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太平道 第49节
“这天下十三州,百郡上千县,我们这样的豪强数不胜数!你信那什么乡间巫士,说什么汉室将亡?我可只看到朝廷大军西伐西羌,南讨南夷,北边和胡人打的不可开交!朝廷的威严,十常侍的威风,又怎是我等敢触犯的?你以为,自己是名满天下的名士党人吗?”
“就像这大族段氏,段使君高坐洛阳朝堂,族中公开买官卖官、花钱洗罪,兖州哪家不送钱上门!他们能一笔勾掉我们过往的罪责,就也能一笔给我们,安上新的大罪!”
“就像那程氏,明明是县中的世家大族,那家主也素有名望,却连逃都没逃掉。最后一番逼供审讯,程氏直接背上了谋逆大罪,男丁尽数问斩,脑袋都悬挂在城门上…”
“整儿,难道你也想我李氏数百族人,都落到个这样的下场吗?!”
“.”
听了这番切实的训斥,青年李整的脸上青了又白,一时没了声,连手中的三角旗都垂了下来。好一会后,他才低着头,收起了见识短浅的狂妄,压下了憎恨段氏的怒火,小声道。
“阿父,孩儿明白了!到了段氏庄园,孩儿会好生低头的。”
“嗯!哎!”
李乾注视了嫡子片刻,又叹了口气。众人就这样沉闷的往南走,马车囚车吱呀作响。而如此行出半日,前方探路的两名斥候,忽然急匆匆的奔回,迫切道。
“家主!家主!前面出现了一支马队!足足有近三十骑!”
“什么?三十骑的马队?这济阴郡里,有那家大族,能一口气拿出三十骑来?难道是?…驾!”
李乾皱起眉头,亲自驾着马,在最前面侦查哨探。只见前方两里外,确有一只停下的马队,正远远往这边注目。他小心翼翼,带着仅有的三骑靠近,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大喊道。
“前方骑从,尔等旌旗何族?奉何人之命至此?”
“吾等奉使君之命至此,尔曹勿问,与汝等无关!”
远远看去,似乎是一个高大青年回的话。那青年手中,也举着一面三角旗,却是玄黑的诸侯旗,四周画着云纹,明显比李氏的青褐旗尊崇的多。
“嗯?使君之命?世家大族的旗帜?”
李乾听到对面的回话,又看到对方的黑色旗帜,瞳孔顿时一缩。他不敢再上前去,只是蹙起眉头观察眺望。这近三十骑中,各个都是披甲的高大壮汉,提着长矛一样的铁杖,带着股凶悍的气势,很可能都见过血。
而这样精锐的骑队,在济阴郡中,又有谁能拿出来,并且还派到这里来盯着他们呢?
“.”
一个答案浮上心头,让李乾的心先是一沉,然后又多出了几分热切。他看了看旁边的李整,看着儿子变得紧张的神情,沉声道。
“你看到了吗?”
“阿父,我看到了。这是哪里来的骑队?”
“嗯,很可能是段氏的人马,派来盯着我们。”
李乾沉吟了会,又吩咐道。
“不过,为父也拿不准。为防万一,你去问问那个程延!他之前说,出城逃亡时遇到了段氏的马队截杀…你去好好问问细节!”
“是!阿父!”
李整快马奔回,不过数息,就奔到程延的囚车前。他抽出马鞭,狠狠一抽木车,吓得车里的少年蜷缩成一团,恐惧的望了过来。而后,他厉声喝骂,冷笑问道。
“程延!我问你!你阿父、阿兄,一齐掉脑袋的那一晚,段氏来的也是骑兵,拿的是长铁杖?有多少人?”
“啊,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放了我吧!求你放了我吧!”
“啪!啪!”
“啊!呜呜!”
两鞭抽来,程延发出一声惨叫,在囚车里瑟瑟发抖,哭的鼻涕眼泪直冒。
“我真不记得了!我什么都忘了!不要打我了!不要把我浸到水里…”
“还不回话?!啪!”
“!呜呜呜…阿父,阿兄…”
“回话!”
“呜呜呜…有!都有!什么都有!有铁杖,有好多凶人…”
“啪!啪!”
李整又狠狠抽了几下,发泄了心中的火气。然后,他皱着眉头,看着这带着灾祸上门、害了李氏一族的灾星,看着那痴痴傻傻、只会哭的懦弱样子,又忍不住啐了一口,啐到了对方的脸上。
“呸!没种的懦夫。怯如鸡豚,合烹之!”
骂完,李整这才又骑着马,回到李乾身边,把程延乱七八糟的回答,重复了一遍。
“…”
听到这回答,李乾皱眉不语。他知道这程氏嫡子,这几日被囚禁后,过得很是不堪。
从李氏族老到他的儿子李整,都认为这程延是个“灾星”,害了他李氏一族,几乎天天都要找机会抽打羞辱。他喝止了族老们,说不要留下明显的伤口,结果就变成了浸水折磨。如果不是段氏指名道姓要活的,这少年早就被弄死灭口了。
而这种折磨,一是为这天降的灭族灾祸,发泄怨气。二是之前厚待这世家嫡子,不少族老口无遮拦,都说了不该说的话。眼下,生怕被段氏审问听到,得把这少年弄成半痴半傻才好。
“哎!我李氏的底蕴,终究还是浅了。虽然族中上下同心协力,但就没有那种世家大族的家法与规矩!有些话,本就不该,让这做客的少年听到…”
想到这,李氏家主李乾又叹了口气。李氏是乡里大豪,族中子弟也不读诗书,都长期在乡间地头,和水贼刁民们打交道,自然就养成这种“粗鄙凶暴”的模样。而他暗中联系山阳满氏,不仅是为了贴近士族,也是为了让族中子弟求学。
“东岳帝君庇佑!我李氏若是能逃过此劫,还是得暗请满氏的师长,教导族中年幼的子弟!像是阿弟四岁的孩儿,取名为‘典’,就是要他尊师重道、多读典籍。需得找个老师,给这孩儿开蒙…”
纷乱的思绪闪过心头,如同云雾一样捉不住,也看不清以后。李氏的队伍继续向南,“不知名的马队”也隔着两三里,慢条斯理的跟着。
李乾又派了哨骑前去询问,对方却不再答话,只是亮出长兵警告。而整支队伍要靠过去,对面就会借着马速,往后撤走。这种不远不近、光明正大的盯梢,让李氏的队伍很是难受、压力很大。但是,也似乎更加预示了,这马队的来历。
“今夜在山坡高处扎营!都做好戒备,安排好明哨暗哨!兵器不离身,衣不卸甲!”
这一夜很是难熬,李氏队伍严密提防,只有一半人能睡踏实。第二天,众人再次上路,各个一脸疲色,精神士气都差了一截。而后面的马队消失了一夜,等到上午又出现,继续缀在后面。
“呸!这些段氏的猎狗,狼一样盯着我们的臀!”
“整儿!别去管他们了,就由着他们盯梢吧!这估计是段氏的安排,时刻盯着我们的行程…前面就是泗水了,等过了泗水,再行上一日半,就到段氏的庄园了!”
李乾脸色也不好看,昨日一夜都没合眼,猜测着段氏的态度与处置。他毕竟年纪大了,虽然看上去仍旧勇猛凶悍,但精气神不比年轻人。这几日总是没睡好,脑袋有点昏沉,也没有之前那么敏锐了。
众人就这样行了半日,终于在下午抵达了泗水。而能渡河的渡口只有一处,正停泊着十几二十艘小船,每艘船上都载了三四个渔民汉子。
“?十几艘小船,全载满了人?!”
“警戒!小心!”
李乾一声令下,上百人的李氏族兵,就飞快列出厮杀的阵型。大概有三分之一取出弓箭,剩下的则拿上刀盾,前盾后弓成阵,警惕望向泗水河上的舟船。
“那舟上的汉子,可是大野泽的弟兄们?!”
“某是李乾!让你们的头领出来答话!”
“哈哈!李乾,你也有灰头土脸,去向别人磕头认罪的一天?”
听到这两句问话,渔舟上站出一人,摘下了斗笠,露出一张豪气的黑脸。
李乾骑在马上,隔着两百步仔细看了会。他估摸出六十个水贼的人数,又数出了几十柄梭镖、鱼镖,就笑着道。
“这不是大野泽的彭兄吗?怎么这么远,来到这里送我?勿需相送,还请让开一条路,让我李氏过河!”
“哈哈!李兄,我们可是老朋友了!我等听闻你们要渡河,可专程等在此处,帮你们运送车马和钱财!怎么,你不敢上我等的船吗?”
闻言,李乾眯着眼睛,笑容也渐渐收敛。他深深的打量了彭鲿好一会,看着对方站在船上、有恃无恐的样子,淡淡笑道。
“大野泽的弟兄,我李氏的人马,不劳你等费心!我们自会涉水渡河,用不上你们的船只,还请远远离开些,免得误会动手…”
“当然,为了感谢你们送行的谢意,我李氏也会有回礼相赠!”
“来人,取一箱十万钱,赠予彭兄!”
“东岳帝君在东!请彭兄今日放我过河!等来日返回,李某还会有厚报!”
第59章 三面埋伏,李氏葬身此处!
春日斜阳,草木生辉。泗水横流,汇入济水。此时正是枯水的时节,这处水浅的渡口,水深不过一米多,人马都可以泅渡。
“铛!铛!”
一百人的李氏族兵全副武装,各个拿刀提弓,做好了厮杀的准备。李整骑马提刀,站在父亲李乾身后,冷冷注视着河口。
此刻,阻挡他们过河的,不过是六十个船上的水贼。在他们训练有素的族兵面前,这些提刀背镖的松散水贼,又算什么呢?
论远射,对方不是他们的对手,上岸那就更是送死!再加上平日里的冲突矛盾…要不是段氏的危机迫在眉睫,他李整才不会像阿父一样送钱买路。他一定会带着族兵,把对方的脑袋全砍下来,堆到小船上飘往大野泽!
“砰!…”
两名李氏族兵抬着一口木箱,重重丢在最靠近河岸的小舟前。然后,木箱倏忽打开,就显出黄橙橙、绿灿灿的五铢钱来。大野泽彭鲿睁大眼睛,看了会木箱,又看了下那八辆沉重的马车,笑着道。
“李兄,你带了这么多箱钱,过河可不是件容易事啊!真不需要我们的船帮忙?”
“彭兄!我李氏早有准备,眼下水浅,就不劳彭兄费心了!还请彭兄拿上钱,这就远远离开吧!”
李氏家族李乾脸上带笑,眼中却半点笑意也无。彭鲿派了两人,把那箱铜钱运上了船。然后,他似笑非笑,又开口道。
“李兄,你带了八辆马车,却只舍得拿一箱铜钱相赠?不如再加一箱?”
“铛!”
听到这,李乾脸色一冷,直接拔出了精铁长刀,指向大野泽的小船。而随着他的动作,三四十名李氏的弓手,也训练有素,齐齐上前。他们搭弓上箭,做出射箭的姿势,只要家主一声令下,就会动手!
“彭鲿,过路费我交了,脸面我也给了!你要是再不退开,那我们就只能刀上见血,打一场分出生死了!”
“嗯?李乾,我大野泽众人在这河上,难道会怕你不成?只不过,你既然交了买路的酒钱…弟兄们也就放过你这一趟。”
“哼!去段氏庄园谢罪?尔今渡河,必遭天戮,莫悔无及!”
泗水河上,面对李氏的弓手队,彭鲿明显有些色厉内荏。他叫嚷着放出几句狠话,就大手一挥。然后,十几二十艘小船,骤然分成两队,一东一西,往两头各划出了一两里,把渡口让了出来。
可这些苍蝇一样的水贼,却不肯彻底离去。他们就隔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一直往这边看,就像后面远远缀着的“段氏马队”,令人心烦不安!
“该死!需得尽快过河!等过了河,这些水贼就失去了威胁。而后面的马队人少,要渡河的话,说不定还会被这些贪婪的水贼们盯上。要是这两伙人能打起来,那就最好不过了!…”
跟着李氏队伍的人越来越多,似乎是被马车的财货所吸引,却总让人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家主李乾眉头紧皱,判断着他眼中的局势,果断给出了“最好”的对策。
“李虎、李熊!你们各带十二个弓手,往两边的河岸,盯住这些水贼!”
“唯!”
“李豹,你骑术好,带着三个侦骑,盯住后面的马队!”
“唯!”
“整儿!你在这里呆着,看着马车过河!”
“诺!”
“李鹰,你随我一起,带队先到对面,守住河对面的岸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