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体求我长命万岁 第24节
298 收获月
收获月,第三主日。
晨耀一历。
教堂塔楼的铜钟,第三次掠过村庄上空。
聚落集会的时刻,马上就要到时间了。
教堂外的空地,已经密密麻麻地站满了人。
汗味、泥土味和清晨的凉气混在一起。男人们大多穿着打补丁的粗麻衣,赤脚或踩着草鞋,脸上刻着风吹日晒的痕迹,此刻都屏息凝神,目光紧锁教堂台阶。偶尔有孩子的哭闹从远处传来,很快又被女人的呵斥压下去,空气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三天前开始,村庄下属的十六户警役,加上教堂领导的二十三户警役——原本只有十一户,吴清晨带来的三个学生各带来了两户,堂区和男爵那边又大方地附赠了五户(三户加两户)——除了留下几个给伊弗利特管事和普拉亚牧师跑腿传话,剩下那些机灵点(下雨知道往家跑)的男丁,全都撒出去,分头通知艾克丽那七片住人的地方。
晨耀二历,也即15分钟后,第四次钟声响起。
艾克丽七个聚居点,213户人家的当家人,一千多口子的主心骨,差不多都到齐了。——啥?后者的具体数字?没法子,册子乱糟糟的,这事儿需要投入巨大的精力,暂时又不算最要紧的事务,于是,到底多少户多少人,吴清晨,或者说地球参谋团,到现在也没完全确定。
七名庄头早早就位,领着各自的儿子们,扯着嗓子提醒自家聚居点的人站好位置,一边喊一边沙哑地清点人头。
晨耀三历,第五次钟声响起。
庄头们逐个走到教堂门前,仰头向台阶上的普拉亚牧师和伊弗利特管事汇报:
“老橡树那块的巴尔,劈柴闪了腰,他的大儿子来了。”
“溪边地的森加尔,他家婆娘昨天晚上就开始肚子疼,可能今天就要生了……他的大儿子来了。”
“坡上还过去点的汉森家,让自家新收的劣马尥蹶子踢了小腿,他的大儿子上去拉人也被踢了一脚,小儿子替他们来了。”
“石头圈的费舍到处都找不到……我儿子刚揪着他家大儿子来了……他说他家没人去说过集会的事……”
“磨坊边的格里,老娘发高烧,得守着,派了家里大的来。”
至于直接没来的?一户都没有。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收获月的集会!全年最要紧的事!谁敢缺席?——就算是自己不想活了,也得考虑一下全家老小明年一整年拿什么糊弄肚子吧?
初煦一历。
普拉亚牧师伸出手,安德烈立刻把早早备好的圣铃递了过去。
铃铛清脆地响了几声,庄头们马上扯着嗓子大声喝骂,间或冲进人群拳打脚踢。
又是几分钟后,教堂前的空地,终于逐渐安静下来。
牧师身前几步,是同样早早从教堂里搬出来的圣坛。
等空地上基本没了声音,普拉亚牧师上前几步,走到圣坛跟前。
圣坛正中,供着教会的圣徽,在初升的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圣徽旁,一束颗粒饱满、沉甸甸的荞麦麦穗,象征着即将到来的丰饶。麦穗边上,静卧着一截岁月磨砺得光滑温润的镰刀木柄,以及一把沾着故乡泥土印记的旧锄头——它们诉说着耕耘与收获的虔敬。
普拉亚神情庄穆,双手捧起那束荞麦穗,如同托举着无价的珍宝。他缓步上前,将麦穗高举过肩,虔诚地奉至圣徽的正前方,凝立片刻,仿佛将这大地的馈赠亲手呈献于至高主宰的座前。
他开口,声音沉静而清晰,如同渗入土壤的甘霖,稳稳地流淌在寂静的空地上:
“感谢主宰的恩惠。”
“阳光照了,雨露落了,土地养了,汗水流了……才有了这满地的收成。”
“愿恩泽长存,仓廪盈实,庇佑吾等安然度过冬日,度过风调雨顺的来年。”
祷颂完毕,牧师将荞麦穗以同样恭敬的姿态,轻轻安放回圣坛原处。
接着,普拉亚左手执起那截承载着无数收割记忆的镰刀木柄,右手握住那把浸润着汗水与泥土气息的旧锄头。他再次将它们高高托起,在圣徽神圣的光辉下,缓缓划过一个象征奉献与感恩的半弧,让这两件朴拙的圣器,沐浴在主宰的目光之下。随后,才以无比珍重的态度,将它们归还原位。
这是每年都要举办一次的圣仪,随着牧师将农具放归圣坛,空地中的当家汉们,无需号令,齐齐以右手抚按心口,与牧师一同深深垂首,那低沉而浑厚的和声在教堂前回荡:
“主宰至上。”
圣仪完毕,普拉亚牧师退后几步。
伊弗利特会意上前。中古世界这样的环境,用不着什么开场白,管事直接宣布:
“艾克丽村庄今年秋收准备,从今天开始。”
首先是工具准备,检查、维修、磨利秋收用得上的镰刀、连枷、木叉、耙子、大车、麻袋和筐篓,村庄的三户木匠,两户铁匠必须全程参与,这几户手艺人家庭平时受到的优待,现在就是回报的时候,由两户警役户监督并跟着一起干活。
其次是场地准备,一项是五处直属打谷场,两处石板地要仔细清扫,并清除杂草,三处硬土地要平整地面,同时确保排水良好;另一项是检查谷仓是否完好、防鼠、干燥,这方面,伊弗利特分别指定了由三户警役,六户自由民负责。
再次是人力组织与动员。
这一项,伊弗利特就不自己念了。七个主要聚居点的庄头走上前,各自站好,开始高声点名:各自那片地方,今年轮到谁家负责秋收劳役,需要出几天工,为尊贵的阿克福德男爵阁下的直属领地,完成收割、整理等份内的活计。
被点到名字的家庭,心里早就有数。脸上的愁苦不由又多了几分,可这有什么办法?哪一年不是这样?哪一家的父亲,不曾站在这里愁眉苦脸?
最后是食物后勤,安排十户自由民,从明天开始,逐步为届时劳役的村民准备额外的食物,并确保水源安全,充足。
说完这句,伊弗利特管事退后一步,站定不动,意思很明白:他的话,到此为止。
空地中,当家汉们一直绷着的愁苦脸色,终于松动了那么一点。
一来,伊弗利特阁下最后说的那些额外吃食——浓汤、加粗的黑面包,还有麦酒和淡啤酒——这可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一年到头难得碰上几回。
想到那浓汤里可能飘着的油花,麦酒带来的短暂晕乎劲儿,不少人喉头下意识地滚动了一下,腹中也似乎不那么空得发慌了。这小小的盼头,是苦役前难得的甜头。
二来,村子里早早地就传开了,伊弗利特老爷过些日子就要回城堡享福去了。谁不知道,快离窝的兔子蹬腿最狠,快收镰的麦茬最扎人,大伙儿心里都悬着,就怕这最后一次秋收,伊弗利特老爷横下心来,要把大家往死里用上一回。
管事代领主宣布的劳役完毕,接下来轮到了教堂的安排。
普拉亚阁下自然是不方便亲自说这些的,用不着使眼色,伊弗利特管事刚站回原位,艾克丽村庄那三位同时听命于管事和教堂的书记官里,普拉亚牧师平日看得比较顺眼的亚兹,便自动走上前来。
亚兹展开一卷羊皮纸,清了清嗓子,开始念教堂份地上的规矩。
首先,同样是工具准备,场地准备,以及人力的组织与动员。
这三样,基本和男爵直属份地的劳役政策一致。
不过,由于教堂的直属份地本来就少于男爵直属份地,前阵子还划出去一小块,安排了追随吴清晨的警役家庭,所以今年要摊的劳役,肯定会比往年轻松。
然而,亚兹嘴里念出来的名单,长度听着却和往年差不多。被点到名字的当家汉,脸上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咧嘴——名单没短,摊到自家头上的活儿不就少了吗?
台阶下甚至响起了嗡嗡嗡的议论:
“主宰仁慈。”
“还是教堂好。”
“嘿……教堂?我看还是洛斯老爷好,自从洛斯成了老爷,这日子是一天天好起来了。”
“洛斯老爷好,普拉亚老爷也满好。”
“唉!凭啥我家今年轮到的不是教堂的差事?”
“你知足吧……没听说吗?为了男爵阁下份地上的差事,普拉亚老爷和洛斯老爷前前后后找了伊弗利特老爷好几回,嘴皮子都磨破了,才好不容易让他点了头,答应今年照旧安排……”
“洛斯老爷好,普拉亚老爷也满好。”
“不会吧?”
“有这样的事?”
“吓!怎么没有了?”刻意压低的声音没法压住其中的信誓旦旦:“这可是伊弗利特老爷家小老爷亲口说的……那谁、那谁、还有那谁,都听见了!我当时就在旁边……”
等议论稍歇,亚兹继续念道:“再下一个,吃食和喝水。”
食物方面,教堂准备的同样是浓汤和加粗黑面包,饮水方面,教堂作出了小小的修订:
第一,建议应役者不要为了省事自行准备饮水。
第二,凡每次喝水前,按要求完成了“洗手礼”的应役者,都可以喝教堂额外准备的两种咸水和甜水。
——分别添加了盐和蜂蜜。
(超凡的剧情,是有一部分快来了,不过也没这么快,还需要适当的铺垫,前所未有秋收,和前所未有的拥护,就是最好的契机。)
299 洛斯的威严
299 洛斯的威严
教堂份地的安排就是这些,说完,亚兹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惯常地,空地又响起了嗡嗡嗡的议论,庄头们熟门熟路地冲进人群,连吼带踢,很快又重新安静下来。
火候差不多了,普拉亚牧师又一次走到台阶边,目光扫过底下那些那些沾满汗泥、眉头紧锁的脸,普拉亚没有急着开口,而是侧过头,视线在侍立一旁的吴清晨身上停顿片刻,那眼神里,藏着无声的托付和深切的期许。
“秋收的活儿,伊弗利特阁下和亚兹都交代到了。”普拉亚的声音沉稳依旧,一边说着,一边再次向旁边让了半步——这次让得更彻底,几乎把整个台阶中央都空了出来,“剩下的规矩,还有些新的安排,关系到艾克丽今年和明年的肚皮……洛斯,”他清晰地唤出弟子的名字,带着不容错辨的强调,“你来给大伙儿仔细说说吧。”
“是,老师。” 吴清晨应声上前,步伐沉稳,站定在普拉亚牧师特意为他让出的、那核心的位置。
初煦三历。
晨雾散尽,太阳已经爬得很高,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落在吴清晨年轻的面孔和挺括的牧师袍上,仿佛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不容置疑的圣光。
吴清晨清了清嗓子,开口的声音带着点例行公事的调子:
“开镰的日子,定在七天后,晨耀一历……如果下雨,就是雨停后的第一天。”
时间方面的安排是每年都要念的经,没啥新鲜。
具体时间嘛……老把式们不自觉地抬头看了看天,七天的话,还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各家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看这天色,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大雨。
“收割的规矩,年年都说,”说着,吴清晨严肃了一些:“也年年都有人忘,所以,还是都仔细听清楚了……”
“守规矩: 各片地由庄头管着,划好哪块谁割就谁割,按顺序来!不准抢!不准乱串!割麦子的隔开三步远,捆扎听号令!谁犯错……谁当天自己回家吃自家的饭。”
“卖力气:教堂的钟声响两个指头的次数开工,敲一只手的次数收工。正午最热的时候歇四历,开始和结束都有会敲三个指头的钟声。偷懒的,偷跑的,抽三鞭子!耽误了收割的,拿自家份地的荞麦抵!”
“小心点: 镰刀离手就插回鞘!捆荞麦打死结!爬坡下坎脚踩稳当!伺候牲口别毛手毛脚!自己犯错受伤的,教堂和管事不管,自己犯错伤了别人的,抽十鞭子!”
底下的人群像晒蔫的麦秆,基本上没啥反应。
和吴清晨一开始就提到的一样,这些话确实年年都要说,也年年都一样。扣饭?鞭子?枷锁?哪年秋收不是这套?该犯的错照犯,该挨的打照挨,荞麦该没收还得没收。
麻木的空气里,甚至有人偷偷打了个哈欠。
对此,普拉亚牧师……倒也无所谓。
首先,这只是开胃菜。
其次,这至少让村民们开始习惯年轻的声音发号施令,哪怕只是重复老调。
老规矩的第二项是“抓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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