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日记 第589节

　　这片大地有今天，是每一个生灵用自己的牺牲铸就的。

　　“夫人……”一旁的莫相国轻声提醒道：“时候不多了，再留下去，您就要被观测到了。”

　　“我知道，只是这上京……真的是怎么看都不嫌够。”少女微笑着对着莫相国点了点头：“你看这条街，其实就是我小时候住过的，只不过建筑不同……”

　　她已经说不下去了，遗憾的叹了一口气。

　　曾经的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曾经的美好突然会在那一夜变的那么血腥，每个人都在生死相搏，每个人都在慷慨赴死，谁对谁错的是非曲直在那一刻变得无比苍白。

　　就像是这条青石板路，在她上辈子的时候有一个叫文化遗产的名头。而如今，这夜市天天改着，这青石板早就被生灵踩出了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人们早就忘了这条路的名字，只知道这里是上京最繁华也是最好玩的夜市，哪怕过了这么多年，长唐的娱乐早就多于过去，可那些上京的老人，那些活在过去的人，还有那些最懂的人，才会知道这夜市里留存的一切，才是上京最完整的会行走的历史。

　　因为在这里，有别的地方早就已经绝迹的糖人，也有别的地方早就已经势微的糥米团子，一个又一个的时代过去，那些在外面早就消失的东西，都在这个夜市里留存着。

　　最终，她转身走向了莫相国打开的传送门。

　　在过门的时候，莫相国眼中的求知让她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她微笑着问道。

　　莫相国眨了眨眼，用一丝带着疑惑的声音问着：“娘娘，这片大地需要您，可您为什么要让杜林代替您，如果可以，我们愿意助您登神，些许混沌污染，想必也是可以愈合的吧。”

　　他的眼中满是悲哀，遗憾，还有伤感。

　　“混沌的污染是不可逆的，我的躯壳已经被污染，我用自杀阻止了灵魂的堕落，这已经是极为幸运的事情，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无名氏先生告诉过我，这种污染是不可逆的。”她轻声的回答，脸上满是释怀的笑容：“我知道你们认我这个娘娘，但我其实只是一个创造了你们的普通科学家，我不是什么娘娘，也从来没有帮助过你们，相反的，你们庙里的那两个孩子才是直接帮助过你们的神明，她们才是真正的女娲。”

　　“他们不知道，但我们知道，我们这些小矮妖知道您的存在，知道您的过往，知道您为我们付出的一切。”他看着眼前的少女：“但是这一切都会随着您的离开而消失，我们也不可能将您的存在永恒的传承下去，我们这一代人死去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能够见过您的存在，于是故事会变成传说……”

　　“然后传说会变成神话，我的存在最终会被扭曲成远古时代的人们最为原始的崇拜，也许这就是每一个神明的由来，谁又能知道呢。”少女说到这里，微笑着伸出手，她揉了揉莫相国的脑袋：“你和西陆东部领的一个叫菲洛的长老真的很像，你和他是唯二能用肉眼直接观测到我的孩子。”

　　“因为我们都是您的孩子啊，娘娘。”罗相国的眼中满是遗憾。

　　“他也这么说过，对于我来说，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是我尽全力想要创造的美好……”少女说到这里，叹息声传来，她与他同时扭头，看到了一个笑起来很好看的烛龙。

　　他有着一头银发，尾部的鳞片细密，在长尾的尽头，银色的鬃毛绵长。

　　“您是……”罗相国有些不敢置信。

　　“是新来的无名氏先生呢。”少女微笑着打起招呼。

　　“虽然我有时候也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有人会用无名氏这个称呼来称呼我，但我总是会在后知后觉里发现，原来我早就没有了名字，可失去了名字的我又为什么会存在于这世间。”年轻人说到这里，他像是变戏法一样变出了一支手杖，手杖古旧而斑驳，但上面有一颗璀璨的红宝石：“后来我才发现，失去名字失去的虽然是自我，但人人为我，我为人人……他要走的，的确是一条苦路，但他成功了。”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活在正义的迷梦里，也活在那个血腥的夜里，他老是说他是一个杀千刀的坏种，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高塔上的孩子们，一直将他视做真正的剑使。”

　　无名氏的到来，给了少女以喘息之机，她不用再担心自己会被观测到。

　　于是她陪着他逛起了夜市。

　　“那个老头很倔的，又傻又天真，总把自己曾经经过过的那一夜看的比什么都大，说什么要让后来人不再受那一夜的苦，他只不过是一个凡人，能管的也不过是区区百年，百年之后呢。”

　　身为烛龙的无名氏看着这夜市摇了摇头。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人类文明的历史那么长，他所在的时间线只不过是苍海一粟，他也管不了这么多。”

　　“但他有这份心意，已经强过太多太多人了。”少女笑着说道。

　　“照这么说，你是原谅他了。”小小的无名氏好奇的看向她。

　　“我从来没有怪过他，那一夜，每个人都在恪尽职守，就像死亡与爱一样，是每一个凡人避无可避的存在。”

　　说到这里，少女伸手，却没有抓住被风吹走的草帽。

　　但草帽也没有飞出去，因为虚空中自有大手为她取回了草帽。

　　“你这是怎么了。”他拿过草帽，递到了她的面前。

　　“想事情，有些出神了。”她接过草帽，有些恍惚的笑答道。

　　这一刻，仿佛就像是在高塔那时，她与他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那般。

第1074章 何森森

　　杜林看着自己的左手，从床上起来之后，左手就一直处于不怎么听话的状态——换而言之，它有些僵硬。

　　大橘帮着杜林扫描了左手，确认是肌肉僵直性的坏死。

　　“你是越来越不像是人了。”说到这里，大橘叹了一声：“我第一次从像你这样活蹦乱跳的人身上看到死人才有的僵直肢体。”

　　杜林打碎了它，然后又用复原术重生了左手，然后微笑着看向大橘：“现在你应该看到了，对吧。”

　　“对个屁啊，杜林，我一直都很奇怪，在换了义体，更新了思考步序之后，我越来越觉得，你的牺牲是不是不值得，人类文明那么长，有那么多的支流，可文明在我能够观测的这么些年里，展现在我这样的义体眼中的，只有战争，死亡与不幸。”

　　“我也不指望人类文明一步登天，走上天堂啊，我只希望孩子不受饥饿之苦，有衣可穿，有爱可得，让无辜有活路。”杜林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你一定会说，这么好的事情，你要怎么实现呢。”

　　“是啊，怎么实现呢。”大橘好奇的问道。

　　“这个问题问的好，我也不知道。”杜林笑着回答道，他一边穿上清凉的亚麻衬衫，一边走向房门。

　　“不是，你怎么这么不负责任的！”大橘追了上来。

　　“没有，我的意思是说，在经济学方面我和那些一辈子玩经济的人相比，的确是力有不逮，但是在别的方面，我相信我自有过人之处，比如我可以帮助那些年轻人走上革命的道路，虽然我们都不懂经济，但想必那些有钱人一定会懂，我们会让他们想一个主意。”

　　“他们想不出来怎么办。”

　　“换一批再想。”

　　“换下来的呢。”

　　“杀了。”

　　说完，杜林大笑着推开了房门：“大橘，我跟你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推杯换盏，是杀头的营生，是改天换地的大业，那些玩经济的都不配和玩枪杆子的谈条件。”

　　“你这也太赤裸裸了吧。”大橘跟了上来，有些不理解：“你不是说过，革命应该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人吗。”

　　“有些人生来就不配被团结，对了，你应该不知道，昨天热亚那的报纸，你看看。”

　　杜林伸手一捞，一卷报纸就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大橘接过递来的报纸，看到了首页。

　　普尔·柯里昂书记受到刺杀，身受重伤。

　　大橘看向了杜林：“你哥以前不是从来都没有遭遇过刺杀吗，怎么你回去一趟……”“我助他晋升为了烛龙，你看，一个能活两百岁的草原精灵，一般到了一百岁左右的时候就会退出社交圈享受他们的下半辈子，一个百年，大家等得起，哪怕有人等不起，他们的儿孙也有出头的机会。”

　　杜林笑着说道：“可要是一个能活数百甚至上千年的烛龙呢。”

　　大橘长长的吸了一口气：“你的意思是说……”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不过是我哥命长，挡了有些人升官发财的路。”说到这里，杜林扭头看向大橘：“你看，这就是人心，你让我怎么和这些宵小共情，不杀他们全家是因为我心善吗，不，我只是懒得再管他们罢了，不过他们也别想得好，北方主义的年轻人已经自发行动起来了，他们要枪我给，他们要钱我给，他们要杀谁我管不着，真要有人要让我为死去的人负责，行啊，他们觉得行的话就来找我，看我杀不杀他们的头就知道我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了。”

　　说完，杜林哼着小曲走向食堂。

　　“说起来，你哥会成为烛龙……”“因为我们有一个将自己描绘成靶子的好父亲。”

　　听到杜林的回答，大橘抹了抹鼻尖，叹了一口气。

　　“我就没有见过比你们家还倔的倔驴。”

　　“这算是夸奖吗。”杜林笑着反问道。

　　“算是吧。”大橘走到了杜林身旁：“如果真到了那一天……”

　　“那也不过是历史翻过了一页，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那也不过是历史又翻过了一页。”杜林说完，伸手推开了食堂大门，看着坐在桌前的姑娘们，他走到桌旁，挤了挤莉娜：“你们这是怎么了。”

　　“热那亚报纸上的内容，我们也看到了。”安塔皱着眉头说道：“这种挑衅，如果我们不给予还击，只会让后来人更加得寸进尺。”

　　“是啊，我的建议是找出幕后黑手，全杀了。”谭娅一边修着她的指甲一边附和道：“我从来没想过，竟然会有人疯狂到刺杀普尔先生，他可是你的亲大哥啊，他们是疯了吧。”

　　“报纸上没有说，他已经成为烛龙了吧，我帮他晋升的，以前他倒是从来没有同意让我晋升他，但是前几天我问他为什么不结婚，他说他不像我，爱护不了所有人，我说帮他晋升，他就说可以。”说到这里，杜林突然笑了：“合着我哥连我都骗呢。”

　　“不会吧。”艾莉莎抬起头：“普尔先生要是知道了什么，一定会和你说的。”

　　“然后会有很多人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而死，我想这不会是我哥的脾气，他一定会选择坐实那些人的罪名，有了罪名，处理起来就不会有反对的声音，毕竟他们是连草原精灵的贤者，北方主义的义人都敢刺杀的罪人啊，他们的生死都会是在普尔的一念之间……”

　　分析到了这里，杜林有些欣慰的笑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大橘看着杜林。

　　“就算我离开了，我哥也会好好的活下去，转化为烛龙之后，他的体质强度会变成很高，这就是他面对刺杀的本钱，而且他也会走上属于他的路……”说到这里，杜林接过厨娘端上来的炒饭：“我还在想，我哥脑袋总算是开窍了，现在想来，他还是那个将主义与未来看的比他自己还重要的普尔·柯里昂。”

　　说到这里，杜林很是唏嘘。

　　唏嘘于柯里昂家族到底要出过多少书记，多少守夜人和守密人，这片大地到底要痛饮多少鲜血，才能够让这个文明走出苦海。

　　也许永远都不能，毕竟文明的每一步不必都是进步。

　　但杜林只觉得能够与这样的人共命运，真是人生最大的乐事。

　　这一匙子，敬未来。

第1075章 竹石开

　　普尔以自己为饵，妄图钓尽天下苍生，他的想法是好的，手段是没有问题的，但他没有想过，当刺杀到来，无论这刺客来自何方，就再也没有人能够踩住刹车。

　　前方就是深渊，他真的能够驾驭住这名为历史的失控马车，还是与这马车一道坠入深渊。

　　杜林不知道，也无法了解，他只知道他们有一个铁石心肠的父亲，一个怪物一样，以自己为祭品的疯子与狂人。

　　这么说，有些愧为人子，但考虑到他并没有养育过自己，杜林倒是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不好的。

　　普尔，你走到这一步，真的能够如我们的父亲那样，他所受的一切痛苦回馈给他的敌人吗。

　　杜林无法想像这样的未来。

　　但他又别无选择，因为他已经没有时间，只能选择相信自己的哥哥。

　　说什么文明的每一天不必都是进步，但那毕竟是杜林这一世的亲哥哥，是他用金子都换不来的家人。

　　但终将也会是他必定会失去的家人。

　　“你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的样子，让你的莉娜知心大姐姐来宽慰你。”

　　就在杜林瘫在摇椅上为自己的终焉做倒数的时候，莉娜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她挤到了椅子上，满不在乎于这张椅子老迈的年纪和本就不行了的榫卯结构。

　　“你大我多少。”杜林看着她的眼睛。

　　“难道不大吗。”她非常骄傲的挺了挺她的胸膛。

　　“呵，你也就是通过和安塔她们的对比才能得出一个你大的结论。”杜林冷哼一声。

　　“昨天晚上你摸这里的时候可不是现在这么一张嘴脸。”莉娜将杜林的脑袋抱到了怀里：“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哭出来会高兴一些的话，就在我的怀里哭出来吧。”

　　杜林叹了一口气，伸手从她的腰间抽出一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