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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红楼 第101节

  进得正房里,尤老安人殷切招呼陈斯远落座,陈斯远便将提了的贺礼送上。

  尤老安人瞥了眼四样礼物,眼见除了那点心外俱都价值不菲,顿时笑容更盛。

  待落座后奉上香茗,尤老安人就道:“早前见了远哥儿几回,我便觉着远哥儿来日必有前程。谁知这才没两个月,转头儿远哥儿就结识了燕平王。咯咯……那话怎么说的来着?真真儿是有福之人不用愁啊。”

  陈斯远回道:“也是侥幸,我也不知当日结识之人就是燕平王。”

  尤老安人道:“听说哥儿这回又要办海贸?不知这回要多少银子才能插一脚?”

  陈斯远回道:“还是一千两插一脚……莫非安人有意?”

  尤老安人顿时犯了思量,只道:“这一千两可不是小数,我回头儿凑凑,若凑得了再去寻哥儿计较?”

  “好,都随安人。”

  说是老安人,实则尤二姐才十五、六,尤老娘这会子不过三十三、四,比薛姨妈还要年轻二、三岁。宁国府的尤氏与邢夫人年岁相当,若不是知情之人,只怕尤氏与尤老娘站在一处说是姊妹都有人信。

  这尤老娘也知趣,与陈斯远攀谈一会子,便起身道:“难得哥儿登门,今儿个可要不醉不归,二姐儿、三姐儿与哥儿聊着,我去张罗席面去。”

  当下尤老娘起身离去,内中便只余下陈斯远与尤二姐、尤三姐。

  尤三姐心下雀跃不已。年前时尤老安人还极不待见陈斯远,只说其是个穷措大。年后情势顿时为之一转,邢夫人四下宣扬,陈斯远得燕平王之命办海贸营生之事传得人尽皆知,好些个勋贵人家都动了心思。

  便是家主矜持些,那些命妇也拿了体己银钱打算插一脚。

  尤家母女三人年里往宁国府走了两、三回,听得此事竟是一回比一回动静大!

  尤老安人起先还将信将疑,待后来自是信了的,霎时间便对陈斯远转了看法。

  于她而言,那东华门外唱名之事虚无缥缈,哪儿有得了贵人赏识来得要紧?

  刻下尤老安人一走,尤三姐便禁不住抿嘴笑着看向陈斯远,张口又要说话儿,忽而又见尤二姐好生端坐在那儿,却是半点要挪地方的意思也没。

  尤三姐略略蹙眉,心下有些别扭,却也凑过来在陈斯远身旁落座,提了茶壶为其斟茶,温顺问道:“怎么骑马来的?也不怕染了风寒。”

  “今儿个天儿暖和,围了斗篷不怕的。”

  尤三姐又道:“提几样点心就是了,何必买那么多好东西?”

  “初次登门,总不好太寒酸了。是了,那血燕你多吃些,听说此物最是滋补。”

  尤三姐抿嘴应下,看向陈斯远的目光里满是遮掩不住的情意。过了一会子,又道:“初五那日就要去寻你,想着你事儿也多,也就没去。是了,鞋子可收到了?我,我手笨,做的不大好。”

  何止是不大好?简直就是没法儿穿。

  陈斯远笑着晃了晃右脚上的鞋子,尤三姐瞥了一眼,又见其左脚鞋子样式不大一样,便纳罕道:“怎地只穿了一只?”

  陈斯远道:“你还说呢,两只都是右脚,你让我怎么穿?”

  “啊?”尤三姐一拍额头,懊恼道:“糟了,定是忘了将鞋样子翻转过来。”说罢自个儿也咯咯咯笑了起来。

  二人正说得热络,忽而便有一双素手端了一碟茶点来,陈斯远抬头,便见尤二姐恬静笑道:“远大哥吃些茶点,离饭口怕是还要一些时候呢。”

  远大哥?没记错的话尤二姐比他还大一些呢。

  “哦,谢过二姐儿。”

  尤二姐屈身一福却不曾退下,好似忽而想起了什么一般,说道:“是了,总听三妹说起远大哥尤擅诗词,却不知近日可有新作?我与三妹不大读书,却也喜柳永的隽永,辛弃疾的豪迈。”

  陈斯远随口应道:“这倒不曾——”

  不待他说完,尤三姐就蹙眉道:“远哥哥近来要温书呢,过几日就要去国子监,哪有空写诗词?”

  尤二姐又故作恍然道:“是了,我竟忘了。罪过罪过……那不知远大哥国子监肄业后可要选官?”

  尤三姐抢白道:“远哥哥要下场秋闱的,国子监肄业能选什么官儿?”

  感知尤三姐若有若无的敌意,尤二姐便笑道:“原来如此。”当下又是屈身一福,挪动莲步回了自个儿座位。

  其后尤三姐与陈斯远嘀嘀咕咕说个不停,尤三姐时而便掩口笑个不停。错非尤二姐就在一旁,这姑娘都恨不得扑在陈斯远怀里了。

  尤三姐心下纳罕,不知尤二姐犯了什么病,隔三差五便瞥将过去,偏尤二姐每每都避而不见,待尤三姐转过头去便抬起螓首看向陈斯远。

  陈斯远连饮了几盏茶,赶上人有三急,告罪一声便往耳房去更衣。内中余下尤二姐、尤三姐,尤三姐顿时蹙眉气恼着寻了过去:“二姐是什么意思?”

  尤二姐纳罕道:“三妹这没头没脑的,说的是什么?”

  尤三姐咬牙冷笑道:“二姐不是瞧不上穷措大吗?怎地,远哥哥结识了燕平王,二姐就转了心思?”

  尤二姐道:“三妹多心了,妈妈临走前打发我看着,就怕妹妹……”

  尤三姐气笑了,指着自个儿鼻子道:“我?还用二姐看着?哈,天大的笑话!”

  自打结识了陈斯远,尤三姐可是能不去就绝对不去宁国府。反观尤二姐,虽私底下也牢骚连连,可哪一回推拒过?

  尤三姐的生父不过寻常财主,继父不过六品小官,劳累一生也不过留下个二进小院儿。偏尤老安人又不懂经营,自觉得了安人体面,每日里只知铺张,与命妇往来。

  这一来二去,家中过得自然愈发精穷。也就是因着当日给尤氏出了不少嫁妆,尤老安人这才攀上荣国府,时不时去打秋风,得个仨瓜俩枣的,勉力维持生计。

  也是因着日子过得窘迫,尤老安人这才整日介与两个女儿灌输歪门邪道。

  什么‘嫁汉嫁汉穿衣吃饭’‘面子哪儿有里子要紧’,‘宁可给贵人做妾也不给穷措大做妻’。

  起先尤三姐颇以为然,待撞见了陈斯远,自是将那平日笃信的抛诸脑后。可尤二姐呢?只怕依旧存了攀富贵的心思,若不是眼瞅着远哥哥发迹在即,又怎会过来攀谈?

  尤三姐冷声道:“咱们亲姊妹,就别扯口不对心那一套了。远哥哥与我情投意合,二姐便是横插一杠又如何?没得丢了脸面还落得一场空。”

  尤二姐笑道:“妹妹真真儿误会了……”顿了顿,又道:“……再说,既是情投意合,我与他说几句话儿又耽误什么?三妹在怕什么?”

  “你——”

  尤三姐正要说些什么,忽而听得外间脚步声渐近,当即冷声一笑,扭头便笑盈盈迎了陈斯远。尤三姐紧走两步,扯了陈斯远衣袖道:“你瞧见那腊梅了?如今开得正好,咱们去瞧瞧?”

  陈斯远又不是吴下阿蒙,那尤二姐故意攀谈又怎会察觉不出来。当下瞥了一眼尤二姐,便笑道:“好啊。”旋即二人出了正房,往庭院里赏腊梅去了。

  尤二姐端坐堂中,自顾自呷着香茗,面上存了笑意,心下思量不已。三妹什么性情她怎会不知?或许那陈斯远不过是一时贪慕新鲜罢了,这天长日久相处下去,只怕就会心生厌嫌。

  反倒是她这等柔顺性情,怕是更对男子心意呢。

  临近晌午,尤老安人回返,竟抛费三两银子点了一桌席面来。陈斯远入席扫量一眼便知尤老娘花了心思,这满桌的淮扬菜,怕是专为他点的。

  当下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尤老安人与尤二姐劝酒连连,尤三姐实在瞧不下去,倒生出回护之心,竟连连替陈斯远挡了三杯。

  许是饮得急切了些,三杯下肚,尤三姐顿时俏脸泛红,说起话来媚态十足,心下少了忌惮,竟探出绣花鞋来往陈斯远腿上蹭来蹭去。

  陈斯远被撩拨得受不住,探手擒了金莲,往拿菱脚足背上挠了挠,便见身旁的尤三姐顿时‘诶唷’一声,身子一缩。

  尤老安人问道:“三姐儿怎地了?”

  尤三姐只道:“饮得头晕,方才竟一下子踩空了。”

  尤老安人数落两句,便又与陈斯远攀谈。

  少一时,尤三姐竟又来撩拨。陈斯远发了狠,双腿夹住,将那绣花鞋剥下,探手在足心挠了几下。

  余光观量尤三姐,见其手撑下颌,正情意绵绵地看将过来,陈斯远生怕喝多了的尤三姐肆无忌惮起来,紧忙将那菱脚放开。

  恰此时有丫鬟进来道:“安人,后院儿李婆子来邀安人抹骨牌。”

  “哟,这倒是不巧了。”

  不待尤老安人说完,尤三姐便起身道:“我去将她打发了,正好吹吹风,这会子头晕得紧。”

  当下起身离席,瞧了陈斯远一眼才往外行去。

  陈斯远瞠目,凝神观量尤三姐脚下,却是一只鞋也没少……那腿上夹着的是谁的?

  目光转向另一边的尤二姐,便见其面上恬静,与自个儿对视一眼,旋即便有了少了鞋子的菱脚又探了过来……妖精啊!

  等等,莫非头一回也是尤二姐?

  陈斯远平白被人撩拨了,心下哪里肯吃亏?当下举杯邀饮,道:“多谢安人预备酒宴,今日菜品可谓久违了,晚辈敬安人一杯。”

  说话间端起酒盏就饮,又装作手滑,‘诶唷’一声那酒杯落下,正巧将温热酒水洒在了那一只菱脚上。

  尤二姐惊呼一声,紧忙缩了回去。尤老安人不知桌案下情形,忙道:“唷,哥儿怕是饮多了吧?”

  偏巧此时尤三姐回返,见陈斯远好似呛了酒,过来为其顺着背脊道:“都说了远哥哥不能多饮,他才多大年纪,偏妈妈一直劝酒。”

  陈斯远顺势便道:“不成了,再喝下去只怕就要失态。如此,晚辈先行告辞。”

  尤老安人哪里肯?忙道:“哥儿喝了酒发了汗,这会子出去见了风只怕不好,不若先行歇息一阵,等散了酒意再走。”

  尤三姐也舍不得他,在一旁道:“就是,远哥哥莫逞强,歇歇再走吧。”

  陈斯远推诿不过,干脆顺势应承下来。

  起身之际将那绣花鞋胡乱踢在桌下角落里,便被尤三姐扶着往西梢间而去。

  他一走,尤老安人便道:“咱们也差不多了,不若散了,换了茶水来。”

  尤二姐柔声应下,却不见起身。桌布下一只菱脚四下探寻,偏生寻不见那鞋子。

  却说陈斯远到得西梢间里,被尤三姐服侍着躺下。他酒量不错,这些时日却养成每日午后小憩两刻的习惯,这会子正犯了困劲儿。因是略略躺了须臾,便不觉瞌睡起来。

  尤三姐仔细为其覆了被子,凑坐一旁手托香腮瞧得目不转睛,也是外头尤老娘招呼这才起身离去。

  陈斯远静躺须臾,便觉尤三姐去而复返,拿了帕子为自个儿擦拭额头汗水。二人初尝个中滋味,正是乐此不疲的时候,陈斯远便存了戏谑之心,一把拿住柔荑,顺势一扯便将尤三姐带进怀里。

  睁眼笑道:“你可曾想——额,怎么是你?”

  怀中人儿娇怯怯、羞答答,却是尤二姐!

  不待陈斯远反应过来,就听梢间门前一声怒叱:“你——”

  陈斯远紧忙推开尤二姐,与尤三姐道:“三姐儿,我——”

  尤三姐气势汹汹而来,径直道:“远哥哥不用解释,我知她存的什么心思!”说罢狠狠剜了尤二姐一眼:“告诉你,做梦!”

  出了这起子误会,陈斯远再也不敢待下去,匆忙穿戴齐整,与尤老安人道别,便被尤三姐送了出来。

  这姑娘这会子气得粉面含霜,陈斯远有心说些什么,却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那可是亲姐姐啊,哪儿有亲姐姐这般勾搭‘准妹夫’的?

  因是只叹息一声,便瞧着尤三姐不说话。尤三姐咬着下唇,半晌才道:“你回去慢些骑……过几日得空我去寻你。”

  “好,什刹海都开化了,怕是过不了十几日便要草长莺飞,到时咱们踏青去。”

  “嗯。”

  尤三姐点头应下,眼见四下无人,上前抱了陈斯远一下,这才勉强笑道:“快些回去吧,兜帽别摘,免得受了风寒。”

  陈斯远再不说旁的,扯了缰绳翻身上马,扭头瞧了尤三姐一眼,随即催马而去。

  尤三姐瞧着其身形掩于巷子口,这才敛去面上笑意,重重关了院门,气咻咻一路回得正房里,抄起茶盏便砸在了地上。

  啪——

  白瓷四分五裂,惊得尤老娘浑身一颤。随即勉强笑道:“方才不过是一场误会,怕是远哥儿误认成了三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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