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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太平道 第20节

  “穰,谷多也。表谷粒众多之实。”

  “所谓‘丰穰’,就是外形之盛、内实之丰。年岁好、谷物饱满、五谷丰登、仓廪充盈…这就是我们太平道最大的向往与追求!…”

  说着,张承负顿了顿,指着堆积成小山的豆秸堆,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

  “这是我们一起播种种下,一起锄草,一起收割…一起劳动所获得的收获!所获得的粮食!这些粮食,也会由我们一起分享,一起吃到肚子里。这就是耕作、收获与养民!”

  而后,张承负笑容一收。在晾晒的谷场前,在飘出的豆香中,他正色教导着童子们,也讲述着他心中的黄天之道。

  “播厥百谷,丰年多黍稷。只有勤于耕作,才可能得到丰年,粮食满仓。耕而得食,是天命所应,是道之正用!《太平经》中说,天下太平之道,莫若使百姓得食…”

  “那如何得食,如何分配收获呢?我太平道的根本理念之一,就是‘劳动得食’,‘不劳者不得食’!就连豹猫也是一样,要通过捕鼠来得食…”

  “你们都要记住这句话,一顿一食,都是从田地中所得。辛苦劳作的人,就应该获得回报!他们出产了粮食,就应该吃饱饭,而不是尽数被征走,供养不劳动的世家大族、官府官吏!这些高高在上的肉食者,连豹猫都不如,他们就是偷窃粮仓的硕鼠!…”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硕鼠硕鼠,无食我麦!硕鼠硕鼠,无食我苗!”

  “当今的世道,拥有田地的人不耕种,饱食终日的人不劳动,出力干活的无法保全,遵从道德的人陷入贫穷,这就是‘大乱之始’!而只有耕者得食、劳者有衣,人人付诸劳动,不做硕鼠贪暴横夺,才是天下真正的‘太平’!…”

  说完这些,张承负微微仰头,与童子们一同看着西垂的日落,看着装满的谷仓,轻声唱到。

  “天清地明,黄天在上;吾种此豆,愿得丰秧。一锄一粒,不负农桑;一苗一愿,愿有太康。老幼皆饱,众愿归黄;愿除硕鼠,太平流光!…”

  “嗷!嗷呜!…”

  清歌唱起,伴着谷仓上的猫叫。这就是守护,守护着谷仓中的丰粮。而守护的责任,会落在谁人身上呢?谷仓外,童子们眼神闪亮,丁壮们晒豆正忙。

第25章 道虽不同,但我后继有人了!

  秋为白藏,冬为玄英,一个是白色的收藏,另一个是气黑而天青。此时秋冬之交,则是十月陨萚(拓),是切实可见的“黄天”。

  树上的黄叶纷扬落下,就像飘零的蝶影,又满是寂寥的肃杀。光秃秃的桑树上,蝉声消失不见。枯黄的田野间,有蟋蟀在鸣叫。而两匹马慢慢溜步在田埂上,载着一个青年,一个少年。黄衣的少年骑着黄色的马,头上戴着黄色的头巾,悠然唱到。

  “十月之交,朔月辛卯。日有食之,亦孔之丑。彼月而微,此日而微;今此下民,亦孔之哀!”

  “承负,你在唱什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村里有老丈也会唱,是《诗经》中的《小雅·十月之交》。周幽王时灾害频发,有日食地震旱灾。王室贵族与国人,上下矛盾很深。”

  “然后,周幽王六年发生了一次日食,又发生了月食。于是借着天象,周王朝核心的司隶地区流言大起,国人沸腾抱怨!就连周朝内部的贵族,也写出了这首《十月之交》,来用天象指控周幽王!”

  “这首传唱的诗歌流传极广,深入人心,严重打击了周王的威信,让他的命令无法在国中通传。贵族与国人们以天象为理由,越过了君主与臣民的上下法理,来名正言顺的,抵抗周王的赋税与征召…”

  说到这,张承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继续唱道。

  “日月告凶,不用其行。四国无政,不用其良。彼月而食,则维其常;此日而食,于何不臧…”

  “这日食和月食,就是周王无道,失去天心人心的体现!这种天象其实自古常有,可一旦和人间事结合,而天下人都这么认为…那周朝的天命,也就此告终了!”

  “道奴,你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吗?”

  “后面发生了啥?哦,我好像听说过,什么‘烽火戏诸侯’,然后周王就被北方的蛮子抓走了!…”

  “嗯…这故事是太史公写的,寥寥几笔,讳莫如深,也是参考《吕氏春秋》的‘击鼓戏诸侯’。实际上,当《十月之交》这首诗歌,能在司隶广为流传的时候,周王的人心就已经散尽了。”

  “而当日食发生五年后,犬戎南下,攻陷镐京,俘杀幽王…周王室统治天下的实力,四百年宗周的威望,也就此荡然无存。后面再续上的四百年,东周的春秋战国,却早已不再是周王的天下了…”

  这一番故事讲完,马背上的张承负神色幽幽,笑着道。

  “日食、地震、旱灾,无道君王…天象与人间事相合。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所区别的,不过是周王的实力有限,而汉帝手中的武力,更为强大罢了!”

  “宗周四百年,大汉四百年。四百年有一样的天象,四百年一次天命的移转,岂不是正好相合?…眼下,这天下不知有多少经学传家的世家大族,正拿着竹简古籍钻研,怀疑大汉的天命不再!”

  “而我太平道流传出的‘天命变化,火德衰颓,土德当兴’…也就如这《十月之交》一样,是在瓦解汉帝的统治根基!只不过,从日食到幽王死、镐京破,用了五年。而从日食到汉帝死、洛阳陷,怕是也要这么久,或者还更长些!…”

  “但天下事,尽在人心。天命与人心互相影响,就像阴阳流转。一旦人心散尽,那就必然是改朝换代的时候了!…”

  “啊?宗周与大汉的天命,都是四百年吗?四百年…好像确实是够长了,老天总得变一变的…”

  听到这一段“否定大汉天命的方法论”,高道奴瞪大了眼睛,努力思索着。他双手挠头,只靠双腿骑乘,却稳得像是长在马背上一样。

  其实,他没太听懂张承负唱的《诗经》,但听说宗周与大汉,天命都只有四百年,幽王与皇帝一模一样,天象的示警也一模一样…他就蓦然间觉得,好像这大汉的气数,确实是要尽了。而那些更懂经书的世家大族,怕是也会有一样的想法吧?

  “黄天在上!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可能传出这样类似的流言。谶纬也好,五德也好,四百年天命也罢…只要这些传出去,就会在大汉朝廷内部,在皇帝与世家大族、地方豪强间,形成不可弥补的裂痕!而后,再熬到这裂痕裂开,大汉如瓷器般破碎,再也无法粘合的时候!…”

  “当然,我们也要用这些理论,来说服那些可能加入、反抗朝廷的力量。就像师父传道时,在各州郡国留下的三十六方!…只是这些地方豪强或者民团首领,还不够坚决。他们没看清自己的处境,不敢把矛头对准世家大族,妥协性太强了…”

  说到这,张承负摇了摇头,点到即止。他期待着师父张角南下,带着他去往大河以南,与三十六方的渠帅们见上一见,再仔细讲一讲未来起事的方向。而现在…张承负自信一笑,用力一夹马腹,去往陂塘。

  “驾!驾!…”

  “噔噔咚!噔噔咚!”

  “!!…”

  骏马飞驰,马背上的黄衣少年大开大合,起起落落,就像振翅的“鸮鸟”。这奔行速度之快,让高道奴目瞪口呆。而后,“鸮鸟”振翅到一定频率,高道奴再眨眼一瞧.这“鸮鸟”就骤然飞走了,一头扎到了泥里,伴着一声不甘的喊叫!

  “你这黄色的的卢!…”

  “.”

  每日短暂的歇息后,剩下的就是陂塘上下的辛苦劳作。在众人的齐心协力下,百亩塘底最先挖出半丈多深的地基,然后夯土三层完成。西半边的河坎修筑整齐,铺了一层大大小小的石块,来减缓降雨冲刷。而东半边两丈高的新筑坝,也终于在十月过半的时候,被打入了稀疏的木桩,再铺上了同样的大小石块,就此彻底合拢!

  “迎着水的那面内坝,一定要用石头压好,尤其是底下!这底下才是受着水劲的地方哩!后面要想加固,还可以在坡栅上下功夫,弄出一道连成一体的栅栏…不过,老叟设计的这马蹄形坡坝,虽然修筑的距离长了许多,但它稳固的很呐!”

  “再说,这是为自家庄子修陂塘,大伙都下了苦力气,比官府征丁役干的认真多了…这坝我瞧着,用个三四十年,完全不成问题!对了!这外坝上还能种些草,草根入了土,能更稳固些!”

  河工李老河背着双手,在新坝上走来走去,仔细的检查着每一丈。他在这东坝的中段高处,还设置了个稍微凹些的溢洪道,平日里用泥土草袋堆着。而当这陂塘蓄满水,降雨太大的时候,就会自然从这里冲开草袋,泄洪入下方的河道,来保护陂塘本身。

  至于底部的灌溉阀门,需要杠杆与绞车启闭的板闸,修筑的成本技术都很高,也得与流入田里的水渠配合。这种仅仅两丈高的小型陂塘水库,倒是用不着,去挑水灌溉就行。

  “哈哈!八百多人,辛苦了快四个月,总算是把这陂塘给修成了!…”

  “看!这就是我们的劳动,是我们亲手建起的陂塘!冬天马上就到了,它能在农闲的冬天,储存下雨水、雪水与河水。而这样储存的河水,到了明年春,就是灌溉豆粟,能够救命的水源!”

  张承负带着童子们,站在并不广阔的陂塘上,看着他们亲手建造出的第一座水利工程。周围的乡民丁壮们笑着,期待着,想象着未来数十年的安稳与丰收。河工李老河更是捋着胡子,挺直了腰背,老脸上笑开了花!

  “劳动能改天换日,能抵御老天降下的灾害!这就是‘人力胜于天’!虽天灾横行,但我们这些信奉太平黄天的人,依然当自救不息,尽可能的去改变这世道!”

  陂塘上,张承负声音慷慨,对周围长了一截、黑了一圈的弟子们,郑重认真地教导着。他并没有注意到后方,十几个农人打扮的太平道徒,已经步行入了庄子。

  “嘘…不必多礼!”

  为首的大贤良师戴着黄巾,穿着如同老农,制止了周围人的行礼。随后,他平静的走入人群,走到张承负的身后。他静静听着这位最小的弟子,总结着修筑水利的经验。而当他的目光看向修成的陂塘,眼中闪过难以抑制的惊讶,嘴角也慢慢扬起了笑。

  “这座陂塘从挖土、夯土到筑坝,我们前后干了快四个月,中间时断时续。后面哪怕有道奴带着四十个青壮门徒加入,一起使劲来干,也还是比预计的工期要长了许多!”

  “那问题出在哪里呢?为什么会延期?…最主要的问题,是大伙挖土方没那么快,没办法连着挖土,必须轮换着休息来干。其次的问题,就是铁制工具不够,木头的工具太容易磨损,还需要木匠修补新造。再后的问题,就是在塘坝里打入沉重的木桩,因为缺少好用的木架轱辘起重,人力干起来很慢…”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前一个问题,是我们对自己的力量不清晰,对实际的困难知道的少。后一个问题,则是我们的工具不够,需要用更多的力气来补上…”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这‘预’是什么,是想象中的干事。这想象和实际的干事之间,总是有很大的差距,总是会遇到许多的问题!但只要做的多了,善于总结问题,就能汲取经验…而经历这些、克服这些的过程,就是‘成长’!”

  说完这些,张承负老气横秋,虚虚捋了捋不存在的胡子。随后他笑着开口,模仿着师父张角的语气姿态,注视着认真聆听的童子们,慨然道。

  “好了!我…为师说了这么多,总结起来,其实就两句话!”

  “劳可移山,力可生谷,人可胜天。器利则功速,志定则道成…太平不待于天,黄天生于人心。我等信者当自强,行者当自救,自强自救,以救天下人!”

  “怎么样?为师说的如何?!…”

  “对!张师说的对!这样的陂塘,我们再修许多座,就不怕旱灾了!…”

  陂塘上的童子连连点头,有的高兴应和,有的却在东张西望。机灵的张守存打着手势,使劲对“张师”眨着眼睛。而看到他这挤眉弄眼的模样,张承负眼睛一瞪,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有一句熟悉的话语,从背后传来。

  “为师觉得,你说的很好!很好啊!…”

  “?!…”

  张承负一个咯噔,转过身,就看到师父张角严肃的脸。他捋着短髯,额上的川纹舒展,嘴角没笑,眼中却含着笑意。

  “啊?师父?您什么时候来的?弟子拜见老师!…”

  张承负连忙行礼,高道奴也是一样。张角笑了笑,受了两个弟子的礼节,温声问道。

  “这四个月,你们不仅种了一季豆子,还修筑了一座陂塘?”

  “是,老师!”

  “还有吗?”

  “呃…”

  张承负还在迟疑,高道奴却直接开口,老实交代道。

  “老师,我们还把你给我们的两本《太平经》符书,拿出去卖了送了…换了一百斛粮食,十辆牛车,还得了两匹马。嗯,都是为了救人的!”

  “.”

  闻言,张角默了默,眉头微微蹙起,问道。

  “给了谁?”

  “给了中山豪商苏氏的商队。他们往来邺城与涿县,卖马卖粮…或许会对我太平道有所助益!尤其是明年买粮…”

  张承负抢先回答。张角深深的看了他一会,数息后,才微微点头道。

  “苏氏的商队,粮马…也罢!我会告诉门徒们,苏氏的商队与我太平道友善,尽量方便行事。”

  看师父没有计较,张承负终于松了口气。而张角环顾了一圈,看了看那被改了道,还没汇入陂塘的洺水支流,开口问。

  “陂塘修好了,还没引水入塘?”

  “是!师父,这是最后一步,准备今天干的。眼下是枯水时,这水不大。只要几十人挖上半天,就能引回来!”

  “嗯。道奴,给我拿一根铁锹来!”

  “啊?师父?您也要挖?”

  “嗯。”

  “好!”

  高道奴没有多话,师父说啥就是啥。很快,师徒三人就走到河坎上游,与几十个门徒青壮一起,一点点挖通拦截的泥土,把河道再引回来。

  这一忙就是半日,从正午干到了日暮。三人都是很好的庄稼把式,手中都是老茧,干起活来也不觉得累。而直到最后几锹落下,河道彻底挖通,涓涓的细流从洺水而来,就此汇入修好的陂塘…

  “呼!涓流入塘,积蓄水源,也积蓄禾苗的生机!…”

  师徒三人齐齐长呼了口气,拄着铁锹,站在了河道边。他们看着日暮下的流水,带着霞光流下,也把金色的霞光带入塘中。而后,浅浅的水洼出现,面积越来越大,直到把三人的身影,都一同映入了水里。

  这一刻,他们的身影披着金霞,如宝光般似梦似幻。他们的面孔却都很朴实,就像身上农民的行装。

  “初者,民以耕而食。躬亲锄犁,汗下于土,天与之和,地应其勤。此为道之始也。”

  “继而,知时雨之贵,率民修塘以储。寒暑易节,昼忙夜息,不怨不躁,此修行之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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