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147节
三千两,是一笔很大的钱。买得起的人其实很少。
可是对于口碑极佳的百年老店瑱玉阁,真就是贱卖了。
因为瑱玉阁的这个招牌,怎么也值两万银子,甚至更多!
这还不是贱卖?
要是正常交易,两万银子的产业过户,怎么也要经过江宁县衙,才能更换店主。
根本瞒不住。
她只能拖半个月了,半个月要是找不到合适的买主,那就大势已去。她目前已经有几个买主对象,还没有正式接洽。
“三千两,拿下瑱玉阁,买了就是大赚!”宁采薇说道,“我们要尽量买到手!”
……
西里王家,高墙深壕,朱门大院,里面亭台楼阁,古树蓊郁,占地近百亩。
端的好一座气派巨宅。
此时的前庭东园,家主王朝阙,头上插着一朵菊花,正在观看斗犬。
两只犬浑身血淋淋的,王朝阙却毫无停止的意思,反而笑呵呵的。
“老爷,那个孔九郎,又滚过来了。”
一个小厮禀报道。
王朝阙摆摆手,“让他滚过来见我。”
“是!”
很快,青桥里的地痞头子孔九郎,就点头哈腰的走进来,他小跑几步,蹀躞着步子来到王朝阙面前,就跪了下去。
“小人拜见百户老爷,老爷金安。”
在乡民面前凶神恶煞般的孔九郎,此时就像一条摇尾乞怜的狗,还不如眼前血淋淋的斗狗。
“起来吧。”王朝阙点点头,笑嘻嘻的,“小孔,你这狗泼才,今日又是何事啊?”
孔九郎看到一脸笑容的王朝阙,忽然想起笑面虎的传闻,不禁打个寒颤,赔笑道:
“回百户老爷的话,小人想去见那个绿头陀,请他出手,灭了朱小鬼和宁大脚。”
王朝阙笑道:“你这狗才,天杀的好没道理,连孩子都要下手,忒也毒辣。小心死了下地狱!”
“再说,此事又和本官何干?你巴巴的来告诉本官?”
孔九郎搓搓手,“没有老爷首肯,小的哪里敢去请?也请不来啊。再说,老爷不是早就看中周家别院那块地么?”
“要是遭了山贼,死了很多人,宅子也被烧光,那就是凶地了,周家肯定会卖,反正周家也不是本村人。”
“周家卖了那块地,老爷就能买过来了。”
孔九郎不傻。
他为何自信能说服王朝阙出手帮他报复?
因为王朝阙想要周家别院的那块地皮。
反正,动手的是绿头陀,请人的是他孔九郎。王朝阙这个老狐狸,只是点头首肯就行,不用出钱出力。
退一万步,就算失手出事,王朝阙也没有一丝责任,完全能摘得干干净净。
这种好事,这笑面虎哪里会拒绝?
至于朱小鬼和宁大脚,虽然他们有背景,可杀他们的是作恶多年、逍遥法外的绿头陀,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就是庄县丞找麻烦,也找不到自己头上。
找绿头陀去吧。
王朝阙笑道:“你们的事本官不知道,也不想管。滚你的吧。”
孔九郎一笑:“小的这就滚了,老爷好生安歇着吧。”
王朝阙看着孔九郎的背景,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
这个混账东西,胆子倒是越来越大,性子也越来越狠了。
不过也好。
这样就更有用了。
他的眼睛看向周家别院的方向,目光期待。
那位望气的异人说,周家别院块地,是难得的风水宝地,能出大人物。
真正的大人物!
PS:社戏终于结束了,作者既难写,读者也不爱看。写的好寂寞啊。晚安,蟹蟹。三字标题太难取了,后悔……
第109章 杀人夜
孔九郎出了王家大院,忍不住露出笑容。
妥了。
只要王老爷首肯,他就敢去请绿头陀进村。这种事情,也不止一次了。
朱小鬼,宁大脚,你们这两个小东西,竟然当众让老子在兄弟们面前威信扫地,老子要是不报复回去,今后还怎么当社首?
原本只想勒索勒索你们这两个外地人,只要乖乖上供,也没想要你们的小命儿。
可你们当众欺我太甚,那就死去吧。
孔九郎报复朱寅和宁采薇,当然不是为了出一口恶气。
而是为了利益。
他不狠狠报复回来,社里的兄弟们,今后就没人再怕他了。
没人怕自己,自己这个大哥也就当到头了。
孔九郎不知道的是,他这几天,早就被朱寅的人暗中盯上。
从他出家门,到去王家大宅,然后再出村,都被朱寅派出的眼线盯着。
此人蛮横惯了,完全没有防谍意识,不知道自己的行踪,都在朱寅的监视之下。
于是,他从王家大宅一出来,就直接出村,骑马往西北而去。
那个方向,正是绿头陀所在的宝华山!
……
朱家的葡萄,完全熟了。
一串串的葡萄沉甸甸的,引得几只蜜蜂嗡嗡打转,留恋不去。
就连院子里开的满树金黄、香气浓郁的桂花,它们也不爱搭理了。
秋高气爽,岁月静好。
朱寅和宁采薇坐在葡萄树下,一边吃着葡萄尝鲜,一边闲聊。
“呸。”宁采薇吐出葡萄皮,“古代葡萄虽然小,可也真是好吃,味道比那什么阳光玫瑰,好太多了。”
“嗯,你刚才说到哪了?哦,赋税的事。我们大概要交多少秋税?”
朱寅摇头,“这就是个坑。卧虎山下的五十亩荒地是我们的,不打一粒粮食,却要交纳田赋,太腐败。”
“正税每亩五升米,再加0.4升火耗,五十亩所谓的田,就要交270升米。价值一两三钱银子。”
“是不是不多?但这只是正税。还有役银,你可以理解为丁税。丁口是十五以上六十以下。”
“张居正一条鞭法,田赋、徭役、杂役合并入亩,全部折算成银子,计算很复杂,估计我们总共要交纳四两左右。”
朱寅说到这里笑了笑,“你知道富甲一方的张家交多少么?才五两,比我们也就多缴纳一两。”
宁采薇剥了一颗葡萄塞进他嘴里,皱眉道:“为什么?士绅免税?”
朱寅摇头:“大明朝从未有过官绅免税,从来只有优免而已。而且优免的不是税粮,还只是条鞭(徭费)。”
“不纳粮的,只有赏赐的功勋田。按照制度,即便张家官居一品,也免不了哪怕一石粮税。”
“后世很多人不懂,张口就说明朝官绅免税。”
“官绅能减免的,其实只是杂役(物料费),减免额还很有限。”
“以张家的产业,每年至少要交纳千两,却只交纳五两。”
朱寅说到这里,就想起历史的重复怪圈。
“这不是税制出了问题,也不是优免政策出了问题,是财产登记出了问题。”
“按照明朝的税制和优免政策,官绅们同样要交纳大量赋税,逃不掉。”
“可实际上,他们却逃掉了。可笑后世很多人,以为是税制和优免问题。”
“明初鱼鳞册登记八百多万顷纳税田,到了明朝中后期就只剩下四百万顷纳税田,少了一半还多。难道田土还会凭空消失吗?”
宁采薇也明白了,点头道:“不是税制和优免问题,是吏治问题。”
“吏治腐败,导致财政登记彻底失效。明明富甲一方,可在官府的记录却是普通人家,大量产业不登记,账面上不存在,也就无从征起。”
“可我又不明白了。既然官府不登记,大量田产在法律上也就没有主人,没有田契。那么法律上就不承认产权啊。”
“那些大地主,宁愿没有产权田契,也要逃税?法律不承认的田土,怎么证明是自己的?”
朱寅笑道:“你又问起关键问题了。其实只要吏治足够腐败,就完全可以操作。”
“比如我们在卧虎山下的五十亩荒地。五十亩没错,可如果改成五亩呢?”
“完全可以少一个零,从五十亩改为五亩啊。如此一来,剩下的四十五亩,不就瞒住了?”
“地方还是卧虎山下,鱼鳞册上的地点也没有变,证明就是我们的地,产权在,地契有。只是数目变了而已。”
“大家都知道是五十亩,不是五亩。可官府的登记纳税田亩登记,就是五亩。”
“就像价值十亿的国有资产,东西实实在在摆在那里,可硬是被评估为一亿贱卖。法律上另外九亿承不承认有什么关系?反正产权就是买家的。”
“张居正开革,重新清理丈量田土,纳税亩数一下子增加到七百多万顷。可他一死,纳税亩数又跌到四百万顷,朝廷上下心知肚明,却没人去管,包括万历。”
“等到后来满清入关,屠刀一杀,好家伙,重新登记的田亩数量达到1100万顷,你说明朝瞒报了多少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