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鉴仙族 第982节
他的目光复杂,抬起头来,在这滚滚谪风之中望见一物,尽管被重重叠叠的神通包裹,却还在微微动弹。
“【大衍天素书】…”
诸位真君正合力施法,趁着宛陵天勾连谪炁,宁愿舍弃【陵阳不易宫】不要,也要一同将【大衍天素书】送入位处幽冥,邈不可查的『谪炁』之中!
‘『司天』之主是搅动风云的人物,【大衍天素书】更是操纵天下的利器,他们绝不能放任这东西回到果位上去,一旦果位有主,足以干扰当今的所有布局!唯有将此物压制住——哪怕司天归位,也有充足的钳制时间!’
‘可这些真君心里明白,【大衍天素书】是压制不住的,哪怕先前有宛陵天在外,【陵阳不易宫】在内,依旧出了刘长迭…’
陆江仙神色冷冰,心中清晰得很:
“其实不止刘长迭吧,还有如他一般的人物,宛陵天主人的后手就是【大衍天素书】,除去受我影响,应当还有后手,仅仅是宛陵天破,就有林衡江受了【大衍天素书】与『司天』果位感召,凭空诞出升阳…更有好几道银光从各地生出,落入世间。”
“尽管那林衡江已经不是原先的他了,尽管他也只是个紫府,尽管这些东西并不能掀起什么大的风浪,却也是变数。”
“而【大衍天素书】终究要胜过【陵阳不易宫】,如若只靠此物镇压,终究会被渐渐计算出漏洞的【大衍天素书】反压制住,这些变数只会越来越多,越来越强,最后催生出那一位『司天』之主!”
“落霞也好,龙属、阴司也罢,都不喜欢变数,更别说大大小小、谋害过宛陵天的真君了…眼下的大大小小变数尚可忍耐,甚至可以借此挖出更多兜玄的遗产——这也是他们放任林衡江的缘故、让如此多紫府进入其中的缘故,可无论如何,却不能放任自流!”
陆江仙始终站在此处,自然看得最清楚,冷冷的注视着:
“没有一位真君愿意舍弃自己的未来、赌上自己的立场专门去镇压此物,所以才要送入幽冥,只有『谪炁』果位能在没有任何人帮助的情况下彻底压制住『司天』位别的【大衍天素书】还不使之遁走!”
“行如此举动,身处『谪炁』的阴司一定知道,也一定支持。”
李周巍等人在洞天之中斗法的那几日,陆江仙已经借着【大衍天素书】推演了一千八百九十一次未来!
而他站在此地的目的之一,也是为了趁最后的时光,继续推演!
在这一千八百九十一次未来之中,陆江仙默默推动,试了一次又一次,却一次又一次的沉默下去,直到最后法宝被诸位真君共同抬取,留给他的仍然是一片沉默。
其中一千八百八十四次都是一片血海——李氏举族覆灭。
此间大抵有三条路。
第一,靠向落霞,共计八百零七种,虽然各有参差,主体却没有太大变动。
李周巍被围困赵地魏都郡,万军之中不得不冲击果位,天地立现第二显,三日陨落,满天光雨,天光错乱,太阳明而无光…明阳动摇,天地大变。
同年,蜀兵攻陷望月,即有仙旨至,并诛三脉。
李氏活着的、能喘气的人比李木田从军前还要少。
其中五百一十九次,倒是活了不少李家人,转折点不在李周巍、李曦明上,可是一个陆江仙未想到的人——李曦治。
这五百一十九次中,李氏最终向落霞妥协,北方大乱,李曦治入落霞山修行,以道行得真君利用,等到李周巍冲击果位而亡,来的不是蜀兵,而是北方的人,下诣仙旨,给望月湖留有几个活口,让李周暝带着人去了南疆。
李曦治修行多年,突然陨落,李周暝十三年而病亡,夏绶鱼治族七十九年,等到刘长迭与复勋被胜白殿杀害,举族而灭!
而另外五百六十一种,李氏选择了龙属。
李家虽然困守望月湖,处处为难,表面温顺,任由南北操纵博弈,不做任何抵抗,却阴与龙属勾结,于朱渌海阴造大墓,以作转世之举。
等到被围困魏都郡的李周巍力战而竭,走脱真灵,试图投靠龙属,转世重来,却为【神雷玄音鼓】所击,真灵粉碎,望月湖化为血海,留下海外遗脉占据群夷,在龙属治下苟活,却短短十年内嫡系衰弱,宗族灭绝,受诸家瓜分,如蒋家故事。
最后五百二十三种,李氏与杨浞立下的大宋相亲近,于栀景山突破陨落,湖上安定十二年,宋赵争天下,望月湖便被赵国大将王渠绾攻破,举族受屠,身居朝堂的李绛梁自裁…同样不能幸免于难,其中七十六种还好些,只留李曦明在阴司得了个不低的职位,可暗中出手,不出数年,便以扰乱现世受诛。
这些结果无一例外,都是以血泪收场。
当然,这一共一千八百八十四次之外,还有七次!
陆江仙神色幽幽。
这七次——其实也是李曦治投入落霞,可一朝不慎,本体被发觉,太虚、天外大战,海内碎为七洲,李氏与李氏相从、相交、有亲事者,司家、萧家、今后的豫阳陈氏…举族覆灭,无一幸免。
‘【大衍天素书】算出的未来…或好或坏,或一时风光,或毕生委屈,没有一条是活路!’
他静静地立在谪风之中,眼中不断倒映着天上被镇压住的【大衍天素书】,神色莫名。
【大衍天素书】不比刘长迭身上的那一点推算之力,尽管被法宝束缚,却依旧具有作为【位别】的尊贵位格与神妙——或许算不出真君未来的举动,可诸位大能过去与现在的布局有八九成都在算中!
‘也就代表,因为我的假设而生的一千八百九十一次未来都是相当接近现实的未来…只要道胎不出手,而我又不做什么太大的干预,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
他沉默良久:
‘【大衍天素书】能算尽诸事…却算不清两处。’
‘一处,是落霞与阴司道胎仙人的决定,第二处——便是我了!’
那七次涉及到本体被发现,天下震动,仙人与真君一同出世,画面立刻会变成一片混沌,除了破碎的海内,再无他物!
‘如果任凭局势发展,必然空费这百年时光,空费百年时光倒还是其次,错过了这么百年风云变化的阶段,此后哪怕再有机会,也绝不可能翻身了!’
他当年以为再不济蜗居五百年,可如今看来,岂是五百年能解决的?更何况…一百多年的相处下来…也叫他不能坐视李氏被屠尽…
‘明阳与李周巍…天下共逐『真炁』的大乱,是李家唯一的机会,其实也是我唯一的机会了…’
‘大衍天素书可以算这一千八百九十一次的未来,那位元府之主、那位青松观陆江仙何止算这一千八百九十一次?他有什么是算不中的!’
‘他做出种种安排,甚至宁愿洗去记忆,成为今日之我,必然是有缘故的…如果李家覆灭而我安然无恙,何必设计刘长迭,何必让我看这一千八百九十一次的未来!’
陆江仙沉默地立在谪风之中,慢慢转过头去,所有念头渐渐化为一念:
“要变数…他们不要变数,我一定要,一个迟步梓远远不够,要更多的变数!即使再怎么样都打乱不了他们的大局,却能求一线生机!”
他双眼化为银白色,神识仍然在不断勾连,默默推算,面色沉静,手中从无到有,一点一点凝聚出青白色宝剑来。
‘李绛淳…’
李绛淳得授符种,正是因为剑道天赋乃是百年第一,可望李尺泾项背!
李尺泾毕生的剑道经验予他,已经不算浪费,可此物非寻常人能受,也非寻常人能得认可,除非天赋要胜过李尺泾,否则至少也要到了剑元,距离剑意一步之遥,才有可能得其认可!
陆江仙本想等他剑道到了一定程度再来折服此物,如今却等不了了!
‘不认也须认!’
一如当年李曦峻借剑,这道剑念被他强行压服,弹指飞入李绛淳符种之中——他陆江仙时刻分神压制此物,让李绛淳与之感应,迅速拔升剑道修为,直到能得认可为止!
‘这些大衍天素书留下的变数不多,却可以算得干净…’
他眼中浮现无穷的银白色漩涡,争分夺秒地将无数变数以恐怖的速度输入其中。
这无穷幻象中,李曦明、李周巍一次又次变幻,或是李绛迁、李阙宛,某一日突然醒来,脑海中已然多出一千八百九十一次的未来,冷汗淋淋,试图自救,却在某日横招杀祸…
“以变数本身为变数…”
这一瞬间,种种幻想以恐怖的速度增长,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一遍又一遍地重现!
那无穷的谪风正在往一点凝聚,投入深沉不见底的幽冥之中,陆江仙如若继续站在此地,便可以乘着这一道灰白色的【向位谪风】,飞入无穷之幽冥。
‘那处就是阴司,就是『谪炁』之根源。’
他迎着这滚滚的谪风,那一抹与【大衍天素书】微弱的联系终于断绝,身形也骤然消失在原地,神色涌现出淡淡的阴郁:
‘如果种种谋划皆无成效,不如以【大衍天素书】打明牌…打他们自以为的、不值一提的明牌…李家从始至终,也只有打明牌的资格。’
‘我不能事事下场,李氏却需要一个刘长迭…需要一个自以为明白未来走向的李家人,在大势中心一切明彻的人物…替我去一点一点落子…’
海量的记忆赫然汇聚,一点金光升腾而起,顺着日月同辉天地的隐秘通道垂落而下,消失在太虚不可察觉之处。
明日请假一天,整理细纲。
第993章 父兄呵
寒风凛冽,白雪堆砌,林中一片萧瑟。
中年男子面色苍白,拢着衣袍,目光凝滞,静静在雪中站着,任由大雪落满衣裳,天空中的暴雪仍旧不息,一重重往下落。
不多时,半途上来一青年模样的男子,目光冷冽,在他身旁跪下了,拜道:
“家主…那黑狲又来了…说是讨要今年的血食。”
这中年男子面上涌起病态的潮红,咳嗽两声,这才缓缓闭起眼睛,答道:
“要就给他…”
“是…”
青年缓缓咬牙,一口应下,重新起身,可才迈出去几步,却又被中年人叫住了。
“遂宁…”
李遂宁回过头,却见男子睁开双眼,静静地道:
“我恐怕时日无多了…”
李遂宁心中酸楚,上前一步,低声道:
“只请五叔公安心养伤,真人如若还在…一定不愿见到大人自轻身躯…”
“真人…”
中年人咳嗽几声,眼中浮现出深深的恨意,眉宇之间更有几分痛楚:
“我愧为他的血脉,既没有魏王那样的神通,也没有炼丹的本事,可惜…可惜…”
他顿了顿,幽幽地道:
“遂宁。”
李遂宁抬眉,听着他开口:
“逃命去吧。”
李遂宁沉默起来,萧瑟着望着天边的大雪,中年人喃喃道:
“你是我家仅存的、修为尚可的晚辈…你最争气…李曦晅虽然有些错处,却并不傻,你比他还要聪明…你也知道的,待在这也是死…”
“如今宁真人也陨落了,紫府尚且如此,更何况我等呢?留在此处,迟早要死的,不如出去闯一闯,兴许有一线生机。”
青年始终沉默,听着他开口道:
“都要死的…当年那一道旨意下来便明白了,全都要死的…明阳血脉应当断绝,否则必叫他们寝食难安…我李周暝…我李周暝是个诱饵…”
“大父、魏王…才是缘由…才是他们所厌的…”
李周暝脸色煞白,似乎已经困倦了,神情却有一种迷离感,唇齿开合:
“父…兄…呵……”
李遂宁始终不言不语,却遍体冷汗,望着眼前面色苍白的中年人,看他困倦似地闭上眼,悚然一惊,骤然跪下来,急切地道:
“五叔公!五叔公!”
男人鼻尖殷殷流出血来,慢慢往前倾,靠在他胸前,让李遂宁的瞳孔放大到极致,这个一向冷静刚强、从尸山血海中走过来的青年终于嚎啕大哭,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