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346节
朱寅也低声道:“西海蒙古,有没有家人?”
“西海蒙古?”李铉城一怔,随即想起西海蒙古在哪里,赶紧回答:
“主公恕罪,西海蒙古一直不起眼,暂时还没来得及布置家人,咱们的精力都在京城、九边、塞北、辽东、朝鲜和倭国。”
朱寅道:“这也不怪你。你立刻亲自去安排,我要立刻知道西海蒙古的消息。西海和宁夏,中间只隔着凉州,我不放心。”
朱寅其实也是对凉州卫不放心。对于明朝边军,他真不敢高估。
等到李铉城离开,朱寅才放心了一些。
小心驶得万年船。既然历史有点改变了,他再完全按照历史来下棋,那就是刻舟求剑,很可能会吃大亏。
“呜呜呜—”
忽然苍凉的号角声,隐隐被风吹来,就在乌梁素海的对岸。
想必乌梁素海的对岸,此时领主们已经在聚集大股蒙古骑兵,准备迎击来犯的明军了。
此时此刻,明军大队也在河北和湖南之间的狭窄通道上停下。这条通道不过三里宽,却被逃走的牧马和农奴踩得结结实实。
作为骑兵先锋的李如柏,穿着皮鞋前来汇报道:
“抚军,湖边和河边庄园里的庄稼,是不是应该全部毁掉,用来喂马?”
朱寅摇头道:“不要毁灭庄稼,这可是我们将来的粮食。传我军令,不得践踏庄稼。”
戚继光也下令就地扎营。随即整个车营的战车,连同辎重马车和骆驼,围成一个长方形的巨大营地。
这就是车营的作用之一了,可以随时圈为营地使用。
朱寅和戚继光联合下令,在此休整三天,恢复体力。
朱寅和戚继光奢侈的修整三天,当然是一种战术。
他需要给河套蒙古诸部一个机会:让他们把剩下的骑兵聚集起来的机会。
给敌人集结的机会,就是创造一个决战歼敌的机会。
同时也需要时间等瓦剌人南下,攻击鄂尔多斯的北方诸部,让鄂尔多斯的北方诸部,无法支援河套本部。
他要攻河套蒙古之必救:八白室!
朱寅是特务出身,没有绝对把握绝不会和敌军硬碰硬。
他的很多工夫都做在战场之外,走的是阴谋路子,尽量调动战场之外的力量,寻求克敌制胜最优战术。
他的工作其实已经做完了。接下来的战场操作,他不会参与指挥,而是全部交给义父戚少保。
朱寅和戚继光商量了一阵,风尘仆仆的郝运来和郑国望就来到朱寅的车前,都是神色阴沉。
郑国望直接质疑道:“朱抚军,为何要修整三天?兵贵神速,应该趁着蒙古诸部没有完全聚集,各个击破!你不怕贻误战机,置大军于险地吗?几万大军要是出了事,你就算是连中三元的大明祥瑞,怕也担不起。”
朱寅听到她如此不客气,仗着“国舅”身份敢对自己无礼,也不假辞色的冷哼一声道:
“郑道长,本官军令自有道理,何须对你解释?你只需要听令便是。”
“你…”郑国望气的胸脯快勒不住了,“抚军你别忘了,我也是监军!按照大明体制,巡按御史有权过问!你就算有王命旗牌,也不能独断专行。”
郝运来也拱手说道:“抚军,我军毕竟在虏境,又是孤军深入,若是鞑虏赶来,四面合围,我军只剩半月军粮,何其危险啊?修整三天,实在托大!”
“以下官愚见,应该立刻渡河南下,不能给鞑虏从容集结兵马的机会。几万大军若是有失,抚军如何面对皇上,面对朝廷?”
朱寅冷笑道:“自古用兵,哪有不冒险的!两位道长也算监军,但钦差关防在我这,王命旗牌也在我这。大将军也没有意见,你们勿要多言,退下!”
他知道两人的担心有道理,可是他不会和两人解释。
不是自己人,他解释的着吗?
郑国望银牙紧咬,只能恨恨退下,心中将朱寅骂了一遍又一边。
朱寅,我一定要参你!
郝运来也只能悻悻退下,一脸忧色。
他有点怕了。怕死在战场。
早知道就不来了。朱稚虎啊朱稚虎,你如此刚愎自用,不要害了我!
你不要逼我参你一本!
李如松、秦良玉、陈琳等人接到修整三天的军令,虽然有些不解,可也没有提出异议。
因为下达命令的不仅有朱寅,还有戚继光!
那么,修整三天就一定有道理。
李如松看着浩渺的乌梁素海,若有所思。
抚军和大将军下令修整三天,肯定是在等最好的机会。等什么?难道,瓦剌会南下?
接下来的三天,明军喂马,换马掌,修理战车的车轮,磨砺刀枪,调试火炮、火铳、弓箭。
秦良玉的白杆军,则是取出桐油,再次给藤甲、藤牌上油。油足够厚,就是下雨受潮也无碍。
戚继光特别下令,最后一天相互捉虱子。捉干净了虱子,再上阵杀敌。
第三天,朱寅再次收到情报。对面的蒙古人,终于汇聚了一万多骑兵。
一万多骑兵,是很大的一口肥肉,绝对值得出手了。
朱寅没有再下任何军令,他只许诺说,大胜之后人人有赏赐,而且取出携带的一万斤奶糖,分发给众将士。
众将士每人分到三十颗奶糖,都是欢声雷动,连呼必胜!
很多士卒吃着奶糖,嗅着精美的糖纸,一脸陶醉。
三千白杆军都是苦哈哈的山里人,哪里吃过奶糖?很多人吃到奶糖,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秦良玉则是见怪不怪。
早在几年前,她就在岑秀冰那里吃到过月兔奶糖,说是朱寅未过门的娘子宁采薇的祖传秘方,是唐宫的御用甜品,宁家祖上因此被封男爵,也不知是真是假。
郑国望嚼着分下来的月兔奶糖,也没忘记边吃边骂:
“每人三十颗奶糖,就收买了军心,朱稚虎真是年少而虚伪。哼,这一仗要是败了,吃再多的糖也枉然。”
同样嚼着奶糖的郝运来却是摇头道:“一万斤奶糖,可是他自己掏腰包啊,如今奶糖紧俏的很,不是有钱就能买到。就算买到,也是价值一万多两银子的奶糖。这若叫虚伪,那就有点冤枉了。”
郑国望摸着手里的奶糖,一双秋眸满是讥诮,“还是省着点吃吧。朱稚虎只带了一个月的军粮,如今只剩一半了,我军万一被围困,就可能断粮。这奶糖关键时刻,能救命!”
“断粮?”郝运来摇头,“月盈兄言重了吧?就算粮食吃完,军中这么多的牲口,杀了吃肉就是,哪里会轻易断粮?”
郑国望冷笑不已:“化吉兄真是糊涂。一旦被困住,牲口杀了吃生肉么?没有柴火怎么煮肉?是把白杆军的枪杆子烧了,还是把战车烧了?光吃生肉很快就会生病,将士上吐下泻,会是什么结果?”
郝运来一呆,已经剥好了的一颗奶糖,又重新包起来。
他觉得,这奶糖关键时刻能当军粮,不能随便吃。
嗯,郑国舅真是心细啊,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
………
黄河北岸,狼山之南。
济农(副可汗)廷。
这里是鄂尔多斯的本部,是济农的金帐,还是成吉思汗八白室所在。
鄂尔多斯部号称十万骑,拥有整个河套草原,以及阴山到杭爱山的广袤牧场。其黄河两岸更是整个漠南水草最丰美的地区。
作为世代守护八白室(铁木真灵堂)的部落,鄂尔多斯在蒙古诸部中向来拥有超然的地位。
听起来,鄂尔多斯似乎很强大。
但是,鄂尔多斯第五代济农、指挥同知博硕克图,名义上虽然是鄂尔多斯部的共主,可其实已经无法掌控本部诸贵族。
名义上还是一部,实际上早就四分五裂。
他祖父吉能时期,鄂尔多斯就被分为九个鄂托克(部)。
到了博硕克图这一代,鄂尔多斯更是被析分为四十二个小部落。大者两三千骑,小者一两千骑。
虽然都出自黄金家族,可一群小部落谁也不服谁,为了争夺明朝的“市赏”和牧场、奴隶、牲口,经常相互混战。
博硕克图用济农、指挥同知的名号,靠着八白室的主祭人身份,才表面上维持着鄂尔多斯共主的名位。
可他的直属骑兵也只有七八千骑。加上几个亲兄弟、亲叔叔的部落,也就能凑齐三万骑兵。
其余的小部落根本调不动,野心勃勃想取而代之的大有人在。
他和他的亲叔叔、亲兄弟,占据了河套最好的牧场,早就引起了其他族人的嫉恨。
所以,博硕克图才暗中支持啺菖衙鳎蛩憧孔胖С謫拜,攻入明朝抢劫,借此机会团结不服从他的各个小部落,统一鄂尔多斯部。
他的如意算盘打的很响。要是啺荽蛳铝松挛鳎湍艹没舷拢剂四暮脱铀纭�
然而他好不容易凑齐的三万骑兵刚刚南下支援叛军,明军就出现在他的背后!距离他守护的八白室只有一百里,一天就能杀过来!
而他的三万骑兵主力,已经离开本部,兵分两路,一里去了贺兰山准备和银川的啺莼愫希宦啡ブ苯幽舷鹿ゴ蛄橹萘恕�
任何一路骑兵要想调回来,一来一回最少也需要半个月!
来不及!
半个月的工夫,他只剩下三千骑兵和几万老弱妇孺,拿什么抵挡几万明军?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派兵去宁夏支援啺荩骶尤怀诵樯钡阶约旱睦铣病�
万万没想到!
明军怎么转性了?这是怎么回事?大明汗换人了?还是换了首辅?
得到消息之后,博硕克图一边派使者去附近其他部落调兵,一边派信使去追回三万支援啺莸钠锉�
好在济农的名号还有些用处,有些小部落不愿意看到成吉思汗的八白室落到汉军的手里,当即派兵来援。
虽然平时他们不会听令,可是汉军打来了那就不同了。
于是,就在朱寅率大军来到乌梁素海之时,博硕克图终于以保卫八白室、保卫河套为由,匆匆纠集了一些骑兵,汇集在乌梁素海之西,准备依托乌梁素海抵抗明军,等待更多的援军来到。
他需要时间!
前来参战的部落首领们,也感到难以置信,一开始还以为是博硕克图的诡计。
明军极少主动出塞,即便偶然出来,也是小股骑兵来刺探军情,很快就会缩回长城。蒙古骑兵倒是经常主动南下劫掠。
所以蒙古部落不担心明军大规模出塞,不把长城之南懦弱的明军当做威胁,也就想不到几万明军突然杀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