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531节
“陛下牺牲赵志皋,也是为了敲打首辅、张位和我。若是接下来,首辅没有让陛下满意的举措,恐怕也要步赵志皋后尘。”
朱寅忽然想起历史上的“三王并封”。这是万历朝的大事,发生的时间就是万历二十一年的正月,也就是本月。
发起人,正是首辅王锡爵!
三王并封,是主张同时封朱常洛、朱常洵、朱常瀛为亲王。本质上是淡化朱常洛的长子地位,将三位皇子置于同等地位,是有利于郑氏的图谋。
听沈师的意思,王锡爵要动手了?
历史上的三王并封,因为百官的反对,尤其是科道言官代表的清流集团的激烈反对而失败。王锡爵因此被逼辞职。
可是这次呢?也会失败吗?多了张鲸这个变数,难说!
沈一贯又打出一个耸肩缩颈的猿提,“稚虎,你可明白老夫的意思?”
朱寅突然明白,为何沈师会选择此时倒向郑氏,因为这次的确是个最好的机会。
接下来的事件,朝局会剧烈动荡。此时表明态度,受到的冲击最小。沈师真是老狐狸啊。
朱寅会意道:“所以先生这次…要支持王阁老?”
“不错。”沈一贯点点头,收了动作,“内阁是应该团结一次,给陛下一个交代了。陛下之前让我等入阁,本就抱着期待。”
“若是内阁迫于九卿和言官压力,就一直上下逢源,陛下就会彻底怠政,拒绝合作。”
“朝野都说,国本是首要大事。可是对内阁而言,谁当太子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事:陛下要振作!”
朱寅掏出手帕,擦擦老师额头的细汗,“内阁是希望在国本上对陛下让步,换取陛下励精图治?”
“然也。”沈一贯点点头,神色有点无奈,“陛下一心要立常洵,百官想立常洛,就这么一直耗下去,对朝政,对天下,有害无益!”
“皇上已经几年不上朝,和群臣赌气,不郊、不庙、不讲、不见…如此种种,自古罕见。最近,就连官员缺额,也不想补充了。如此下去国事日非,可怎么得了?”
“我等就算不能致君尧舜上,起码也不能置君父于昏聩不明。”
“若是内阁的退步,能换来陛下回心转意,励精图治,谁当太子还重要吗?都是陛下的儿子。百官何必非要和陛下犟到底?真是不当家不知当家难呐。”
朱寅附和道:“先生言之有理。若是内阁退让,能换来陛下的振作,那也值了。可是,若是陛下仍然我行我素呢?”
沈一贯叹息一声,“那就无能为力了。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朱寅默然不语。
以道事君,不可则止。这八个字,可谓道尽了几位阁老的官箴。
朱寅也叹息一声道:“日军快要打到辽东了。当此国事艰难之际,陛下还念念不完国本之争,为此不惜朝廷分裂,党争激化,真是让人唏嘘啊。”
沈一贯抬起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眸,凝视着朱寅道:
“稚虎,为师知道,你支持皇长子,主要是出于情分,并非真是死守‘无嫡立长’四字。除了情分,你也是要借助此事,赢取声望,获取清名。”
“你的确赢得了声望美名,就是那些最爱挑刺的言官,也大多喜欢你。可是这一次,你这杆皇长子的大旗必定首当其冲,一定要低调。最好…借机躲出去!”
他往东边一指,“去朝鲜当经略,先避开京城这团浑水。你去朝鲜打仗,百官也不会怪你关键时刻不出头。等到最危险的时候过去,你再回京。”
“所以为了你,为师会和王锡爵商量,推迟半个月行事。等你离开京师,内阁才会有动作。王锡爵为了换取为师的支持,会答应为师的条件。”
朱寅不禁有点感动。沈师虽然是个政客,可他也护犊子。这些年对自己很是关照,否则自己也没有这么顺遂。
“先生一片苦心,弟子不知所言。”朱寅说道,“可是弟子未必一定能去朝鲜。”
沈一贯道:“尽力而为吧。陛下心中,肯定是不愿意你去的。可是朝中谁比你这个军功封爵的江宁侯更熟悉日本内情,更合适去朝鲜?”
“举荐的人够多,皇上为了朝鲜大局,也不得不派你去收拾乱局。你先做好准备吧,八成能去朝鲜,可能下月就会出京。”
师徒两人又商议了一会儿,眼见天色已晚,朱寅就提出告辞。
“先生先安歇,弟子告退了。”
“嗯,去吧。”
“是。”
朱寅刚刚走到门口,忽然沈一贯在背后说道:“稚虎,你别忘了,今年是六年一度的京察大年。”
京察?朱寅顿时想起,万历二十一年,是历史上有名的癸巳京察!
就是这一年,大明朝的党争彻底激化,朝政急转而下。郑氏集团在万历的支持下,拉拢浙党和齐党,和支持无嫡立长的主流官员,爆发了惨烈的政治斗争。
不知道多少官员,在癸巳京察中落马。
自己作为皇长子集团的代表,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朱寅心中凛然的说道:“谢恩师提醒,弟子知道怎么做了。”
沈一贯点点头,“再送你一句话:以道事君,不可则止!”
“是!”朱寅拱手一礼,转身走出精舍。
一离开温暖的精舍,外面的寒风扑面而来,朱寅不禁打了个寒颤。
大街上,元宵节的灯景已经开始布置了。抬头望,月亮也快要圆了。
可是祥和的元宵节之后,腥风血雨想必就要开始了吧。
朱寅回到府邸,宁采薇已经在灯下等候了。
“小老虎,有个大人物想要见你。”
她递上一封信,“信中说,明日申时三刻,在西山落月寺相见。”
朱寅打开信,不禁眼睛一眯。
掌印太监,张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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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原来是岳父大人!”
“张鲸要和我做交易。”朱寅放下信,“他看姑父田义的面子,不想对我动手,但希望我识相,不要和他作对。”
“他要干大事了,是想警告我不要成为他的障碍。”
宁采薇点头道:“一定是这样了。他如今大权在握,又没有求你的地方,为何要见你?自然是要你老实点,不要让他难做。”
“他自称重诺言讲义气,信仰关羽,既然给姑父写过血书誓言,就不会轻易反悔。小老虎,只要不是太为难的事,你大可答应他。我们现在没有实力和他对抗,只能退避三舍。”
朱寅坐下来,微叹一声道:“他要做刘瑾、魏忠贤那样的人,不讲规则的滥用皇权,我们现在哪里斗得过?当然只能服软。”
“唉,原以为当了兵部右侍郎,封了江宁侯,虽然还不是九卿,也是朝廷重臣了。谁知风雨一来,还是只能躲避自保,伏低做小。什么时候能真正扬眉吐气,掌握大权,决定自己的命运?”
“搞得不好,我保不住官爵,咱家也保不住财富。可我又不能急流勇退。咱们要夺回皇位,对国家要有足够的功勋,不然天下人也不服。不做这个官,也不行啊。”
对于做官,他都有点灰心了。他是特务出身,不是官员出身,他很讨厌官场上那一套。
宁采薇安慰道:“你做官四五年就爬到这个位置,已经是千古独一份了。沈师是内阁大臣,姑父曾是掌印太监,义父是左都督,不也兢兢业业,如履薄冰?何况你只是副部长,还不是常务副。”
“咱们已经谋篇布局,再熬几年吧。等到宗钦完全掌控了御马监,等到虎牙控制了二十四监一半以上的要职,等到拜金帝的身子垮了,等到你的名望和功劳够了,咱们的机会就到了。”
宁采薇说到这里,如剪双瞳之中目光如霜,“到那时,试看天下,谁主浮沉!”
朱寅从袖子里取出一页纸笺,“这是我和徐渭拟好的名单,你看看。”
宁采薇打开一看,却是十八个官员的名字,有科道言官,有六部的主事、员外郎、郎中。
这些人,是朱党的中坚干将,和朱寅关系最密切、唯朱寅马首是瞻的铁杆党羽。
其中就有王士性。
他们不但和朱寅政见相同,私交亲近,这几年也拿了朱寅很多好处。
有他们的存在,朱党才能成为朝中最大的秘密政党。
当然,朝廷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朱党骨干,甚至不知道朱党的存在。
宁采薇立刻明白了,“你要设法把他们调出北京,去地方任职?”
朱寅拍拍宁采薇的手,“宁总就是聪明。不错,今年是多事之秋,接下来朝中风浪太大。干脆趁着年初吏部铨叙,晋升降黜,运作他们去地方任职。”
“知府,兵备道,按察副使,参政,巡按…等官位,都尽量为他们谋取,用来运作的银子,咱们自己出。”
“等到风浪过去,很多朝臣落马,再运作他们调回京城,补官位更高的缺。一箭双雕。”
宁采薇颔首道:“是个好办法,大笔银子我也舍得,就拿出十万两运作。可是,十八个京官一起外放,这个动静也太大了,很容易让人看出破绽。”
“你放心吧。”朱寅很是自信,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吏部有朱党的人,都察院也有朱党的人,内阁还有沈师,我只要暗中打个招呼,把银子分给这十八人,让他们自己分散去运作,不就行了?谁也看不出来和我有关系,看不出来还有一个朱党。”
“反正每年年初,都有一批京官外调,又有一批地方官调为京官,调进调出很正常,谁能想到幕后主使是我?”
“趁着朝中风暴还没到,提前把他们调到地方保护起来,保留革命的火种,留待来日反攻。”
朱党当然不止这些人。可朱寅能力有限,也只能先护住这些中坚力量了。
宁采薇道:“这事你自己安排好,银子尽管花,你媳妇儿有的是钱。对了,野猪皮他们快要回建州了,你怎么表示?”
朱寅想了想,“野猪皮这次在日本,可谓损失惨重,扈尔汉战死,费扬古缺了一条胳膊。可是银子,他们又没有捞到,血亏!可是朝廷和拜金帝,是不会赏赐他们的。”
“咱们自己从库里拨出一万两黄金,送给野猪皮,不能寒了他的心,还要用他呢。”
宁采薇拔下头上的发簪,脱下鞋子,爬到床上躺下,很大方的说道:
“一万两黄金虽然不少,但还不足以让野猪皮感动。他在东北卖人参貂皮,一年也能赚这么多。”
“咱再给他一千匹宁夏绒,一千匹苏州锦缎,一千斤奶糖。再送给他出生不久的儿子黄太极,一个金镶玉的项圈。”
“是红太极,不是黄太极。”朱寅笑道,“还是你会送礼,那就这么办吧。反正宁总有钱,我也不嫌多。”
宁采薇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报复曲阜孔府的事情,你交给了魏忠贤去办,他会不会误事?”
“不会。”朱寅摇头,“这种事情他最拿手,而且我已经交代了。这几年,他一家老小深受恩惠,她女儿还认我为义父,靠谱。”
宁采薇只穿着一件松棉中衣,长发如瀑的打个哈欠,星眸迷离的说道:“姐困了,床上聊吧,换频道。”
宁采薇一躺到床上,聊的话题就不是大事了,而是改聊家常和私密话题,也就是换频道。这好像是她的习惯。
“好吧,换频道。”朱寅边说边脱了外套上床。等到他钻进大红锦被之中,被中已经被宁采薇的体温暖热乎了。
软玉在侧,满鼻生香。
两人并头共枕,这才发现少了一个人。小两口顿时面面相觑,都有点不习惯。
宁清尘去了医学院,这两天都不回来了。
可是没了宁清尘,少了一盏灯泡,两人的相处就更轻松了(更放肆)。
“小老虎。”宁采薇用脚捉着朱寅的脚,眸子在灯影中熠熠生辉,笑容有点狡黠,“明天上午去冯家吃满月酒,又要见到庄姝了哦。期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