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80:我的文艺人生 第184节
有人公开指责他写的这些东西:“太小气”“不深沉”,甚至是“拙劣的模仿。”
他承认自己的是在模仿。
有些是模仿汪曾祺,有些是模仿川端康成。
可是,怎么才能写出“大气”、“深沉”的作品?
余桦不止一次回望自己这二十多年的经历:没有像方明华那样插过队,当过编辑,也没像莫岩童年经受这么多苦难,没有上过大学、没有当过工人,也不曾有过曲折,不曾有过坎坷。
他不知道可以写什么、怎么写,感到迷茫而又痛苦:
“我多么希望,能够到流放到西伯利亚,像古代苏武那样牧羊,这样或许就能写出好的东西。”
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对自己的新婚妻子说出这番话,结果媳妇赶紧摸了摸他的额头。
“余桦,你没发烧吧?可别吓我啊?!”
从此他再也没对任何人说过这话。
今天外面下着雨,来上班的人很少,他一如既往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默默看着各种报刊杂志。好长时间没动笔了。
他感觉自己仿佛遇到一无形的堵墙。
自己已经碰得头破血流却无法通过。
突然,他看到方明华的这篇文章,精神一振认真读起来。
一遍、两遍.
整整一天,余桦就沉浸在这篇文章中,他写的每一句,每一个字都仔细琢磨。
“先锋类小说其实每一部作品都是在写作者自己,表现作者的的内心世界,而每个人的经历,内心世界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写出的小说也是独一无二的。”
“冷漠、客观、简洁并暗含着讽刺意味的语言表现作者的焦灼而忧虑的心灵。可以用冷峻的语言作“利斧”劈开蒙蔽人们眼睛的生活假象,但在这冷峻的语言下又跳跃着一颗灼热的心,于是形成了这外冷内热悲喜交加的叙事风格.”
慢慢的,余桦终于明白了。
“每一部作品都是在写作者自己,表现作者的的内心世界”——如果我的作品写我自己,那写什么?
医院。
从小,就在医院的各个角落游来荡去,对手术室里提出来的一桶桶血肉模糊的东西就习以为常,和那些凄惨的哭声,
他还记得一件事情。
前几年被安排到一座城市的口腔医院进修,那个时候刚好枪毙了一个二十一二岁的犯人,枪毙完了以后,就把死去的犯人往隔壁小学里一个油漆斑驳的乒乓球桌上一扔。
没过多久,从申城来、杭州来的各个科的医生就在那瓜分,什么科都有。
什么挖心的、挖眼睛的.
那帮人谈笑风生,习惯了。
难道这些就不能写到小说里?
死亡、鲜血、冷漠.
就如明华所说的,用“冷漠、客观、简洁并暗含着讽刺意味的语言表现焦灼而忧虑的心灵。可以用冷峻的语言作“利斧”劈开蒙蔽人们眼睛的生活假象.”
想到这里,他笑了,看着下个不停的梅雨,从来没感觉到这雨是这么可爱。
因为,他看到他眼前那堵墙,轰然倒塌。
多年以后,他回忆说:
“在我即将沦为文学迷信的殡葬品时,是明华的那篇文章在川端康成的屠刀下拯救了我。我把这理解成命运的一次恩赐。”
这些已经成名或者即将成名的先锋小说作家们从方明华这篇文章中汲取着能量和营养,但有人却陷入困惑。
今天下午,方明华正在办公室准备下一期的讲课内容。
这次简单,主要是讲现代诗歌的写作技巧:
“现代诗是自由的,但并不代表音韵就不重要,句式的长短变化或者整齐,韵脚的和谐,就是美的一部分。这是从旧诗中得来的财富。”
“这是句式长短在诗歌中的作用,这使得诗歌富有节律感,即使现在失去了词的唱法,仍然读起来是朗朗上口的,这就是艺术的美。而在现代诗中,也有人从中得来了不少经验,一些好的诗人,他们的诗都有这样的特点。”
”譬如徐志摩、戴望舒的诗歌,现代的如舒婷的事,再譬如余光中的诗句。”
“真正的诗歌是艺术与理想的完美合一,是色彩、情感、音响、线条、张力的对应统一,是真、善、美的语言凝炼
方明华正在办公室里奋笔疾书,办公室门突然被敲开,进来的竟然是陆遥,夹着他那个万年不变的人造皮革公文包。
“陆大哥。”方明华站起来感到很惊讶。
“你不是去铜川写作了吗?怎么又回来了?贾哥让伱又要讲课?”
“不是,我突然静不下心了。”
“怎么了?”
方明好给他倒了一杯茶,然后坐在他对面。
“哎就是你前一次在西大礼堂里讲的那些东西。”陆遥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
“明华,我给你说过,我写的这部大长篇,是以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十年间为背景,写的是黄土地上一对青年兄弟奋斗的故事,典型的现实主义题材,我整整构思了三年,信心满满的开始。现在却突然感觉我写这些东西是不是过时了?”
第233章 秦省文坛上三位大佬的不同感受
2024-02-09
“先锋类文学开始大行其道的缘故?”
“是啊,象征主义,未来主义,达达主义,意象主义.个人主体的寻求,和历史意识的确立已趋淡薄,重视的是“文体的自觉,即小说的“虚构性”,和“叙述”在小说方法上的意义你的观点看了让我震惊不已,简直颠覆我以往的写作理念!”
方明华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再加上今年的热门小说,诚如你说的,《你别无选择》、《冈底斯的诱惑》,还有那个年轻作家莫岩写的《透明的红萝卜》,虽然写的也是一个农村孩子,但写作手法简直非常诡异,就是你曾说的魔幻现实主义可是我确实欣赏不来,但很受读者欢迎!我心里惶恐啊。”
陆遥的这种心情,方明华并不感到意外。
他这本《平凡的世界》诞生,就引起巨大的争议。
不是在广大读者中,而是在学术界。
两个字:
过时。
故事内容过时。
创作手法过时。
文字技巧过时.
“这几天我在铜川很烦躁,根本没法下笔,所以我又赶回来,明华,你说我该怎么办?”陆遥最后问道。
看到陆遥希翼的眼神,方明华说出沉吟了一下才说道:“的确,未来是先锋小说盛行的时期,传统的现实主义手法或许不再受欢迎,但你写的不一样。”
“为什么我就不一样?明华,咱们可是兄弟,你可要说实话而不是单纯为了安慰我。”路遥一脸认真。
“我真的是不是安慰。”方明华也很认真:“先锋类小说虽然受欢迎,但他有一個致命的弱点:
“先锋小说受到形式的限制如叙述方式、结构、情节等难以达到传统文学作品的形式效果。而且在语言表达上具有独特性和实验性需要读者有一定的语言和文化素养才能理解和欣赏。”
“也就是说,这类小说不是给普通读者读的,否则我那篇《太阳照常升起》不会有那么多人骂.差点有人就要给我扣大帽子。”
听到方明华这话,陆遥也忍不住摇摇头。
这家伙,胆子也够大的,竟然在前两年那种氛围中写这些大逆不道的东西。
现在这些玩意,都是人家玩剩下的。
“陆大哥,我问你,伱想写那些炫耀技巧,玩文字游戏的东西,还是真真切切想写一些让普通读者喜欢看的作品?譬如像《人生》那样?”方明华问道。
陆遥沉默了下,说道。
“我还是想写后者。”
“既然如此,你纠结什么?按照你自己的思路写呗。”
“好,就听你的!”陆遥放下心结,心情也变得开朗起来:“给你说啊,我这这个大长篇第一部估计在今年下半年就能完工。”
“那我可提前恭喜啊。将来是要请客的喽。”方明华笑道。
“那肯定的,到时候我们好好喝!”
“陆大哥,少喝酒,一定要注意身体!”方明华赶紧劝道。
“你看你,一说吃饭就让我少喝酒,不喝酒光吃饭有锤子意思.走了!”说完从桌子上抓起他的公文包出了办公室。
方明华看此情景,不由得摇摇头。
陆遥走后,方明华继续自己的写作,但没过多久又响起敲门声,开门一看,竟然贾平娃,夹着一支烟慢慢悠悠的走了进来。
“嗨,今天这是咋了?路遥刚走,你又来了?”方明华感到惊讶。
“路上我碰到他了。”贾平娃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道:“和他聊了几句,他说马上回铜川继续写作,说和你聊了一会,解开他心中的一些疙瘩。”
“虽然他没说啥事,但我猜都能猜出,肯定是被你上次的讲课内容扰乱了心绪!”
“人家不是调整好了嘛”方明华便给他倒茶,回了句,又开玩笑道:“贾哥,你该不会心神也被扰乱吧?”
“我?不会,反倒从中受益.喂,明华,你这茶真不错。”
“那当然,刚过清明节擦采摘的,虎跑泉附近的龙井,能不好喝?”方明华有些得意。
“是吗?一会我拿信封装点回去尝尝。”
我@#¥%¥.
算了。
咱不能小气。
贾平娃品了会茶,这才又说道:“最近我在修改我那本《浮躁》,我准备借鉴先锋小说的一些优点。”
贾平娃有这个想法,方明华并不感到多奇怪。
秦省文坛上的三驾马车,数贾平凹风格多变,《浮躁》还有那本诸多争议的《废都》都采用了意识流以及结构主义的笔法。
但从本质上,他的艺术手法还是种中国古典式的,继承的是《红楼梦》传统。
《浮躁》以农村青年金狗与小水之间的感情经历为主线,描写了改革开放初始阶段暴露出来的问题:体制的松动,旧秩序的动摇,人心点燃的希望,不屈的挣扎与奋斗……身陷于贫困中的人们,是如何渴望脱贫致富。
是贾平娃“商州系列”的第一部,曾获得了美国的美孚飞马文学奖,入选改革开放四十年最具影响力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