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明 第72节
“刘把总。”丁火根看向一个白净脸庞的蓝衣男子,“你负责训练的新兵,何时能排上用场?”
刘把总站起来说道:“回麾下话,麾下让卑职以戚帅之法练兵,必要练出精锐,那就不是三五个月的事情了。”
“最快,也要明年春天,才可堪用。”
丁火根点头道:“不要操之过急,宁愿多花工夫,也要练出精锐。你们之前大多都是戚帅调教出来的,自然知道戚帅的练兵之法虽然复杂,却是天下一等一的强军之法。”
他又看向另一个部下,“王千户,督造大船的事情,还要加紧去办。最迟明年冬天,新船一定要下水。”
王千户站起来,神色有点为难的说道:
“麾下,还是缺银子啊。我们没有足够的大料,新料要三年才能用,哪里来得及。”
“若是麾下多拨几万两白银,直接去购买现成的船料,今年就能开工,何须等到明冬?”
丁火根想了想,“银子缺口我来想办法。你只管去联络木料商人,先把船料定下来。”
“三年之内,我们一定要拿下整个舟山!”
“不是为了招安,只是为了一方安宁。朝廷不管舟山,就让我们来管,横竖不能让倭寇放肆。”
“还是那句话,咱们可以反抗朝廷,但不能丢戚帅的脸。就算当反贼,也要当硬骨头。”
丁火根说到这里,忽然眉头一皱,猛地站起来。
“今天是鬼节,都差点忘记祭祀阵亡弟兄了。为何无人提醒?”
“快点布置下去,今夜大祭,让鬼关门回来的弟兄们,喝好吃好!”
第63章 奸细
海霞满天,夕阳如血。
海岸边,水道傍,到处都是扎纸锭、做河灯、打纸钱、糊冥衣的人群。
识字的男子,则是在冥衣、纸钱上写着一个个逝去的名字。
纸仍不便宜。可民间清明、中元祭祀,却又绝不吝纸。
上了年纪的老者身穿素服,三五成群的对着天空稽首,口中念念有词。
上了年纪的老妇忙着蒸穄米饭,用青叶包裹。还准备瓜果、鱼、鸡等祭品供飨。
岛主有令,今日中元节,全岛军民统一大祭。
不光祭祀之前的阵亡者,也祭祀他们自己的祖先亲人。
缅怀先人,感怀英灵,表忠孝节义之心,此乃华夏大礼!
不少扎纸锭、做河灯的妇人叮嘱自己的孩子道:
“今天的供品,莫吃。”
“莫拍人肩,莫让人拍你肩,摸你头。”
“纸钱烧完后的烟灰,莫踩。”
“天黑放河灯,莫在河边看灯。”
“可都记住了?”
…
磨盘山上,忠义祠前,已经纸幡遍布,标祀飘飘。
大门前竖起一根三丈多高废弃桅杆做成的“灯篙”,上面一个横梁,悬挂三盏白纱灯笼。
几门虎蹲炮一起轰鸣,号角、钟鼓声也悠悠响起,惊动一片海天。
“轰轰—呜呜—咚咚—”
大片的海鸥被惊飞,盘旋在岱山岛上空,一片洁白,唳声如诉。
六百多岱山海盗,人人素服麻带,在丁火根的率领下,整整齐齐的站在祠堂之外。
更外围的地方,是海盗们的家属,以及从海民中选拔出来的四百新兵。
气氛十分肃穆。
把总刘廉风递上一束香给主祭的丁火根,丁火根点燃香火,率先跪下。
六百披甲、四百新兵、千余家属一起下跪。
“幸存之辈、苟全之徒丁火根,谨率岱山军民四千八百人,祭三十年来,我阵亡之袍泽!”
“英灵不远,武德永存,山岛有义,沧海有情!”
“祈愿诸位亡灵兄弟,冥冥之中佑我岱山,佑我舟山,安靖一方海疆!”
“英灵再上,愿秉承戚帅训诫,遵循戚帅志愿,剪灭倭寇丑寇,万死不悔…”
“拜!伏惟尚飨!”
众人一起叩拜,祈愿不已。
一堆堆的纸钱、纸船、纸甲、纸刀、纸炮、纸铳、纸弓、纸马…都被一起点燃。
纸灰飞舞,香烟缭绕。
“轰!轰!轰!”一排虎蹲炮再次轰鸣起来。
随即,灯篙上的三盏白纱灯笼一起点燃。
此时,已经夜幕降临了。
海边和水边早就准备好的海民,听到炮声之后,一起燃烧纸钱,点亮河灯。
转眼间,整个海岸都是飘流的水灯,倒映海面,犹如一片星光。水灯上写着亡者的姓名,在海波中荡漾。
海港中的三艘大战船上,也响起了炮声,声动海天。
整个岱山岛,都沉浸在庄严肃穆之中。
很多人望着天空,感到似乎会发生什么。
就在一轮明月冉冉从海上升起之际,忽然刘廉风等人发现东北方的海面上,出现一片云帆。
七艘战船!
这必然是倭寇和海盗!
“敌袭!”刘廉风等人一起大喝道,“准备迎战!”
警报发出,息烽台点燃,警钟和号角也被吹响。
战士立刻披甲,海港的寨桥也被封锁,数千海民纷纷登上岛中河道边的小渔船,带着钱粮物资,携家带口的避往河道深处。
一时间,河道之中密密麻麻都是小渔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艘。
这是之前丁火根早就安排好的法子。外敌来袭,没有战力的海民,第一时间乘小船躲进水道。
倭寇海盗的战船进不来,渔民们也就安全了。就算倭寇上岛,也拿海民们没辙。
甲兵们不用保护百姓,就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应战。
丁火根进入岛主后宅,一个英姿飒爽的劲装少女就持刀而出。
“爹!来了多少倭寇?给俺一套绵甲!”
“胡闹!”丁火根喝道,“甲本就不够用,哪有余甲给你!”
“红缨,快护着你娘和姨娘坐小船进水道,岛上不需要你,快去!”
年仅十四的丁红缨一挺胸脯,“俺不进水道!俺要和爹一起杀倭,上阵父女兵!”
“戚帅的《辛酉刀法》,孩儿已经大成了,十人敌啊。”
“大成个屁!就你还十人敌?”丁火根最讨厌女儿吹嘘,“你若不听话,俺就将你立刻嫁了!”
丁红缨听到一个嫁字,浑身气势立刻瓦解,赔笑着说道:
“爹莫气恼,女儿虽是十人敌,却是孝字为先,女儿听话便是。这便护着娘亲和姨娘去水道。爹放心,女儿一刀在手,万无一失。”
“倒是爹爹你,没有女儿护着,却要千万保重。”
丁火根很是无语。这个女儿不爱红装爱武装,那也正常,毕竟是自己生的,不可能当娇小姐。
可是她这吹牛皮说大话的毛病,既不肖父,也不肖母,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自己只教她辛酉刀法,没教过她吹牛啊。
她的刀技最多只是入门,还是花架子居多,对付寻常男子倒是绰绰有余,可要是遇见倭寇武士,必死无疑。
丁红缨吹了几句,就转身入内。
丁火根正要唤亲兵披甲出战,忽然神色一变,猛然一躲。
然而还是迟了一点。
只听“嗤”的一声,一支冷箭从仪门后面射出,插入他的肩膀。
丁火根之前中过箭,都是刺痛感。可是这一次,却是一股麻痒,居然不痛。
箭上有毒!
丁火根转头一看,只见白净面皮的亲卫把总刘廉风,正神色狰狞的举着弓箭。
他身后还跟着四个心腹披甲,手持兵器。
“是你!你是奸细!”丁火根没有想到,自己委以练兵重任的老部下刘廉风,居然暗算自己。
“爹爹!”丁红缨听到动静,持刀冲出扶着中了毒箭的父亲,怒道:“刘廉风,你敢暗算将主!”
她的母亲和姨娘出来,也都神色惨白。
“夫君!”
“刘廉风!你…”
“哈哈哈!”刘廉风大笑,“兄弟们都被我假传将令,去岸边御敌了,我说你随后就到,帐外已无一兵一卒!”
“只要你一死,群龙无首,谁还能抵抗松浦船主的日本武士?”
丁火根只觉得箭伤处一片麻木,整个右臂都抬不起来了,身子摇摇欲坠。
“原来你才是倭寇奸细!”丁火根咬牙切齿,“俺没想到是你!你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