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117节
也算是运气。
……
八月白露降,槐叶次第黄。
转眼间已是白露,五日后便是中秋佳节了。
可是朱寅回到青桥里的第三日,岑氏商行的人终于来了。
送岑秀冰南归的人一来,岑秀冰便要辞行了。
大雁南飞,她也归心似箭。
“智虎阿弟,阿姐不能陪你们过中秋啦。”
岑秀冰准备先进南京城,城中住一晚,明日就回广西。
一个月的相处,让她和朱寅、宁采薇的感情已经极好。
虽然很是舍不得布伯战神化身的小老虎弟弟,可她必须尽快回去了。
秋光迷离,金风细细。
朱寅与宁采薇置酒中庭,和丁红缨、兰察等人为岑秀冰送行。
新买的八个教坊司的女孩子,也主动生涩的吹奏乐器,为酒宴助兴。
岑秀冰喝了两杯酒,就借着乐曲,在庭前跳起僮家人的摆手舞。
她身姿轻盈,如同鸾凤翩翩飞舞,用僮语曼声唱道:
“白云离开青山,树叶飘落到天边,我的亲人啊,告别在秋天…”
“再香醇的米酒,也解不了离愁…我一步一回头,一岁一悲秋,夜夜请求布洛陀祖神,早日重逢…”
唱到这里,性格刚强、英姿飒爽的僮家少女,不禁眼睛湿润。
朱寅眼见这个被自己解救的僮家姐姐如此伤感,也心中不舍,语气关情的吟诵道:
空庭降白露,飞花落中流。
苍梧八千里,建邺下宁州。
南台一杯酒,归雁几声秋。
今朝人依旧,明日天涯游。
摆舞湿罗袖,僮歌唱离愁。
烟波自此去,思君上高楼。
就是兰察、梅赫等不懂诗的女真人,听到小主人的吟诵,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伤感。
宁采薇也有些伤感。广西太远,这一别也不知能否再见,何时再见。
岑秀冰听到朱寅的送别诗,停下摆手舞,用汉家礼节敛祍一礼说道:
“智虎阿弟,谢谢你的送别诗。千万保重,我们就此别过了。”
“采薇妹妹保重,就此别过了。”
朱寅用僮语说道:“秀冰姐姐一路保重,还请一定要记得我的话啊。”
他指的是岑秀冰和安邦彦的婚事。
安邦彦将来可是发动奢安之乱,称王割据,祸乱西南八年的叛贼。
安禄山第二。
兵败之后,他本人也不得好死,被斩首戮尸。
没有奢安之乱,明末的历史就难说了。
朱寅当然不能让岑秀冰跳进火坑,嫁给这个野心家。
岑秀冰知道智虎阿弟对自己的关心,她眸子中正的青眼凝视朱寅,肃然说道:
“战神布伯的化身啊,亲人般的本命恩人智虎阿弟,我会像记住我的名字一样,记得你的忠告。”
“既然你说那人会给我带来凶兆,那么阿姐就知道怎么办了。”
她以手抚胸,“向布洛陀祖神起誓,我一定要再次见到与我共命、持有我本命玉牌的智虎阿弟。”
她说的非常诚挚,满含真情,看的宁采薇都有点泛酸水了。
唉,朱寅这家伙,实在太讨女子喜欢。
女人缘真好。
好在她知道,岑秀冰和朱寅之间的关系,就是姐弟一样。岑秀冰是真喜欢朱寅,却像个姐姐。
否则的话,她的项目就很有风险了。
朱寅笑道:“还有两句话,阿姐记得吗?”
岑秀冰灿然一笑,“记得,第一不要喝生水,哪怕是山泉。因为肚子里会生虫子。”
“第二是不要去云南,那里兵荒马乱的很危险,缅兵动不动就攻入云南烧杀抢掠。”
朱寅叹息一声,小脸上满是不舍,“我没有话说了。”
岑秀冰泪目笑道:“下次我和秦良玉来南京,智虎阿弟肯定已经是风华少年了,阿姐估计也已嫁人啦。”
朱寅笑道:“祝阿姐嫁个好人家,给我找个英雄了得的姐夫。”
岑秀冰点点头,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
“走了。别送了。”
说完转身就走。
几个岑氏伴当立刻牵马跟上。
朱寅等人当然不会不送。众人一直送到青桥,将岑秀冰送过桥头。
岑秀冰回头深深看了一眼男童,深深看了一眼似乎还是宋时清波的河水,挥手上马。
“驾!”僮家女郎一挥马鞭,纵马奔驰。
秋风起。朱寅默默站在桥头,看着打马远去的岑秀冰。
岑秀冰走出老远,回头一看,只见那个顶着角髻的小小身影,仍然静静站在桥头。
岑秀冰忍不住鼻子一酸,两行眼泪滑落,撒入秋风。
……
“别看了。”宁采薇在朱寅背后笑道,“要不…直接跟她去广西?”
朱寅回头,小脸一片淡然,“我叫她阿姐。”
“嘻嘻。”宁采薇语气微妙,“姐前妹后三分险。回去吧。”
“我们回去开个家庭会议,接下来很多事情,要安排下来了。”
两人回到家,进入内庭已经布置的焕然一新的楼阁,一起在卧房中坐下来。
这是个书房、绣房一体的精舍,也是周家别院最精美的一栋小楼。
崭新的四书五经、文房四宝,和屏风翠帘、锦被绣帐相得益彰。
千工拔步床中是梳妆台,周围吊着玲珑纱灯,床后一架仕女图大屏风。
后面是两只崭新的马桶,马桶边的小几子上,有香炉、草纸、铜盆。
旁边又是一座崭新的铜漏,微不可闻的悄悄滴水。
后面又是一个盥洗室,旁边还有浴盆。
周围墙壁涂着蔷薇香泥,挂着几幅在城里买来装潢的便宜字画。
西边是书架、博古架,摆满了新书和几件便宜的瓷器。
靠窗,就是一张宽大的书案,足够两个人宽绰的办公。
东边是几个雕花红木大衣柜。南边又是一架山水屏风,湘妃竹帘子。
再外面,才是值夜丫鬟睡的耳房,左右各一。
看这设计,只要主人夜里喊一声,值夜丫鬟就要进去伺候。
这套宽敞华丽的精舍,不但是三人的卧房,还是三人的办公室。
实际上,就算宁采薇名义上是童养媳,这么住在一起也是礼教所不容。
毕竟两人都没有拜堂成亲,别说还带着一个小姨子了。
这是非礼。即便他们还是孩子。
可三人谁会在意这些?
绣帐大床上,吃饱了奶的宁清尘睡的正香。
算起来,她已经十个月大了。不知道何时就会突然站起来,突然说话。
宁采薇脱了绣花鞋,换了一双木屐,露出霜足,坐在鼓凳上,看了看梳妆台上的铜镜,说道:
“这铜镜是新的,还没有好好磨一磨,昏的很。再有磨镜人打门边过,一定要送出去磨一磨。”
她一边说一边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拿出一个线装账本,又从笔筒里抽出一支自制的鹅毛笔。
“小老虎,你猜猜看,咱们还有多少金银?”
宁采薇摆出一副财务会议的样子。
“啊?”朱寅有点懵逼,“多少?不记得了。”
宁采薇摇摇头,“你啊,柴米油盐一概不问,真是甩手掌柜。”
“我们刚进南京时,是五千两出头,停船就花了一百五十两,入籍打点花了四百两、租房三百六十两,大采购四百二十多两,买笔洗三百两,买学员一千二百六十两,还有住店、雇车等城内开销……”
朱寅脸都绿了,“就剩两千两?”
宁采薇点点头,“只剩下两千零二十两,再加几两碎银子。”
“我们就两千银子,却要养着三十六口人,五匹马,还要雇佣一个奶妈。”
“一年之内,加上第二年的房租,农税,丁税,我们要留下五百两作为日常开销和紧急备用金,这五百两要单独存放,另开账簿,轻易不能挪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