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245节
宁采薇临摹武曌的楷书,感觉进步最快,直接就能师法晋唐了。
端午初夏,天气渐热。
宁采薇只穿一袭粉色罗衫,下面是素绢月华裙子,我行我素的绾着一个高髻,只用一根玉簪挽就,眉不画唇不点。
也真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她不施粉黛,年方金钗,就已经风姿卓绝。
一只蝴蝶翩翩飞来,停在她的髻上留恋不去,似乎女郎更比花娇,更比花香。
宁氏女郎练的还算认真,一笔一划诚意满满,精致白皙的鼻翼上,已是细汗微微。
可要说她心无旁骛,那也不见得。
因为她每临摹几个字,就不由自主的抬起螓首,看看院门。
今日南雍散学的早,小老虎应该快回来了吧?
宁清尘顶着一个冲天辫,粉嘟嘟奶萌萌的,正在一株五尺多高的花树前,抚摸着青青的树叶,小脸期盼。
口中奶声奶气的说道:
“清尘树,你快快长鸭。等你长大了结籽,我就能育苗了。到时造出清尘霜,就能治疗很多疟疾病人了。”
金鸡纳树,已经被朱寅命名为清尘树了。
这株唯一的清尘树,可是宁清尘的心肝宝贝。
她来到明朝后,最大的愿望就是提升古代的医疗水平,增加人均寿命,减轻病患痛苦。
姐姐心系王图霸业,姐夫志在华夏复兴。她没有这么大的志向,她只想悬壶济世,医道普惠。
但她也深知,没有姐夫和姐姐的霸业,她的医道事业也不会成功。
宁清尘太想长大了。
这么个小小的身体,连产钳都不能用。就算她造出产钳,也无法解决产妇的问题。
唉。
小老虎和姐姐营造的生活环境,的确岁月静好。可是日子太慢了鸭。
正在这时,忽然一条油光水滑的大黑狗,神骏非凡的跑进内院,哈赤哈赤的吐着舌头。
“小老虎回来啦!”宁清尘顿时露出甜美的笑容。
黑虎如今每天跟着小老虎上学放学。只要黑虎出现,小老虎肯定就在后面。
宁采薇抬头一看,果然见到一个风度出众的清稚少年,老神在在的走进仪门,迈着鹤步翩然而来。
芳华少年青衫落落,眉目疏朗,既带着文雅的书卷气,又英气勃勃,神采飞扬。
当真是“文质彬彬,然后君子”。
宁采薇看到清稚少年,宛若初见一般,霎时间有点恍惚,星眸也有点呆萌。
唉,小老虎生的真是好看啊。
朱寅走到宁采薇面前,看看她的字,笑道:
“没想到你在书法上还有一些天分嘛。嗯,好好练,练上十年八年,就能赶上现在的我了。”
“嘻。”宁采薇一哂,皱皱秀挺的鼻子,“意思就是说,姐的书法永远赶不上你?”
朱寅一边帮她磨墨,一边笑道:
“连徐渭、沈师、义父都说我的书法已经小成。你十年后赶上现在的我,就是小成了,这还不满意?”
“好吧。”宁采薇粲然而笑,“云娘她们已经包好粽子了,等你回来就下锅。晚上咱们就能吃粽子。”
“还有,清尘等你回来点额画王呢,她不让我画,非要让你画。原来我竟不是她亲姐,这么嫌弃我。”
宁采薇的语气有点酸溜溜。妹妹越大,越和小老虎亲。
宁清尘立刻冲着朱寅奶声奶气的嚷嚷:“小老虎,给我画王!给我画王!”
朱寅当下用朱砂蘸了雄黄,为宁清尘画虎额,在她额头画了一个“王”字。
这就是画王了。
端午在儿童额头画王字,也是江南风俗。因为雄黄可以祛毒,猛虎可以镇邪。
小孩子们都要画,朱寅当然也不能让宁清尘例外。
至于他和宁采薇,已是少年少女,不用画王。
“把我也画成小老虎了鸭。”宁清尘顶着画着虎额的小脑袋,很是高兴,咯咯笑道:
“小老虎,我要荡秋千!”
朱寅抱着宁清尘,放在秋千上,笑道:“你坐稳了,我要把你高高的荡起来。”
两人刚刚玩儿了一小会儿,顾红袖就迈着一双半大不小的脚,神色不渝的走进来。
她先向朱寅马马虎虎的道个万福,简简单单的叫声“小郎”。
她兄长顾起元是朱寅南雍同学,嫂子赵婵儿是宁清尘乳母,当然不必太客套。
“红袖姐姐,出了何事?”
宁采薇放下手中的中书君,转过清如芙蓉的小脸,眉目如画。
顾红袖说道:“有人阻挠咱们招人。乡中有流言,说咱们作坊是骗人,还说要是来这干活,就会有霉头,这是有人威胁他们。”
顾红袖今年十五岁,生的明眸善睐,唇白齿红,十分阳光明媚。
乡人说她疯癫。其实所谓的疯癫,就是不受规矩约束,我行我素,离经叛道而已。
她总是偷偷自己放足,以至于缠足失败,半大不小。
认识宁采薇之后,她更是完全放足,将自己的缠脚布都付之一炬,扬言“今生宁不嫁,也不再缠足”。
顾起元和赵婵儿都无可奈何,只能放任自流。
朱寅和宁采薇却很欣赏顾红袖的叛逆精神。加上她聪明机敏,一来就受到信重。
如今在朱家,顾红袖和丁红缨被合称为“双红”。她们也是朱寅眼中最像现代少女的人。
宁采薇发布招人公告快两天了,可还是没有人来应募,足见其中有人作梗。
顾红袖知道这一点,说明她善于抓住矛盾。
宁采薇有心考较,问道:“那以你的意思,该怎么做呢?”
顾红袖道:“社长,咱们要招八百人,还都是十五岁到二十岁的年轻男女,几乎要将青桥的年轻男女全部网罗,张家和刘家岂能答应?”
“这是和他们抢人啊。他们岂能不恨?他们是本乡坐地虎,树大根深,积威多年,小民哪敢反抗?”
“虽然有传闻说小郎和社长与大太监有关系,可毕竟是传闻,很少有人真信。仅仅因为这种传闻,乡民还不敢反抗张家刘家,投靠我们。”
“我的意思是,花钱去城中,雇几个宦官,再来一趟青桥里,祝贺作坊开业大吉。然后故意放出风声,说咱们的靠山就是大太监…”
朱寅呵呵一笑,“红袖娘子,你的法子很好,的确可行。不过,眼下我不能用这个法子。”
“不能用?”顾红袖一怔。虽然她不明白为何不能用这个法子,但她也不问。
聪明人就是察言观色,听话听音,不该问的就不问。
顾红袖恰恰是个聪明人。
朱寅之所以不能用这个法子,是因为要保持低调,扮猪吃虎,对付王瑞芳和菊社。
他和田义的关系,对外是个秘密,只是极少数人知道他和田家的交情。
若是王瑞芳等人知道田义是他的大靠山,肯定不会再对他出手。
他等了这么久,可不能让王瑞芳又缩回脑袋。
菊社这个提前出现的“东林社”,也要借机铲除,作为宣社的踏脚石!
将来,南京乃至江南,最强势的文社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宣社!
却听宁采薇说道:“乡中豪绅作梗,本在我所料。人口就是势,就是根基,他们岂能让我们动摇根基?”
“我这次大张旗鼓招人,就是要让张家刘家先出手。”
“你先去朱家三个庄子,在朱家佃户中去招人。估计只能招到一百多个合格工人。这一百多人我们先用,到时他们拿到真金白银的工钱,那就是一百多个口碑……”
顾红袖听完笑道:“还是社长好手段!等到张家刘家主动出手,才能把他们的爪子砍断,然后连根拔起!”
宁采薇似笑非笑,“本乡百姓,苦豪绅久矣。哪有长盛不衰的家族?他们富贵了几代人,也该风吹雨打去了。这一直当着土皇帝,也是人憎鬼厌。”
朱寅笑道:“这人呐,太霸道了终究有报应。王家不就是这样么?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啊。”
顾红袖站起来,“我走了,这就去庄子招人!”
“别忙。”宁采薇拉着她的手,“今个家里煮了粽子,好几种馅儿,你吃了粽子再走。过了端午,让素素和你一起去。”
顾红袖也不矫情,“那我今天就多吃几个,再喝几杯菖蒲酒!”
端午习俗,普通人家喝雄黄酒,富贵人家却喝菖蒲酒。
菖蒲酒是名贵药材,一般人家也喝不起。
宁采薇又道:“端午还要赏大家扇子、香囊、手绢,还要射柳、祭祀屈原。”
“啊?还要射柳,祭祀屈原?”顾红袖很是意外,没想到朱家的端午节这么隆重。
射柳她当然知道。按照习俗,端午应该有射柳戏。只是那是一百多年前的旧俗了吧?
听阿兄说过,百余年前端午民间还有射柳为戏。六十多年前,正德爷来南京,正值端午,正德爷曾亲自射柳。
如今,很少听到端午射柳了。
至于祭祀屈原,也是旧俗了,少有人提及。
朱寅说道:“后天初五,我要在溧水祭祀屈子,不但要祭,还要隆重大祭,祭品祭文,宣社都已经准备好了。”
“祭完屈子,还要在河边射柳为戏,也是宣社主持。乡民也可参加。”
朱寅这么做的目的很多,除了发扬华夏传统,也为了借机扩大宣社的影响力。
无论在城中还是乡下,发起组织活动,都是打造影响力的好机会。
顾红袖道:“还赛龙舟吗?”
朱寅摇头道:“举办龙舟的很多,张家、刘家都办,今年我就不凑合了。”
等到粽子煮熟,朱寅在中庭摆酒,设下山水八珍,时鲜水果。大家济济一堂,一起吃粽子、喝菖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