不语。两人的额头上都戴着黄巾,身上穿着同样的太平道袍,沉默地面对面站着。好一会后,张承负才低下头,左手抱右拳,重重行了一个揖礼,沉声道。

  “黄天所鉴!师兄…人命关天,还请多少先支应些粮食下来。伍师兄已经决定,把一日两顿的赈济,改成一天一顿。那些病的严重的,也只给符水,平日里不再给粮,只有临终前唯一的一碗粥…若是一点麦子也没有,两位师兄那里肯定没有办法,只能去求师父讨要…”

  “再说,元义大师兄已经出去两月,在外郡筹粮收药材了。茂安三师兄,也带着能治病的‘上好符药’,去登门求见本郡的各世家大族与豪姓,求一份‘黄天善道的布施’…只要熬到他们回来,肯定会有新的粮食入库!不会等太长时间,按两位师兄平日里行事的作风,他们一定会尽快带着粮食赶回来的!…”

  看到低头重重行礼的小师弟,唐周眼神闪烁,权衡了好一会,才终于长叹一声,松了口风。

  “承负,我知道你从小父母双亡,受过疫灾的大苦,甚至失魂过两年。如今见到这些得病的百姓,难免会感同身受,心生不忍…师父把你领回门中,悉心培养,大抵也是看重你这份纯粹向道的心性…”

  “罢了,罢了!太平黄天,那我就再支你六十二斛麦子吧!这可不是因为伍登和道奴的面子,全是看在你的份上…至于最后的一百斛存粮,那是无论如何,也动不得的!若是再来寻我,别说我不顾师兄弟情分,一点也不支给你…”

  “是!太平黄天,承负谢过师兄了!愿太平!…”

  在沉闷的大殿中,东岳大帝的神像,戴着垂珠的平天冠冕,安静注视着殿中的两人。张承负面向唐周,再次郑重行礼,深沉的情绪都藏在心底。他头上黄巾系带低垂,面容一丝不苟,也像是泥塑的像。

  “太平黄天!愿太平!…”

  看到这样庄重的小师弟,唐周苦笑一声,也肃正还了一礼。师父捡回的这个最小的师弟,可真是个异数。这言行举止,哪点像是十四五岁的少年?更不像是个农户出身的孤儿啊!失魂、附魂,可真是有几分难解的神异.

  太阳在巨鹿升落,天齐庙的丘陵后,又多了几处坟丘,可天齐庙前的灾民,却还在不断的增长。而当四天过去,赈济灾民的粮食即将彻底用尽前,大队的牛车,终于从东边尽头的乡道出现。

  八百太平道青壮门徒,都持杖带刀,戴着醒目的黄巾。他们是太平道中最可靠的骨干,护送着足足一百多辆满载粮食的牛车,从巨鹿郡东北的安平国,日夜兼程的回到了巨鹿,回到了平乡县的太平道场!

  “太平黄天!元义大师兄回来了!”

  “啊!元义大师兄筹粮回来了,灾民有救了!…”

  在外出整整两个月后,太平道首席大弟子,大师兄马元义筹粮的队伍,终于带着亟需的粮食和药材,及时赶了回来!

第3章 张角的弟子们

  “贤师,弟子这次筹粮,先是在巨鹿郡内向东,经过广平、曲周、广宗,然后过了界桥,到了甘陵国。在甘陵国,弟子一路沿着清河筹粮,经东武城到广川。然后,从广川再向西北,转入安平国,经信都、南宫、经县,最后折返巨鹿平乡…”

  “这一路上,所见到的巨鹿郡灾民,都在往这里赶。而出了巨鹿郡,甘陵国也是遍地大疫,路上随处可见倒伏的老弱,尤其以清河沿岸最为惨烈!清河上随处可见漂浮肿胀的尸体,一碰即裂…这些尸体带了邪疫入水,邪疫沿着清河流散,河水就不能饮用。弟子一路告诫沿途百姓,万万不可生饮河水,希望能有些用处…”

  “而安平国稍好些,路上的尸骨比甘陵国要少。但等我们上个月从信都南下,到了绛水,发现绛水有干枯的迹象,才肯定今年又发了旱灾。与绛水相连的漳水也是一样,就连方圆数百里的巨鹿泽,都明显变小了…”

  天齐祠庙的副殿中,大贤良师张角跪坐在面南的上首,七名弟子环绕跪坐,形成粗略的圆形,就像围着看不见的祭坛。

  张角的左侧坐者大弟子马元义,右侧坐着二弟子唐周。这两位弟子相当于他的左右手,各自负责门外交游与门内统筹。

  再往下,由于三弟子辛茂安募粮未归,依次对座的,先是四弟子潘靖之与五弟子谢初,然后是六弟子伍登与七弟子高道奴。至于最小的八弟子张承负,则坐在背南的最下首,恰好面对着张角、马元义与唐周。

  “天下失德,灾疫四起…大疫与旱灾并举,也不知今年冀州,又要死多少百姓?这五年来,冀州四次大灾。天人相对感应,人间如此灾祸,苍天真是死了!…”

  张承负微微偏头,看向慷慨讲述的大师兄马元义。马元义大概三四十岁,脸型方正,眉粗而整,双目沉定有神,颇有一种令人信服的领袖气质。他讲话时条理清晰,声音颇为洪亮,加之神情坚毅,很是感染人心。

  “太平黄天!连年灾疫,官府从无赈济。百姓挣扎求活,手中根本拿不出余粮来。要想筹粮,就只能去寻世家大族、豪姓巨商…”

  “巨鹿郡中的大族,首推军功贵胄,廮陶县的耿氏;士族名门,巨鹿县的沮氏;其次就是本郡豪右,下曲阳县的王氏…廮陶与下曲阳在北边,有辛师弟前去募粮,我就先去了东南最近的巨鹿县。巨鹿县的县望沮氏,有良田万亩,仆客上千,存粮数以千斛!我带着贤师的符药,亲自去沮氏庄园拜见,可结果…哎!”

  说到“巨鹿沮氏”,马元义长叹一声,失望的摇了摇头。张角微微阖目,脸上毫无波澜,已然猜到了结果。

  “元义,巨鹿沮氏,一向自诩清流士族,做的却是浊流的行径。沮氏世代在冀州刺史府衙中任官,看不上我们太平道,并不是一日两日。这几年来,沮氏一直巧取豪夺,侵占巨鹿县中的沃田。县里的灾民病疫饿死,只会更方便他们兼并…而我们赈济灾民,反而是挡了他们占田的路。这次我让你过去,也只是看看,能不能用治疫的符药,换些粮食回来…”

  说到这,张角突然想起了什么,看了小弟子张承负一眼。张承负咬着牙,低头不语,眼底像是藏着火焰。张角暗叹一声,便让马元义继续讲。

  “是!贤师明见。我登门求告了两日,才勉强进了沮氏的家门。见我的是正当年的沮氏当家人,冀州别驾从事,沮授沮公与。他与我年岁相当,有‘士人宗长’之称,在冀州士族中颇有清名,但对我们太平道偏见极深。他训斥我等,‘假天命之号,伪符水以祸乡里,妄行官府事’。最后,诺大的巨鹿沮氏,竟然一斛粮也没出,白白耽误了宝贵的三天!…”

  “啊!冀州别驾从事沮公与,竟然如此评价我太平道?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那如今,冀州刺史府衙,对我等的态度?…”

  闻言,唐周有些忧虑。张角看了眼众亲信弟子的反应,稍稍沉吟,平静开口。

  “无妨!上任冀州刺史刘焉刘君郎,已经调任南阳太守。新来的冀州刺史李邵,曾请我为他占卜过吉凶。他之前新到冀州,就染疫患病,也是服了我的符药才好的。嗯,他与党人有关,与我等有些亲善…我太平道在冀州行事,一向奉行黄天正道,治病救人,劝人向善。在冀州刺史府衙里,不会有什么阻碍!”

  “啊?刺史李公竟与党人有关?原来如此!是极!党人一向与我太平道亲善,多言‘苍天已死,朝廷失德’…”

  张角点到即止,唐周却已经明白过来。他出身自文吏之家,曾任过青州济南国的小吏,在官府中干过几年。后来受了上官党锢的连带惩处,他才不得不逃奔大河以北,加入太平道。作为亲历过党锢影响的官府底层,这大汉朝廷上宦官与党人们不死不休的矛盾冲突,他自然知之甚详!

  “冀州刺史,党人党锢…原来,太平道‘苍天已死’的谶纬,能够传扬天下,也离不开党人们暗中的推波助澜。这针对的目标,毫无疑问,是皇帝与宦官。那黄巾大起,逼迫皇帝不得不放开党锢,大赦天下党人。党人自此得以出仕,成为实际上唯一的得利者…”

  张承负抬起头来,抿嘴不语,眼中闪动思量。他看向大师兄马元义,对方神色不变,显然早就知晓其中厉害。

  这位大师兄交游广阔,见识不俗,是司隶洛阳周边的“寒门”出身,也就是门第较低的庶族世家子。后来,他从商经营香药,遇到刚刚开始传道的大贤良师,就此拜入太平道门下。如此十多年过去,他已是太平道中当之无愧的首席,也掌握着最关键的太平道门徒名册。

  “不错!我太平道在司隶、豫州、冀州、青州传道,被党锢的党人士族,多有宽许…若是新任刺史与党人有关,那确实不用担心官府的阻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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