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248节
众人闻言,都是点头微笑。
王瑞芳却是说道:“既然盛情难却,今夜就在此眠花宿柳了。”
“明日初五夜,再去秦淮画舫不迟。听闻这次来了一群清丽可人的扬州瘦马,我等正好去梳笼,当个温柔体贴的新郎,拔个头筹。”
王术瞪大眼睛,“二叔,又要去秦淮当新郎?这半年,我等可是在秦淮河扔了不少银子啊。”
“若是我等九人每个都梳笼一个清倌人,头面首饰、圆房宴、开幞费…一夜最少要花一千多两银子。”
世人都知道,清倌人开幞价贵。而秦淮河顶级青楼画舫中的清倌人,开幞价就更贵了。
要下“聘礼”,办“婚宴”,喝“合卺酒”,方能入“洞房”,喝头汤。
那可比照顾一般女子生意贵多了。那就是销金窟啊。
王瑞芳这大半年,就爱去秦淮河当新郎,菊社账上的公款,淌水一般花销,花了一万多两了。
王术倒不是心疼银子,反正是菊社公帑,都是豪商的赞助、社员的会费,又不是他的银子。
可是这么花钱,怕是会受到非议。
“哈哈!”徐元晋大笑,“今夜眠花宿柳,明日夜泊秦淮。我等如此夜夜笙歌,怕是有侧目之人,说我等耽于享乐,不修德行啊。”
他这话听着像是自嘲。其实是讥讽别人眼红自己等人风流潇洒。
要说这些菊社“大佬”,虽然还很年轻,功名不显,还未出仕做官,可享乐上面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代更比一代强了。
徐宏基却是说道:“王公之孙在此,王阁老之侄在此,徐文贞公之孙也在此……哦,还有我这个魏国公之子。”
“咱们都在菊社,那么德行就在这菊社!道理就在这菊社!”
王瑞芳等人闻言,虽然敷衍着点头,心中却鄙视徐宏基的勋贵子弟做派。
俗不可耐,大煞风景!
这些话能适合直接说出来么?真是有辱斯文!
难道我等的道理和德行,就因为长辈的官位权势?
难道我等的德行,不是因为我等的君子之道,不是因为我等的天下之心?
哼,要不是因为需要中山王府的兵权,我们会带你玩儿?
徐宏基怎么也不知道,自己一番话,居然被王瑞芳等人鄙视了。
他见到众人点头,大手一挥的说道:“明日去秦淮河,银子都包在我身上,诸位兄台只管当新郎官!”
此言一出,王瑞芳等人果然对他更加和颜悦色了。
徐宏基也不觉得吃亏。他不但有的是钱,而且…而且秦淮河的顶级勾栏,也有徐家的生意!
能花钱买到王瑞芳等人的信任,也就值了。
徐宏基又道:“听闻公安三袁和紫柏大师要到南京了,我等若是能邀请四人参加雅集,菊社声势必然大张啊。”
徐宏基正说到这里,忽然一个管事探头探脑的出现,笑容讪讪的,像是有什么事情,欲说又止。
“什么事?”徐宏基眉头一皱,“就在这说,他们不是外人。”
那管事只好说道:“二公子,四公子被罚面壁读书一年,今日期满。他对看守说,要出思过楼。看守问二公子,放不放?”
那管事有些为难,不然也不会来找二公子。
去年,年老体衰的徐邦瑞,因为盗卖火器大案受到牵连,被海瑞呵斥,上疏弹劾。
很快圣旨下来,虽然没有治罪,却以他昏聩颟顸为由,勒令将爵位让其子徐维志承袭。
于是,垂垂老矣的徐邦瑞就在报国寺静养,不问家务。
徐维志继承爵位后,大权在握,志得意满,整天泡在守备府处理所谓的“公务”。
如此一来,家务就交给了最可能继承爵位的次子徐宏基。
如今,老国公在城外报国寺,现国公在外校阅兵马,夫人端午归宁了,偌大的中山王府,就是徐宏基当家。
管事不来问他,又来问谁?
总不能期限满了,还关着四公子徐小白吧。
徐宏基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过去,踹死这个管事。
你娘的眼睛瞎了?这种事情,你为何当着外人的面说?
混账!
你说了,小爷是放还是不放?
放,实在不愿。徐小白当年很受祖父喜爱,如今仍是爵位的竞争者。
不放,王瑞芳等人就可能说自己没有孝悌之心!
正在徐宏基为难之间,董释却是很懂事的说道:
“徐兄,虽然你想释放令弟,可毕竟国公不在,夫人也不在。徐兄不宜自传啊。”
徐宏基佯装为难之色,点头说道:“也是。那就是等大人回来再说。”
管事一听,不禁暗暗叫苦。
这就是继续关着小白公子啊。
平日也就算了,多关几天不打紧。可如今是端午,是毒月毒日啊。
小白公子仍然关在思过楼,也就无法出来祛除端午晦气,怕是会对运势不利,不吉!
可管事也不敢反驳,只能领命而退。
等到众人酒酣颜酡,杯盘狼藉,徐宏基挥退歌女舞姬,丝竹管弦也撤了。
在坐的人,都是名列“九魁”的菊社高层,没有其他成员,只有他们各自的心腹书童伺候。
这就是要秘议要事了。
董释率先说道:“大宗师五月初九来南雍,到时朱寅小儿就是秋后的蚂蚱。他身为监生,敢写反诗,也就前途尽毁。”
“到时,他就是小死虎,不是小老虎。等他倒霉,那不自量力的宣社,也就树倒猢狲散,南雍谁敢不服!”
徐晋元说道:“他仗着有庄家撑腰,就敢和我等作对,搞出宣社和我等打擂台。”
“此人年纪虽小,却最会笼络人心。去年我却是小看他了。”
“他要是不除掉,那些没有见识的南雍寒士,迟早会被他蛊惑,投入宣社。”
“兔子尾巴长不了。”王瑞芳冷笑一声,扇子一敲,“我要设计对付他,哪里是为了私人恩怨?他和我又没有仇,我为何要这么干?”
“有人以为我是嫉妒。真是笑话,他值得我嫉妒?他也配?”
“我对付他,是因为早就看出,此子最会蛊惑人心、结党营私,将来若是得势,必是严嵩父子那种大奸大恶之人。”
“你们应该还记得。他第一天来上课,就带着一个女婴,顷刻南雍皆知,以至于有‘携妹入学’的所谓佳话,赢取了很多无知之人的好感。”
“他刚到南雍,商阳、莫韶、韩尚等人就引为知己。他并非高官子弟,可入学半年,就有一大群死党!这还得了?”
众人闻言,不住点头。
可其实谁都知道,这些都是王瑞芳的借口罢了。
王瑞芳要对付朱寅,没有其他原因,唯嫉妒生恨耳。
当然,他们也想朱寅倒霉。
九人商议间,书童们煮茶倒水,好几人都是神色诡谲,目光闪烁。
豪门子弟携带的贴身书童,就是随身奴才,须臾离不得。
笔墨纸砚、书籍、银钱、铜镜、梳子、火折子、脂粉、印鉴、牙签耳勺、名帖、虎狼药…等等物什,都需要书童携带。
公子郎君们,要得是潇洒自如,是不会带一包东西的,最多拿一把扇子。
书童不光是如影随行的行李箱,还要侍奉主子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睡。
甚至干那种事…有时也需要拿书童来泄火!
他们既然离不开书童的随身侍奉,很多秘密也就无法隐瞒书童。
所以,书童当然他们最信任的心腹之人。
可是九人想不到的事,在场有好几个书童,早就成为录事寮控制的外围线人。
事无巨细,这几个书童都要定期汇报,相互印证。
可是他们之间,也不知道对方是奸细。
一旦有人撒谎,情报相互对应不上,那就惨了。
在朱寅的那里,王瑞芳等人根本就没有秘密可言。甚至他们所在的大家族,也快没有秘密了。
王瑞芳等人的长辈,也开始列为录事寮的监视对象了。
几人商量了一会儿大事,就开始打马吊(打麻将)。
菊社大佬们,喜欢马吊。
王瑞芳笑道:“输了就记在菊社公账上!赢了就是自己的,如此一来,咱们就能尽兴了,谁也不怕输!”
自从菊社成立,王瑞芳等“首脑”的吃喝嫖赌全部走公账,真是不亦乐乎。
挥霍公款的感觉,真是太爽了。
徐宏基有心巴结,很知趣的说道:“我是东道,我要是输了,可不能拿公款,我拿体己!”
说完就吩咐身边的书童,“去给我拿五百两纹银,我今日不怕输!”
…………
溧水之阳。
朱家庄园,稻花盛开,蜻蜓飞舞。
就在王瑞芳等人宴饮、赌钱之际,朱寅等宣社之人也没有闲着。
他们一个个脱了青衿长衫,换上了劳作的褐衣短打,挽着袖子和裤脚,在稻田中除草。
很多朱家佃农,看着下田劳作的读书相公们,神色都是十分新奇。
小老爷真是菩萨啊。
不但用年节赏赐的名义,大大减轻了他们的负担,而且没有贵人的架子,甚至亲自下田,帮他们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