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440节
“我单知道,你的红颜知己有庄姝、唐蓉,哦…还有那个岑秀冰。可是这个吴忧,又是何人呢?嘻。”
她明明只有六岁,软萌萌的一小只,说话还带着奶气,可偏偏说出的话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
朱寅有点好笑的看着宁清尘,“宁仙医,你之前没有这么八卦的啊?一只香囊而已,你怎么就有罪推理了呢?”
宁清尘在他身边坐下来,“平时当然没事,可现在嘛…我姐姐不在,我当然要替她看着你。我姐姐说了,小老虎虽然靠谱,可毕竟是一块唐僧肉,惦记的小蹄子太多,千万不要大意…”
“无聊。”朱寅很是无语,“这香囊的确是别人送给我,此人还两次上门来求见,都被云娘挡回去了…”
宁清尘听完朱寅的话,忍不住冷笑道:
“所以你觉得,她肯定是真有事?小老虎啊,你就没有想过,她是故弄玄虚,目的就是引起你的好奇、同情、关注?呵呵,一个女人为了靠近一个男人,也会使用很多伎俩。”
“你派人去查她,说不定她已经在等你去查了。只要你关注她,她的计划是不是就成功了一半?”
朱寅笑道:“宁医仙,你少操心吧。你想过的我想过,你没想过的我也想过。你还是操心医学院的招生吧。”
“你药师菩萨转世灵童的宣传,我已经下令虎牙去做了。口碑一发酵,招生就易如反掌。说不定不到一年,你就有生祠出来了。”
“生祠啊?真的吗?”宁清尘点着小脑袋,“好吧,那吴忧的事我就不问了。小老虎,你要记住,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当然,我和姐姐除外。”
朱寅:“………”
宁清尘很是得意,小脑袋凑上来,和朱寅碰了一下,“小老虎,明天就是九九重阳了,还记得答应我的事吗?”
朱寅一捏拳头,“某片刻不敢忘也!不就是带你登高望远吗?”
宁清尘笑着露出缺了乳齿的豁口,“明天终于能看到西山的红叶了,欧耶!”
……
第二天,九九重阳。
一大早,云娘就给朱寅和宁清尘等人发放了绣着五毒纹的茱萸囊,说道:
“茱萸辟邪,登高时必得佩在左襟,莫要冲撞了山神。”
早上朝阳刚起、秋霜未化,朱家的牛车就出了宅邸,铃声叮铛的往西而去。
去西山的路上崎岖起伏,马车实在太颠簸,还是牛车和缓安稳。
朱家两头大青年驾驭的华车之中,坐着朱寅和宁清尘、小黑。
车顶上站着猎隼飞虎。
前后还有十几骑,有兰察、红缨等护卫,一个个鲜衣怒马、精神抖擞,弓刀各在腰。
车中除了茱萸枝,竹篮里还有黄纸包的菊花酒,还有刚出笼的重阳糕,蒸腾的热气在晨雾里凝成白霜。
宁清尘一双穿着一身崭新的齐胸襦裙,外面罩着红色褙子,腰挂绣着五毒纹的茱萸囊,身上的连琐随着牛车叮铛作响,悦耳动听。
她手中拿着一块重阳糕,咬一口笑几声。
朱寅道袍落落,头戴一顶道冠,脚穿一双芒鞋。他看着街道阴影里的清霜,神色却全无霜色。
今日秋光潋滟,天气明爽。加上是重阳佳节,很多京中贵人都出行去城外过节。
有的去南海子,有的去西山,有的去城东运河,有的去城北玉泉山。
但去西山还是最多的。朱寅等人出了阜成门,但见车马簇簇、华盖云集,都是踏霜去西山过重阳节。
这些去西山的京中富贵人家,乘坐的大多是行轿,也就是轿夫抬的人力轿子。
坐马车、牛车的已经不多,骑马的就是更少了。
就好像,不被人抬就不会行路了。
朱寅甚至还看到几个认识的武将,也坐着轿子去西山。
好在朱寅低调,没人知道大名鼎鼎的稚虎先生居然不乘轿子,坐着牛车上山。
以往今日,宫中帝后也该登上万岁山(景山)过节。可是朱寅知道,大胖子拜金帝是不能登山望远的。
站在阜成门外的石桥上,但见清晨的漫漫秋色之中,西边天际起伏的山影像一头褪了青毛的老骆驼。
众人沿着青石古道西行,过八里庄时,道上已挤满了车马。
官宦人家的油壁车帘子半卷,露出女眷鬓边的菊花。贩夫走卒挑着插满茱萸枝的担子叫卖。
官道两边的贩夫走卒和货郎,络绎不绝。
朱家青牛踩着秋霜未化的满地栌叶,牛蹄子笃笃的往前走。
只听路边挑着米酒担子的小贩说道:
“前日潭柘寺的师父说,今年西山红叶比往年早红了半月,霜气来得急…”
有个卖菊花、桂花的婆子说道:
“那么说,今冬比去年还要冷了?听说村社里的神鸦,今年特别多啊。”
又有个挑着重阳糕的汉子说道:
“谁知道呢。今年正月十五月亮发红。正月十五月发红,朝中必定出奸雄。听说,上天要示警,要有大灾啊。”
朱寅闻言,不禁一笑。
朝阳爬过卢师山时,众人终于到了西山脚。
仰头望去,但见香炉峰裹在璀璨云霞里,半山腰的碧云寺飞檐挑破了一片枫林。
“咚—咚—”
苍音龙钟般的晨钟声,惊起一群寒鸦,扑棱棱飞起,掠过铺满黄栌叶的山涧。
几只神鸦羽毛悠悠落下,顿时引起几个游客的争夺。
“这是我的羽毛!”
“球!明明是我的羽毛!”
行至半山亭处,几个身穿道袍的致仕老翁正围坐石桌斗茶。紫砂壶里翻腾的却是菊花瓣,混着枸杞、陈皮,茶香裹着药香。
悠闲的像是神仙。
晨雾未散,山径石阶上已覆满火红的枫叶,也落满了那座坍了檐角的辽代小庙。
山腰处几株老柿树,灯笼似的果子坠在枯枝间,倒比红叶更灼人眼。
此处景色极佳,附近不少人都在歇脚。
傍边几个闲人正在争论。其中一人道:“要说西山红叶之冠,当属樱桃沟的鸡爪槭!”
另一人赶紧摇头:“不然!以我看,卧佛寺后那株百年黄栌才是真绝!”
忽然不知哪一家的奴婢,指着石阶惊呼:
“夫人快看!这石缝里的红叶,倒像是把胭脂揉进了青玉板呢,可惜丹青画它不得。”
而那软轿中的贵妇人,似乎远没有自己的奴婢风雅,声音在轿中不耐烦的说道:
“小蹄子聒噪!少说这些有的没的!快去将几把铜子,买它几块重阳糕来!老身饿的很了!”
忽然不知道哪家贵人的奴仆说道:
“听闻稚虎先生今日,也来了西山过重九,不知道稚虎先生在哪辆轿中,真想一睹风采啊。”
立刻有人呵斥道:“稚虎先生是天大的贵人,也是你轻易可见的么?惊扰了贵人,仔细你的皮!”
又有人道:“听马师婆说,稚虎先生的府上,还出了一位小神仙哩,乖乖了不得,说是什么小医仙,四百多年前在北海修道…”
“真的么?这么邪乎?”
“千真万确!我也听说了。说是药师菩萨本尊…”
“不对!不是药师菩萨本尊,是其转世灵童。因为她说,前尘尽忘,是名清尘。”
“嗳,说来真是了不得啊,稚虎先生是文曲星君转世,他那小姨子,又是药师菩萨转世灵童,还有快过门的采薇娘子,据说也是观音大士的转世灵童,一家三个神仙,这…”
“这有什么奇怪的?神仙和神仙一起,再正常不过!你们不知道吧,听说稚虎先生那条黑狗,也是不一般。有人曾经看到那条狗,真是神了。其他狗子见到它,就像老鼠见到猫。”
“你的意思是说,稚虎先生的狗也不简单?”
“废话!你说呢?那狗肯定不是凡狗,可能就是二郎真君的那条。”
“扯淡!二郎神的狗,怎么会跟着文曲星君?”
“这谁知道?或许是二郎真君借给文曲星君的呢?”
“这也能借!?”
“说不准。”
牛车之中,宁清尘听到这些话,忍不住嗤嗤笑起来。
朱寅也感到有点尴尬。
正在两人得意间,忽听一个大人物般的声音呵斥道:
“你们这些愚夫庸人,乱嚼什么蛆!什么一家神仙,真是胡言乱语!就算他朱寅一家都是神仙下凡又如何?那也是皇家的臣子,是皇上的臣子!他也要老老实实的尽人臣本分!也是血肉之躯!”
这声音听着十分熟悉,朱寅立刻听出来,正是郑国望的声音。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另一个郑家帮闲说道:“听说这西山某处,还有朱稚虎的生祠,真是岂有此理!想不到这北京城外,就有愚民!真不配在这天子脚下!”
又一个帮闲笑道:“什么朱家连狗都不凡,真是笑死人,这都吹到天上去了!再吹他家的公鸡不凡,也就凑齐了鸡犬升天!呵呵,你们说他的狗不凡,难道那狗被打死了吃肉,狗肉更香么?”
郑国望却呵斥道:“好了,你们两个也别说了,朱稚虎还不是你们能编排的。那条狗,你们千万不要打注意!哼。”
牛车之中,朱寅的笑容也寡淡下来。宁清尘也冷哼一声。
就是脚下盘着的小黑,似乎也听懂了,立刻目光不善的支棱起耳朵。
众人继续前进,待登顶鬼见愁时,日已近午。很多人下了轿子,斟了菊花酒,铺开垫子,取出蒲团,准备就着山色先喝几杯。
朱寅也下了牛车,带着宁清尘,低调的背对着大道,坐在一棵古树下,也准备喝酒吃糕。
忽见崖边老松下有位拄杖道人,正将茱萸枝系在经幡上。幡布被山风鼓起时,与红叶、松针交相辉映,恍如一幅活了的《秋山行旅图》。
那道人见到朱寅,飒然一笑,掐了一个道诀:
“稚虎先生此来,西山当增三分秋色。”
“哦?”朱寅微微一笑,拱手道:“道长见过在下?”
“贫道未曾见过稚虎先生。”道人微笑,袖口露出一本《南华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