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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苹果 第67节

  他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

  可王雪新和谢文斌夫妻俩用隔了十几年的破镜重圆教会固执一根筋的谢青寄“妥协让步”四个字。

  如果说先前他坚定着要对父母出柜的打算,那么王雪新在他面前摘下假发的那一刻就改变了他的想法。

  谢青寄彻彻底底理解了谢然,在无法逆转的死亡面前,没有什么比王雪新的感受更重要。

  在父亲紧张哀求的注视下,谢青寄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身体前倾微微越过谢然,使谢文斌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像是狂风暴雨来临前主动把对方护在身后。

  “不……我们没有别的关系,只是稍微亲密了一点。”

  他平静地看着父亲,每一个字都需要莫大的力气,放弃了苦苦像谢然求来的一份保证,再不忍心打破这个家久违的和谐。

  听着谢青寄妥帖坚定的回答,谢然却一怔,盯着手腕上的佛珠不合时宜地发起呆,肩膀上那个被谢青寄在海边咬出的伤疤明明早就愈合,可这时却闷闷镇痛起来,提醒着谢然二人之间经历的一切苦楚。

  谢然脑中一会儿是谢青寄泪流满面地抱着他求他救救他,一会儿是初重生时谢青寄作为年级代表上台讲话时一本正经的模样,最后顷刻化作水库旁,谢青寄抱着他的焦急眼神。

  谢然好像跨越时空,又一次听到了谢青寄为他做人工呼吸时他心如擂鼓的跳声。

  隔壁桌的坐着老板家的孩子,此时此刻正趴在桌上写作业,他的手边放着一颗红色的苹果。

  谢然盯着那苹果看了一会儿,以前恨得要命的东西现在却不怕了,他又把头低回去看着手上的佛珠,他知道,谢青寄这次否认,以后就再也没有开口的机会。

  谢文斌痛苦地看着小儿子,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反而不见喜悦。

  然而就在这时,一言不发的谢然却突然把头抬了起来,他轻轻笑了一下,看着谢青寄,无可奈何的目光仿佛在说“给你机会都不要。”

  谢青寄看着谢然,心跳猛地加快,几乎是立刻明白了他要做什么事情。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的手被谢然牵起,谢青寄脸上难掩震惊,条件反射性地用力拒绝,可谢然的力道却比他更大,他抓着谢青寄的手,大大方方地摆在谢文斌眼皮子底下。

  谢文斌直接愣了。

  从齐明那开回来三个小时的路程里谢然一直在考虑,要如何像父母坦白才能把伤害减少到最低,甚至连跪在地上痛哭说他离不开谢青寄这样的搞笑桥段都想好了,但预想不到真走到这一步的时候竟是这样一个场面。

  他用寥寥数语就概括了和谢青寄百般折磨错过的两辈子。

  “爸爸,就是你想的那样。”

  谢然哑着声音叫了一句。

  “我爱小谢,就像爸爸爱妈妈一样。”

第76章 如烟

  谢然说完这句话,就平静地看着父亲。

  谢文斌喉结动了动,哑声道:“谁……谁先开始的?”

  这回谢青寄没再犹豫,只是没想到谢然也急着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几乎是谢青寄同一时间开口,二人齐声道:“我。”

  谢文斌彻底说不出话。

  他痛苦地泪流满面,狠狠揪着自己的头发,锤了几下头,他死死盯着两个儿子交握在一起的手。许久过后,谢文斌冷静下来。谢然以为他会骂人,会像在谢婵面前那样说是自己把谢青寄给带坏了,再不济大动肝火,像打谢青寄那样也抄起面前的盘子给他来一下。

  谢然预想了谢文斌的一切反应,可没一个是对的。

  只见脸比命重要的谢文斌嘴巴一张,哀求道:“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没有资格说什么,但是然然……我求求你们,骗骗你妈吧,就算你们是,能不能骗骗妈妈,不要告诉她这件事情,爸以后保证不管你们,可是你妈这个病,没有多少时间可活……她不能再动气了,你不能让她死的时候是带着气走的啊。”

  “让你妈最后这段时间高高兴兴的,爸求你们了,你们不把我当爸爸看没关系,你妈她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

  谢文斌老泪纵横,他的反应就像是一面镜子,他强硬时谢然也强硬,他心软时谢然也心软。

  谢然再次沉默,他看向旁边的谢青寄,这次的目光中带着愧疚,然而谢青寄却明白,谢然此时的愧疚不再是躲避退缩,而是出于对母亲的爱,如同谢青寄跟谢然争取了那么久的坦白,却在王雪新的疾病面前甘愿放弃一样。

  他轻轻点了点头,却把谢然的手握的更紧,先一步对谢文斌保证道:“好。”

  不必过多解释,不必过多承诺,谢青寄这种人说出的一个字就代表了极重的分量。

  谢文斌松了口气,目光终于从两个儿子交握的手上挪开,手中电话响起来,低头一看是王雪新打来的,父子三人对视一眼,谢文斌慌忙擦掉眼泪,清清嗓子接起电话。

  “老谢,你人跑哪里了,怎么这么久不回来。”

  轻快的语气一如身体健康没有被病痛折磨的时候,听着她这样说话,谢文斌笑着应了句:“马上就回家了,带然然跟他弟出去给你买点吃的。”

  他挂断电话,对谢青寄和谢然道:“过两天再回家吧,我想和你妈单独呆两天,都十几年没在一块儿了。”谢文斌站了起来,动作缓慢,仿佛有什么东西压着他,背负着一个男人应有的责任,转身走了。

  菜还没上完,人先走了一个,兄弟俩对着一桌没动过的饭静坐无言。谢青寄突然道:“我还以为出了这样的事情以后,你会不愿意让爸妈知道我们的事情。”

  谢然松开谢青寄的手,拿起筷子把冷掉的菜扒到碗里,混着苦涩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扒,他轻声道:“你走了九十九步,最后一步还是为我放弃的,我拉着你往前走一步怎么了。”

  谢然发出一声苦笑:“你说现在是不是我们家心最齐的时候,吵了一辈子的架,终于能过几天安生日子了。”

  谢青寄没有吭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在这一刻只想歇歇,找一个只有他和谢然的地方,什么都不做,单单搂抱着睡上一觉。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隔壁桌子坐着老板的儿子,正不情不愿地写着寒假作业,左顾右盼的时候突然“咦”了一声,说外面下雪了,借着看雪的功夫偷得一时三刻的懒,蹬蹬蹬从兄弟二人身边跑过。

  谢青寄往外看去,雪还没下大,打着旋贴在玻璃窗上,王雪新总是说,雪一下,新的一年才算开始。他们不知道还能陪伴母亲多久,不知道未来会有怎样的变化,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又好像没变,但谢青寄想,对他们家来说,这也许是最充满希望最圆满的一刻。

  他手指动了动,又把谢然的手给牵了过来,二人的双手无声握紧。走出饭店大门的时候雪又大了些,谢青寄直接拉着谢然的手揣进自己的大衣口袋。

  开车回公寓的一路上谢青寄都没有说一句话,他今天异常沉默,好像是被谢然说的话做的事刺激到了。谢然没有注意到弟弟的反常,还沉浸在父亲不顾颜面性情大变的祈求上。

  他心不在焉地拿钥匙开门,刚一进去,背后的门就被人带上,谢然在推搡中被谢青寄挤进去,手中的钥匙串掉在厚重的地毯上,发出又重又闷的一声。

  谢青寄直接从背后抱了过来。

  谢然想回头看他,谢青寄却不答应,他的脸死死埋在谢然脖子里,那片被他紧挨着的皮肤逐渐传来湿润的触感,谢然想笑,想调侃一句怎么还哭上了,丢不丢人,然而下一秒,却听谢青寄轻声道:“我爱你谢然。”

  谢然一怔,整个人像是被定住,对面的落地窗清楚地映出他脸上的愕然。

  此刻说不清谁的反应更丢人。

  起初还没明白谢青寄说了什么,其实他听懂了,只是不敢相信,毕竟谢青寄这种人从不把肉麻的话挂在嘴边,叫他说爱简直是要他的命,甚至是连谢然自己都没有要说“爱”的意识。

  可谢青寄真的说出来了,而且还是在这样一个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的弟弟满脸是泪的抱着他,说了一句谢然潜意识里渴望两辈子却从不强求的话。

  “再说一遍。”谢然哑声道。

  谢青寄知道谢然听见了,他没如了谢然的意,而是哽咽着开口叫了一句哥。

  这句“哥”甚至是比“爱”更令他动容。

  谢然脸上先是费解茫然,继而嘴角控制不住地勾起放下,做出一个要哭不哭,想笑又不能尽兴的心酸表情,在经受了这么多的大喜大悲的磨难苦楚,谢然终于因为谢青寄的这句“爱”,而庆幸所经历的一切。

  谢然抱紧谢青寄的胳膊,心想这下真的是不管未来等着他的是什么,他都不会再害怕退缩了。

  ……

  2016的农历新年就在这样一场大雪中到来,这是谢然重生后度过的最完美的一个春节。

  王雪新和谢然为了一道“粉蒸排骨”的做法面红耳赤地争了半天,谢然说王雪新的做法不好吃,王雪新说谢然的做法不正宗,期间夹杂着谢文斌和谢青寄干巴巴地劝架,然而根本镇不住家里两个嗓门最大的人。

  最后谢然嗓门更胜一筹,王雪新像只斗拜的母鸡,不甘不愿地让出厨房指挥权,把围裙正式移交给大儿子。

  谢然嚣张得意地哼笑两声,谢文斌过来劝架,好声好气道:“儿子心疼你愿意做饭,你等着吃就行了,过来给我剃剃头,我头发又长了。”

  王雪新没好气地提醒道:“正月剃头死舅。”

  谢然从厨房里伸长脖子讨打:“我爸他舅早死了。”

  谢青寄一脸“又开始了”的无奈,把厨房门关上,去帮谢然打下手,王雪新的怒吼隔着门传来:“你那个排骨下面就是得搁一层红薯!”

  骂完自己就先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压根就没动气。

  谢文斌笑着把老婆拉走,夫妻二人已经重新生活在一起,打算过完年就去民政局复婚领证。

  他把推子递给王雪新,摘下毛线帽,头发短短的一茬,隐约能看见青黑的头皮。以前谢文斌的头发远比这个要长,年轻的时候甚至还赶时髦留过披肩长发,看见小马那样的短头发总是联想到出监狱的劳改犯,让他留一个短过指间的发型,还不如杀了他。

  可自从王雪新第一次化疗掉头发以后,谢文斌二话不说就去剃了个光头。

  王雪新聚精会神地举着推子在谢文斌脑门上自由发挥。她的胳膊瘦成一根麻杆,一把握上去总能感受到区别于常人的热意,骨瘦如柴的身体只有腹部微微隆起,如果不看她苍老憔悴的脸,会被误认为是个刚显怀的妇女。

  这些都是肝转移的症状,如果接下来的治疗依旧没有效果,腹水会越来越多,她会像当初怀龙凤胎时那样,整日躺在床上,腹部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

  两种相似的表象下是截然不同的结果,后者迎来新生,后者却归于死亡。

  “呀…下手重了,有点出血,疼吗?”王雪新手一抖,愧疚地看向谢文斌,惊讶道:“怎么还哭了?”

  谢文斌透过镜子温柔地看着妻子,红着眼睛笑道:“都出血了,能不疼吗?轻点。”

  “不太熟练……”

  “那就多练练,以后就这个发型了,你还要给我剃头剃很久,不怕。”

  王雪新笑着应了一声,眼睛也渐渐红起来。

  院子中传来一声叫喊,谢婵推门而入,做自媒体的没有假期,谢婵刚刚完成工作赶回家过年。

  她要风度不要温度,上身穿着羊绒毛衣,下面光着大腿穿了条短裙,裹着个大衣哆哆嗦嗦地往屋子里钻。谢然举着个锅铲挡在门口,故意逗着谢婵玩,恶劣道:“你这是冷还是热啊?”

  谢婵往屋里瞄了眼,见谢文斌和王雪新听不到,咬牙切齿地对站在后面的谢青寄道:“小谢,你倒是管管他。”

  谢青寄正要开口,谢然掐着腰回头看他,浓眉一挑,这威胁似的一眼看得谢青寄果断闭嘴。

  “我问你,那天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给老乔打电话的时候会听到你的声音,你们两个为什么在一起?”

  谢婵愣了一下,明显没听明白谢然在说什么,反应过来以后恼怒道:“小乔学校有亲子活动,老乔走不开,我就去了,结束以后我把小乔送回去辅导她写作业,怎么了?”

  谢然松了口气,然而就在此时,门又再次被人推开。

  一个陌生男人小心翼翼地往里张望,直接奔着谢婵来了,谢然二话不说把谢婵往身后一护,把锅铲横在那男人胸前不让他靠近,面色不善道:“你谁啊。”

  这人热切地看着谢婵,问能不能跟谢婵单独说几句话。

  谢婵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让对方跟着她出来,神奇的是谢婵挺胸抬头,没了刚才被冻得蜷成一条虾的狼狈样子,谢然看着谢婵遛狗一样把人喊出去,小声感慨道:“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伤心人。”

  谢青寄赞同地点头。

  十几分钟后,谢婵一脸轻松怯意地回来了,围观的人从两个变成四个,爹妈外加俩弟弟脑袋叠着脑袋站在门后探听八卦,地上还坐着一只猫。见谢婵回来一哄而散,只有谢文斌傻呆呆地站在门口,欲言又止地看着谢婵。

  谢婵柳叶似的眉毛凌厉一挑,看着谢文斌:“怎么了爸,你想说什么?”

  谢文斌吞吞口水,害怕道:“没……没什么,看看你妈给我剃头剃得怎么样?”

  “很亮。”谢婵给出客观评价,抱起赵高,满意地进厨房巡视。

  2016年四月对二手车这个行业来说还发生了一件里程碑式的大事,一个二手车的交易网站完成融资正式大范围推广,背后资本庞大,广告营销铺天盖地,以低手续费、高曝光率、海量车源迅速攻占市场,在同类型网站中竞争性极强。

  首当其冲的就是谢然名下的网站,他们网站主打的就是本地市场,在这样笼纳全国市场的竞争对手前根本就不堪一击。

  更过分的是,竞争对手根据本地情况给出了与其他地区不一样的方案,各项费用都只比谢然的低一点。谢青寄从中看出些针对的意味,猜测是否是和谢然之前拒绝掉的集团为同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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