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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红楼 第195节

  薛姨妈急切道:“听说远哥儿回来了,我这心下一直惦记不已,那事儿……扫听得如何了?”

  陈斯远心下一动,面上沉吟不语,瞥了一眼同喜,随即道:“还请姨太太移步,此事不好宣扬。”

  薛姨妈满心都是此事,自是不疑有他,紧忙吩咐同喜道:“你去四下耍顽,也不用等我,过会子我自个儿就回了。”

  同喜屈身一福应下,扭身便往水榭寻去,那水榭中丝竹声悠扬,又有欢声笑语,想来是三春、黛玉等聚在此处。

  却说陈斯远探手一引,引着薛姨妈往东行去,那临近水边有一处榆荫堂,北接假山,南接芍药圃,最是隐秘不过。

  那薛姨妈随着陈斯远到得近前,不由得脚步一顿,心下略略猜中其心思,却抿着嘴到底进了内中。

  此时榆荫堂,内中自有桌椅。薛姨妈先行落座,陈斯远也不避讳,竟干脆坐在了其身旁。

  薛姨妈顿时如坐针毡,不禁捏了衣角,不自在道:“你……你莫乱来。”

  今日她略施粉黛,身着一件鹅黄锦缎衣衫,袖口和领口绣着精致的兰花,整个人瞧着温婉又端庄。偏生此时慌乱不已,面上羞怯,整个人便多了一些小儿女情态。

  陈斯远观量着她,闻言嗤的一声笑了,道:“此处避人,我又不曾做什么,你何必慌成这样儿?”

  “说,说正事儿,那事儿可扫听了?”

  陈斯远玩味道:“姨太太寻我就只是因着此事?”

  “才没,只是——”

  薛姨妈急切间百口莫辩,便用一双水润眸子眼巴巴瞅着陈斯远。直把陈斯远瞧得一乐,探手便擒了柔荑,一边厢把玩着,一边厢说道:“方才自内府回来,果然是有人相中了薛家的皇差。”

  “啊?到底是哪个贼子?”

  “当面的是山西豪商黄善荣,黄家一直经营口外营生,这往来蒙兀,少不得要发卖一些违禁之物。去岁大同案发,晋商被株连者不知凡几。料想黄善荣必是兔死狐悲,这才寻了靠山,一心要做皇商。”

  薛姨妈道:“远哥儿可知黄家背后的靠山?”

  陈斯远点点头,吐出三个字来:“忠顺王。”

  薛姨妈顿时瞪大了眸子,一时间身子抖若筛糠,半晌也不曾有言语。待须臾,不禁红了眼圈儿道:“那忠顺王最是蛮横,又与四家有仇怨……这下子,薛家的皇商怕是不保了!”

  陈斯远颔首道:“的确是保不住了。”顿了顿,又道:“只是保不住也有保不住的法子。”

  薛姨妈心下生出一分希冀来,扭身双手握住陈斯远的手求肯道:“远哥儿最有主意,还请远哥儿搭救啊!”

  陈斯远温言道:“你出了事,我又如何不管?依我看,那楠木差事先接下来,而后尽快敲定文龙与曹家女的婚事,最好今年就过门。如此,往后薛家就算没了皇商,好歹还有曹郎中照拂,总不会太过吃亏。

  至于那楠木……不知皇商办砸了差事可有处置?”

  薛姨妈颔首道:“罚金,还要打板子呢。”

  “那罚金要多少?”

  “总要两倍。”

  陈斯远嗤的一声乐了,道:“七丈楠木只开出五百两,十二根六千两,双倍罚金不过一万两千两。你只管拖上二年,临了说转运时毁伤了楠木,让文龙去广储司自请其罪。了不得几十板子、一万两千两银子罢了,有这二年,薛家少说能赚回来五万两吧?”

  “这——”薛姨妈咬着下唇思量起来,半晌兀自拿不定主意,又期期艾艾道:“不若我去信给哥哥,问问哥哥可有法子?”

  陈斯远叹息道:“忠顺王既敢出手,便吃定了王巡检使不上力。与其去求他,莫不如去寻老爷、保龄侯商议呢。”

  薛姨妈有苦难言,又半晌才道:“远哥儿不知,薛家这皇商……可不单单只是薛家的事儿啊。”

  贾史王薛彼此勾连,号称金陵四大家,那金陵可还有甄家呢,声势还在薛家之上,为何众人只字不提?盖因这四家勾连在一处,薛家各处营生,既得了其余三家照拂,自是要给那三家分润。

  不然堂堂王家女,何至于嫁给商贾为妻?

  陈斯远颔首道:“也罢,你不若先去与老太太透透口风。余下的,且行且看吧。”

  “嗯。”薛姨妈垂着螓首应下。

  事儿便是如此,那悬在头上的利刃不曾落下时,自是惶惶不可终日;待其落下,发觉自个儿不过受了些伤势,倒不曾身首异处,这悬着的心也就放在了肚子里。

  陈斯远已说了最坏的结果,薛姨妈便不做他想,只想着逼另三家出头,与那忠顺王较劲。

  此时不知不觉间,二人两手相牵,肩头并在一处。日头西斜,余晖透过窗子洒在二人身上。陈斯远看着薛姨妈面颊,心下不禁一动,便伸手轻轻为薛姨妈捋了捋耳边垂下的一缕发丝。薛姨妈身子一僵,脸儿上瞬间红透了,她抬起头,与陈斯远四目相对,眼中满是羞怯与慌乱。

  禁不住低低的唤了声‘远哥儿’。

  陈斯远探手揽住其肩头,轻轻一带便将其搂在怀中。薛姨妈心下怦然,只道此番又要被轻薄了,心下说不出是嗔怪、是羞怯、还是希冀来。

  谁知陈斯远并不曾轻薄了,只轻轻拍打了其丰腴肩头,感知着那丰腴身子特有的暄软与回弹,轻声安抚道:“你也不必太过挂心,以我看来,为今之计是尽快将文龙的婚事敲定。如此,便是皇差丢了,好歹还能保住薛家富贵。”

  “嗯,我,我省的了。”

  陈斯远探手将其身子板正,仔细为其捋了发丝,笑着道:“去吧,我过会子去教四妹妹吹笛子。”

  薛姨妈抿着嘴应下。女人心海底针,她方才以为要被陈斯远轻薄,便想着大事当前陈斯远还不忘了那腌臜事儿,真真儿让人着恼。谁知陈斯远只是轻声抚慰,并不曾真个儿轻薄了她,她反倒心下别扭起来,暗忖莫非是远哥儿厌嫌了自个儿不成?

  瞧了陈斯远一眼,起身挪动莲步到了门前,又驻足回身咬着下唇瞧了他一眼,忽而道:“过两日……你,你得空与我去瞧瞧那宅子。”

  撇下这句话,薛姨妈便逃也似的走了。

第179章 温香软玉

  陈斯远在榆荫堂中稍坐,随即负手而出,自去往藕香榭中寻惜春去也。这且按下不表,却说薛姨妈自榆荫堂中出来,先行到了藕香榭左近,那同喜眼尖,赶忙迎了出来。

  薛姨妈已然平复心绪,当下领了同喜便往荣庆堂寻去。此时黛玉已自藕香榭回返,嬉闹了一场,身子不过略略温热,却不曾见了汗。

  宝玉难得去了私学,这会子也来了贾母处。贾母便笑着与两个小的说笑,黛玉只腼腆听了,时而应答,偏那宝玉失魂落魄一般,有些心神不守。

  贾母人老成精,自是知晓宝玉想着什么,还不是因着那陈斯远?自打姓陈的下场秋闱,宝玉便时而怔神儿,时而又会盯着黛玉欲言又止。

  宝玉如此,黛玉心下又怎会不去思量?只是这外孙女虽外表娇弱,内里却是个性子强的。当日既说了那番话,想来断无反悔之理。贾母唏嘘之余,只能盼着那陈斯远落了榜,也好让两个玉儿凑在一处。

  此时贾母见宝玉又面上恍惚,直勾勾盯着黛玉,扭头便与黛玉道:“这过了中秋,一日冷过一日,你前些时日方才犯了咳疾,可不好再着了凉。”

  黛玉轻声应下,抬眼便见宝玉瞧向自个儿,心下略略不喜,却念及缘故这才不曾说什么。

  一旁雪雁就道:“老太太不知,远大哥送了姑娘一些藏药,姑娘每日沏了茶水吞服,这才两个月,这身子骨便大有改善呢。”

  “果然?”贾母看向紫鹃。

  紫鹃咬着下唇,虽有些不情愿,可却不会扯谎。当下颔首道:“往日里每到春秋换季时,姑娘手脚都冰凉,又见不得风。如今手脚好歹暖和一些,裹严实了往园子里游逛一圈儿也无恙。”

  贾母虽不喜陈斯远,却到底心疼这个外孙女,当下便笑道:“这倒是好,想来那藏药大有裨益,玉儿往后可不敢断了,须得时常服用。若是银钱不凑手,只管问我讨。”

  黛玉笑着道谢,一旁的雪雁暗自撇嘴。那藏药虫草乃是远大爷送来的,又何曾收过银子?

  贾母又看向宝玉,见其脖颈上悬着红绳,便道:“太太准你戴着了?快拿来我瞧瞧。”

  宝玉回过神来,这才说道:“早几日妈妈便让我戴着了,只是袭人几个时常看着,生怕我又弄丢了去。”

  说话间将通灵宝玉摘下,递送给了贾母。

  贾母接过来,便见那通灵宝玉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又有五色花纹缠护。她生怕货不对板,又寻了老花镜戴上观量了几眼,这才笑着递还给宝玉,道:“你也是个马虎的性子,这等性命攸关的物什,怎么仔细都不为过。偏你自个儿不当回事儿!亏得这回是追了回来,若真个儿被贼人拿了远走高飞,又哪里找得回来?”

  宝玉挂上通灵宝玉,暗自嘟囔道:“不过是一块顽石罢了,哪里是什么通灵宝玉。”说话间又扭头看向黛玉。

  心下暗忖,若真是通灵宝玉,自会成全自个儿与林妹妹,何至于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当下又暗暗朝漫天神佛祷祝,只求陈斯远名落孙山。又觉这般思忖有些不对,一时间心下纠结自是不提。

  “老太太,姨太太来了。”大丫鬟鸳鸯通传一声儿。

  贾母抬眼便见薛姨妈绷着脸领了同喜进来,贾母略略蹙眉心下不喜,待薛姨妈见了礼起得身来,贾母又神色如常道:“今儿个还早,姨太太怎么就来了?”

  薛姨妈红了眼圈儿道:“老太太,我此番是来求告来了。”

  当下哭哭啼啼,便将耿郎中欺压薛家一事说将出来,临了又道:“若真个儿是皇差也就罢了,拼着薛家败了家业,也要周全了。偏那耿郎中另有所图!

  我先前托付远哥儿扫听,探听得乃是黄三荣相中了薛家皇差,背后又有忠顺王扶持。这单只是耿郎中还好说,了不起多送些银子过去,奈何后头还有个忠顺王……老太太,这皇差一没,薛家就败了啊!”

  贾母听得心下杂乱。她瞧不上薛家母女,巴不得薛家早日搬走;却也知薛家与贾史王三家勾连极深,一旦薛家出了事,只怕会牵连到其余三家。

  因是便蹙眉道:“此事紧要,我也不知如何应对,只怕要寻了老爷、大老爷商议,说不得过后还要寻了史、王两家一道儿来计较。”

  薛姨妈便哭道:“我这会子心乱如麻,实在没了主意,此事全凭老太太做主。”

  贾母便与鸳鸯道:“你去瞧瞧老爷、大老爷可回来了,若是回来,请来荣庆堂议事。”

  鸳鸯应声而出,贾母又安抚几句,这才让薛姨妈落座。

  过不多时,大老爷贾赦、老爷贾政联袂而来,入得内中自是又听了一通薛姨妈说道。

  待听闻幕后之人乃是忠顺王,兄弟二人顿时蹙眉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大老爷贾赦就道:“母亲,忠顺王可是与咱们几家结了仇的,此番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贾政也道:“远哥儿得来的信儿可准?若真是忠顺王,这回怕是不好了结。”

  贾母道:“若不是忠顺王,姨太太自个儿便能打发了。我打发人请了你们来,就是要讨个主意。”

  贾赦、贾政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后者便道:“说不得,便要往北静王府走一趟了。那忠顺王素来跋扈,就算有北静王说项,此事也不好相与啊。”

  贾赦颔首道:“王爷素来与忠顺王不睦……此事不是一家之事,史家、王家都得出力。”顿了顿,忽而看向薛姨妈道:“是了,王大人如今巡检九边、圣眷正隆,姨太太何不书信一封求王大人出手?”

  薛姨妈颔首道:“我也是才得了信儿,一时情急,待回去便给兄长写书信。”

  贾政说道:“只可惜那忠顺王隐于后,不然寻了御史参其一本,必让其焦头烂额。”

  贾赦瞥了贾政一眼没言语。这些年忠顺王挨的参还少了?每回不过是罚俸、闭门思过,过后还不是四下欺男霸女?

  兄弟二人计较一番,不过得了笼统的主意,或是寻北静王说项,或是寻了王子腾、保龄侯一道儿发力,逼得那忠顺王熄了心思。

  薛姨妈到底是内宅妇人,先前听陈斯远所言,便以为大祸临头,无论如何皇差都保不住了。此时兄弟二人这么一说,不免又心生希冀,只盼着周全转圜,总要将皇差保住。

  临近申时末,众人散去,薛姨妈自是回返东北上小院儿给王子腾写信去了。

  待转过天来,陈斯远一早儿便往小花枝巷寻去。

  与尤氏两姊妹一道儿用了早饭,便乘车往内城游走。尤三姐是个爽利性子,先前陈斯远不过言语一声,她便私底下寻了牙人,相中了三处宅院。

  这头一处在内城东面的八宝胡同,乃是一位致仕侍郎的府邸,前后三进宅院,规规矩矩拢共十七间房。要价一千三百两(注一);

  这第二处在鼓楼西大街,房主乃是破落宗室,也是三进格局,带了个小巧侧花园,要价径直翻了番,三千七百两不二价;

  第三处在能仁寺左近,户主乃是徽商,虽是三进带侧花园,规制却不比寻常四合院。一则正房起了两层,那后罩楼竟起了三层。

  且侧花园颇为精致,内有几处亭台楼阁,又有金水河支脉穿园而过,最最紧要的是宅中竟有两处甜水井。

  因是那徽商作价六千三百两。

  内中早已腾空,牙人随伺陈斯远与尤三姐左右,那尤二姐见了欣喜,便领了小丫鬟夏竹往侧花园里游逛起来。

  陈斯远负手踱步四下观量,越看越稀罕,一旁的尤三姐察言观色,不禁笑道:“远哥哥,如何?当日我可是一眼便相中了此处。奈何作价高了些。”

  牙人便道:“奶奶想来也观量了一处,所谓一分价钱一分货,这宅子可是寻常三进院可比?不说旁的,单是那两处甜水井,发卖出去只怕两千两也有人抢着要,更不要说还有金水河穿行其中。

  啧啧,若不是此间老爷蚀了本儿,又哪里舍得拿来发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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