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569节
囬部乱民首领之一的马九桑,举着一杆星月大旗,指着岌岌可危的最后一道宫垣,大声道:
“兄弟姐妹们,胡大在保佑我们!我们饱受秦王府的欺凌,秦王视我们囬部为奴!奴役我们!鞭打他们!搜刮我们!”
“这一次,罪大恶极的秦王又抢走了囬部最美丽的女子睦兰!还让睦兰耻辱的死在他的床上,最后赤条条的喂养野狗!他还加征我们的商税和人丁税!”
“他以为囬部没有刀!没有牙齿!没有怒火!他以为我们囬部只是哭泣的羊羔!可是就算我们只是羔羊,我们也会长出犄角,顶破豺狼的肚子!”
他身边的骆驼上,坐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轮廓分明的脸庞犹如一头狼,正恶狠狠的看着宫门。
另一个囬部首领白寿德,一手举着经书,一手举着弯刀,高呼道:
“我们的祖先从大元时起,就驻扎在关中,我们是探马赤军的后裔!今日,我们要拿回祖辈的荣光,先破秦王府,后占西安城!”
“神灵告诫我们,必须血债血偿!神灵启示我们,今日就要血债血偿!”
“秦王府有金山银海,有几十万石粮食!得到秦王府的钱粮,再加陕西百万囬部同胞,大事可成!”
他手中弯刀一指:“一刻钟之内,攻下这最后一道宫墙!里面的一切都是我们的!杀!”
“杀!”
潮水般的囬部乱民潮水着攻打宫垣,高喊着囬部的口号,狂热无比。
“砰砰砰!嗖嗖嗖!”宫垣之上,数量稀少的王府护军拼命放铳射箭,抵抗攀登宫墙的囬部乱民。
白寿德身后的一个青年男子目光幽邃的看着这一切,脸上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对白寿德说道:
“大首领,王府兵少,坚持不了多久。不过攻进之后,千万不能让秦王跑了,秦王的兄弟子侄和近支,也要全部杀掉,以除后患。如此一来,秦藩才会除国。秦藩国除,以后就不会报复我们囬部了。”
白寿德点点头:“力必失,你曾是秦王府的驯兽师,认识秦王的那些兄弟子侄,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吧,不能让他们跑了。”
“是!”力必失低头领命,眸光有点诡谲。
……
软禁宁采薇等人的小院中,看守他们的护卫早就去抵抗乱民了。
宁采薇好整以暇的坐在圆桌前,悠闲的就像在自己家里,哪里像是陷身虎穴的人?
丁红缨更是在嗑瓜子。
外面的喊杀声越大,她们反而更高兴。
直到此时,宁采薇才完全放心了。接下来,只会一环套一环,环环致命!除了己方,没人知道这一切和她宁采薇有关。
不知何时,一个秦府女官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小院。
“我们的功臣回来了。”宁采薇对这秦府女官笑道,“妹妹,你这个忍者果然好手段。”
原来这个有点神秘的秦府女官,就是吴忧。
吴忧在脸上揉了揉,搓下易容用的面泥,露出本来面目,笑道:
“我打开了两道宫门,故意留下最后一道门没开,还用喂毒的暗器杀了几个护卫。没人发现我。”
她坐下来擦擦汗,端起宁采薇的茶杯一饮而尽,嫣然笑道:“最多一刻钟,囬部就要杀进来了。”
“嫂嫂,朱谊漶亲自去银库了,上百匹马去了银库拉金银,他们要从东边的承仁门出府,再从长乐门逃出西安城,去城东十里的景龙池龙王庙,暂时把金银藏在那里。”
“嫂嫂算的真准,秦王那老东西果然要亲自抢运金银,而且早就准备好了,金银都在车厢里,套上马就能走。”
宁采薇站起来,一双眸子神采飞扬,满是英姿飒爽的锐气,“姐妹们,更衣!动手!”
吴忧笑道:“跟着嫂嫂做事,就是痛快!”
丁红缨也飒然而笑:“那是当然!薇姨可是海盗女王海明月,跟着她做事就是爽气!”
一群僮家女子一起喝道:“愿为娅端(夫人)效死!”
十几个女子一起脱下外裙,露出里面的白衣,白衣里面又是软甲。
众人取出头巾、面纱戴上,转眼间就变成了一群囬部女子。
就是囬部乱民看见,也不会怀疑她们是自己的同胞。
接着,宁采薇就带着十五个女子,借着夜色的掩护和王府的混乱,趁着护卫们都在抵抗乱民攻城,雌豹一般猛扑王府的内武库!
内武库本来日夜有护军防守,可是此时空无一人。
丁红缨点燃一个霹雳弹,轰的一声炸开锁头,众人一起进入内武库。
内武库不大,武器也不多。可是刀枪、弓箭都不缺。
众女取了兵器,直趋东门!
……
此时,最后一道宫垣终于被攻破,囬部乱民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呐喊,一拥而入。
所剩不多的护军发一声喊,再也不敢抵抗,扔掉兵器、丢盔弃甲的四散而逃。
承运门广场成了第一片屠宰场。火光下,倒毙的王府护卫尸身狼藉。
囬部乱民们蜂拥着攻入内府,水银泻地流向各处琼楼玉宇,见门就闯,见人就杀,宣泄着积郁已久的煞气。
“杀!”
“别走了秦王一家!”
“去银库!”
秦藩宗庙沉重的雕花殿门被数人合力撞开。殿内,供奉着秦王列祖列宗的牌位,层层叠叠,描金绘彩,在火把下反射下有些诡异。
冲进宗庙的囬部青壮,眼中没有丝毫面对“神圣先王”的畏惧,只有刻骨的仇视。
一个大汉用裹着缠头的额头狠狠撞向最前一块最大的牌位,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嘶吼道:“狗屁王侯!还我妹妹命来!”
随即,他将火把狠狠掼入牌位堆中。“烧!烧了这些吸髓的恶鬼!”
“轰”的一声,干燥的木牌和丝帛瞬间爆燃,浓烟裹着焦糊的纸灰木屑腾起。
另一些人则对殿内陈列的礼器下手,巨大的青铜鼎被合力推倒,发出沉闷如丧钟般的巨响。
玉圭、金册被粗暴地从锦盒中扯出,塞进随身的牛皮褡裢,动作干脆利落,神色很是漠然。
更多的人流沿着宽阔的玉阶,冲上银安殿。
王府最后的抵抗如同薄冰般碎裂。
“啊——”宦官宫人们肝胆俱裂,尖叫着四处逃窜。
几个身着宫装的侍女,像受惊的雀鸟,立刻被冲进来的囬部乱民揪出。她们头上精致的珠翠被毫不怜惜地扯落。
一个身着金线绣凤锦袍的贵女,被两个壮硕的囬部汉子像拖拽猎物般拽了下来,一扔。
“世子妃!”立刻有人吼出她的身份。
“饶命——”世子妃的尖叫凄厉欲绝,精心梳就的发髻散乱。汉子们的手像铁钳,没有丝毫对贵人的敬畏,只有对仇敌的冷酷。
她像破布般被粗暴地拖下汉白玉阶。身体在冰冷的石阶上翻滚、磕碰,华美的锦袍被撕裂、染上污血和尘土。
危急时刻,王爷和世子都逃走了,却故意把很多女眷丢在这里,延缓乱民的追击速度。
世子妃嚎啕大哭,可她那绝望的哭嚎,被周围更宏大的声响无情覆盖了。
弯刀劈砍楠木屏风的破裂声、瓷器玉器被砸碎的脆响、以及更多惨叫和狂笑声。
忽然有人高喊道:“快去银库!那里是金山银海啊!”
人群如同被点燃了的火药,轰的一声炸开。他们像冲向水泉的驼队,不顾一切地涌向银库的方向。
很快,前面就传来激动的惊呼:“金子!”
原来秦王眼见追兵迫近,只能牺牲几箱子金银珠宝,故意撒在通道上,吸引囬部乱民们哄抢,堵住道路,甚至相互厮杀。这样,就能争取逃跑的时间了。
很明显,这一招很有效。
囬部青壮们看到金银珠宝,贪婪顿时压过了仇恨。
抢他娘的!
强壮者用身体撞开通道,精悍者迅速将地上的金银塞入褡裢皮囊,抢到很多东西的人警惕地望向四周,手中弯刀四处挥舞。
有人跌倒,立刻被后面涌上的人踩过,只发出一声闷哼。金银在哄抢中滚落,珍珠、宝石、玉佩散落一地,在火光照耀下闪烁不已,令人迷恋。
随即就有人厮打起来,很快就有人动刀,流血,死人。
秦王府还没有来得及运完的库房里,古画被弯刀划破、扯下。名贵的紫檀木家具被劈开寻找夹层。
连墙上的金箔也被用刀尖刮削下来。
一时间,整个秦王府都是贪婪的喘息、争夺的咒骂、惊惧的惨叫,以及瓷器破碎声、布帛撕裂声…汇成一片毁灭的噪杂之音。
随即,各处殿宇就燃起了冲天大火。
窗棂、廊柱、斗拱、锦帷…火苗跳跃着,贪婪地吞噬富丽堂皇的秦王府。巨大的火焰冲天而起,将王府上空映照得一片血红。
整个西安城的百姓,都被王府的大火惊呆了。不知道多少人拍手称快,甚至喜极而泣。
偌大的秦王府在复仇者的怒火中烈焰焚身。那滔天火光里,仿佛有无数个被秦王府害死的冤魂在狂舞、在狂笑。
西安的月色被浓烟吞噬,夜空污浊如墨,吞吐着呛人的浓烟。震耳的喧嚣声中,伴随着火焰燃烧的噼啪声、断壁残垣坍塌的闷响。
西安城的百姓,亲眼目睹了不可一世的秦王府,渐渐化为一片焦土!
好火!好火!烧的好!
秦王府的混乱中,一队囬部女军冲进东边的某处庭院,对一群打砸抢的囬部乱民道:
“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你们快跟我们走,去追击秦王世子,他往那边逃了!快!”
一群囬部乱民根本来不及多想,就跟着这十几个囬部女军冲出去。
……
与此同时,朱谊漶惶惶如丧家之犬,率领最后的贴身护卫,宦官家奴,兄弟子侄,以及王妃等女眷,押着上百辆装满金银珠宝的马车,仓皇逃出王府的承仁门,又逃出西安长乐门。
一行人出了城,一头扎入黑暗的城外林荫道,这才稍微松口气。
朱谊漶等人转头望着秦王府的大火,无不捶胸顿足,目眦欲裂,咬牙切齿!
不少人忍不住嚎啕大哭。
“额必灭囬!额必灭囬!”朱谊漶怒发如狂,“快走!”
世子说道:“父王放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王府被烧,其实也算好事,到时再修建更好的,又不怕没有劳役可用。”
庶子道:“囬部暴徒肯定不知道我们去哪里,一时半会找不到我们。等到青麓岙的护军和官军回援,就能镇压乱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