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452节
“四爷,要不是吃点宵夜?小人可以让厨子做一点…”
郑国望自诩清贵的文臣,对这些粗俗腌臜的校尉不屑一顾,只是绷着一脸俊脸问道:
“二爷审了多久?用刑了吗?”
“回四爷的话,才开始审。田义毕竟是位高权重的掌印太监,起码的体面二爷还是会给他的,此时应该还没有用刑。”
郑国望在令外人感到阴森恐怖的锦衣卫诏狱,犹如闲庭信步般昂然直入。所到之处的校尉、总旗、百户,无不恭恭敬敬的下跪行礼。
没错,就是下跪。
郑国望大喇喇的受着众人的礼,完全没有还礼的意思,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别看她在锦衣卫可以横着走,可她心中却很排斥锦衣卫,和其他文臣一样反感厂卫。
如今的锦衣卫指挥使不是他二兄,而是刘守。二兄只是锦衣卫同知,兼任北镇抚使。
可知道的都明白,锦衣卫权势最重的其实是北镇抚使,而不是锦衣卫指挥使。诏狱大事,锦衣卫指挥使一般不能过问。
……
诏狱软阁之内,郑国泰正在审讯田义。
田义可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内相之首啊。就算有圣旨抄家审讯,那也要郑国泰这个北镇抚使亲自来审讯。
郑国泰干锦衣卫也就十年,可他对于审讯却有点“天分”,将北镇抚使干的有声有色。
指挥使刘守,反而对他这个副手谄媚低头,将锦衣卫大大权全部让给了他,完全当起了甩手掌柜。
郑国泰以“国舅”之贵,手绾锦衣卫大权,却只秉承皇帝和郑贵妃旨意、为郑氏集团的利益办事。至于锦衣卫在全国、境外的情报刺探,他是一概不管,也不感兴趣。
他掌管锦衣卫几年来,锦衣卫本就不专业的情报业务,更是一塌糊涂。日本出兵两个多月后,他们还搞不清日军兵力,消息还不如海商灵通。
不过,就连皇上也没有为此责备他。所谓打探内外消息,也不是锦衣卫最应该干的事。锦衣卫最该干的事,是让皇上满意!
比如眼下,就没有比审讯田义更重要的事情。
诏狱地下三层,有很多审讯室。可是软阁却是精舍,专门审讯位高权重的钦犯。
说是高级审讯室,可令人毛骨悚然的刑讯室就在前后左右,有人受刑的惨叫声,以及刑具和人体接触的声音,清晰可闻。
如果在软阁中审讯无果,“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对不起了,就会转入周围的刑讯室,好好招待一番。
诏狱地下三层的石阶沁着血水,校尉的皂靴踏过台阶,铁链的拖曳就像从心上划过。
拱顶垂下的铜灯映着四壁青砖,渗水的霉斑在火光里像无数双溃烂的眼睛。
三丈外的炭盆正烤着铁钎,暗红刑具在砖墙投出一道道扭曲的影子。
整个诏狱充溢着一股腥臭潮湿的气味,就像是一条盐放少了的咸鱼,在发出难以掩饰的腐臭。
这个审讯室说是软阁,其实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各种刑具,以及被刑讯的犯人。
“吱吱—”不知道从那个角落里传来老鼠在黑暗中的嘶鸣声,还有磨牙和撕咬声。
迷离阴森的灯光下,好像有一只大老鼠跑过,尾巴就像是蛇尾,隐入黑暗之中。
郑国泰好整以暇的坐着一张黄花梨官帽椅,椅背雕的獬豸在火光中似要噬人,虽然獬豸代表着公正严明,此时看上去却如同地狱中的恶鬼。
他身穿一身蟒服,慢条斯理的喝着热茶,眼睛就像猫看老鼠一般,微带戏谑的打量曾经高高在上的掌印太监。
几个心腹环立周围,神色狰狞的俯视着田义。
田义坐在一个小杌子上,暂时没有带镣铐。他没有戴帽子,露出花白凌乱的头发。身上的一袭御赐蟒袍也没有系玉带,虽然穿了靴子,却没有穿足衣。
显然被捕时十分仓促。
田义虽然是宦官,平时却十分注重风度威仪,此时看上去却很是狼狈。
他是从司礼监回家之后,在皇城外的府邸被抓的。
郑国泰匆匆宣布圣旨,就查封了田府,将他抓到诏狱。
一点司礼监内相的体面都没有。按理说就是他犯了事,也应该先问话,有了眉目然后再查封家产。哪有一上来不问青红皂白,直接就查封家产的?
田义年纪才五十六,此时却像老了十岁,变成了六七十岁的垂垂老者。
他很伤心!
因为他知道,皇上想要他的家产!
田家有没有钱?有。自己也不是清官。田家上百万家财还是有的。可宫中大珰,外朝重臣,如今谁不是身家巨万?有几个人像海刚峰那样清廉如水?
自己在宫中四十多年,这个身家其实不算多。
要钱,一道圣旨直接拿去便是,何必巧立名目?
他不仅仅伤心自己的下场,更伤心的是,他彻底看清了皇爷是个什么样的皇帝!
绝非明君啊。
自己死则死矣,可恨连累了家族啊。皇爷,你为何就不能像张先生期许的那样,做一个明君呢?
皇爷是大明朝的天子,是天下臣民的表率啊。天下都是你的,你为何还这么贪财好货!历史上贪财好货之主,汉之灵帝、唐之德宗,可有一个贤君!
天子要那么私财做什么?与国何益?天子无私啊!
田义神色悲凉的闭上眼睛,感受到铺天盖地的绝望。
当今皇帝,一定会为了钱财,做出更加出格、更加违背君道的事情。
宫中逢君之恶的奸臣宵小,如高淮、高寀之辈,也会层出不穷了。
大明江山,危矣!
自己当了四年多掌印太监,效力皇家四十余年,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下场却和冯保如出一撤,怎不令人嗟叹?
郑国泰看到田义的表情,还以为田义是在畏惧。
“田公,王恭妃到底许诺了你什么好处,要你串联外臣,谋立她儿子为太子?这可是谋逆之罪啊。”
“田公一一好生交代,也莫让在下为难。在下实在不想伤了司礼监的体面。在下是……奉旨问话!”
田义神色木然,一言不发。
郑国泰也不急。他相信一定有办法让田义就范,除非他不是血肉之躯。
忽然,两个赤膊力士拖进一具血肉模糊的躯体进来。
田义瞳孔骤缩——那人左手小指戴着翡翠扳指,正是他上月刚提拔的管家!
郑国泰笑道:“田公认识他吧?贵府管家。诏狱的梳洗之刑,总得有人试新打的铁刷子,他就正合适。“
郑国泰挥挥手,田府管家又被拖下去。
“如果他不合适,贵府的夫人、公子、少夫人,或许就合适了。”
“唉,你说这宦官为何还要娶媳妇?多麻烦呐。一旦自己出了事,还要连累别人。田公,你说是不是?”
郑国泰的话十分恶毒,杀人诛心。
“田公当年在司礼监批红时,可想过诏狱地砖要拿人油养护?”
他的指尖拂过案上密档,神色有点陶醉。
“倒劳镇抚使这般费心布置。“田义惨白的脸被炭火映得发青,“老夫对皇爷忠心可鉴,就算暗中周全皇长子,那也是人臣本分,难道不应该吗?”
“皇长子殿下,本就应该是太子,这是皇明祖制!”
“老夫的确有贪墨之罪,老夫认了。镇抚使禀报皇爷,老奴领罪伏法,叩谢圣恩便是。”
“可是这谋逆之罪,实在是无中生有,关系国家法度,老夫不敢认!”
郑国泰冷冷一笑,“田公既然如此固执,那就莫怪在下。”
“来人,请田公去隔壁的刑讯室!今日拿出你们的手段,让田公感受一下咱们锦衣卫的好客之道!”
PS:今日还是发烧,一直低烧不退。喉咙好疼啊。负责的说,锦衣卫的情报业务能力很差,也不是工作重点。明初情报上还算有作为。明初之后情报工作就是垃圾。
第291章 太后驾到!
郑国泰当然知道皇帝想要田义的钱。可是他要保证让皇帝名正言顺、理直气壮的拿到田义的家产。
那么,就必须给田义定下足够抄家杀头的罪名!
既然田义不愿认罪,那就只能对他锻炼成狱了。只要定了罪,哪怕田义瘐死狱中,对外也是一个交代。
就算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那也只是皇上的家奴!
皇上想抓就抓,想杀就杀,有什么不对么?
当然,如果能借助此案,拉一些讨厌的政敌落马,为田义陪葬,那就是一箭三雕了。
田义抬起一双满是霜色的眼睛,冷然说道:
“你是奉了圣旨,可圣旨没有让你对老夫审讯逼供、屈打成招。老夫死于酷刑之下,有伤皇爷仁慈之名。司礼监没了老夫毫不打紧,可事情总需要人来做,司礼监还是要搭台唱戏,但将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未必有老夫这么好说话。”
事已至此,田义说话也没有那么客气了。
他的意思很简单:你们君臣以莫须有的罪名,轻易对堂堂掌印太监屈打成招,司礼监的体统何在?司礼监以后还怎么制衡内阁和外臣?以后司礼监还有谁会安心做事?
有一句大逆不道的话他不敢说出口:他觉得皇帝很愚蠢!
为了银子因小失大,典型的利令智昏。
司礼监太监是什么?不仅仅是皇帝的家奴首领,更是皇帝用以控制朝政的内相,是和内阁大臣并行不悖、分庭抗礼的朝廷首脑!
皇帝为了金银就找借口对自己下狱抄家,以后的内臣就不会在对皇帝那么忠心了,甚至为了自保和文臣、武将勾结,让皇帝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最后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力量,被欺骗、被蒙蔽。
可见皇上真就不是明君。
张江陵啊张江陵,这就是你呕心沥血教出来的好学生啊。
郑国泰智珠在握般摇摇头,“田公,说这些也救不得你了。不过,在下倒是有法子让田公保住一条性命,家人也可无恙。”
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张供状,上面赫然是一些官员的名字。
有兵部右侍郎朱寅、监察御史袁可立、兵部左侍郎宋应昌、大理寺卿孙丕扬等十几个官员的名字。
这些都是支持皇长子最坚定、和郑氏集团最不对付的大臣。
供状以田义的名义写,说勾结朱寅、宋应昌、孙丕扬等人,发动朝野请愿,叩阙午门,逼迫皇帝早定国本,立皇长子朱常洛为太子。
并说,朱寅、孙丕扬等人已经答应联系更多的朝臣,叩阙请愿。
郑国泰点点供状上的名字,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