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第1658节
正想着,忽然部将惊呼一声:“发信号了!”
尉迟佑耆闻言拿起千里镜望向鄢陵,只见城头挂起一串灯笼,这是他和守将事先约定的信号,代表着敌军即将攻城。
见着信号出现,尉迟佑耆只觉得心脏快速跳动起来,甚至能听到“扑通、扑通”的响声,他稳了稳心绪,低声下令:“快,让将士们起来,赶紧吃一些干粮垫垫肚子!”
“还有,马上发信号!”
传令兵领命,跑向树林外沿西北端的另一处土丘,在那里,有手持千里镜的士兵,通过架子上的筒灯向特定方向的“观测点”发信号。
而一个个相互间距离数里的观测点,会以接力的方式,将尉迟佑耆发出的命令传到终点。
某次,尉迟佑耆看见侄子玩千里镜时折腾一个玩法,由此受到启发而想出来一种新的传递信息方式,可以在夜里不动声色的将简单消息快速传递到数十里之外。
树林中,大量士兵被人依次喊醒,他们还没回过神,就听见林外北面有了动静。
很大的动静。
鼓声,号角声,叫喊声,被北风从鄢陵带到树林里,士兵们迷迷糊糊的掏出干粮,边吃边听北面的动静,不一会,在树林外沿的士兵还看见鄢陵城头亮起火光。
此时的鄢陵沐浴在火光之中,宛若沸腾熟水里飘着的肥肉,虽然还没破晓,但如此情形,傻瓜都能看出来鄢陵遇袭,来袭的敌人正在奋力攻城。
听着那动静,大家觉得连夜来犯的敌军怕不是打定主意,一开始就全力进攻,要在天亮时拿下鄢陵,打得己方一个措手不及。
敌人如期而至,不枉费大家潜伏在这树林里风餐露宿,士兵们兴奋的同时也有些担心,担心鄢陵守军扛不住对方的猛烈进攻,没撑到己方赶去增援就被对方攻入城内。
一直在关注鄢陵动静的尉迟佑耆,此时额头上渗出汗珠,鄢陵的动静很大,似乎危在旦夕,但他还要等信号,等到最佳时机才行。
他通过千里镜看着鄢陵城头(南侧),看见城头挂起第二串灯笼,这代表着敌军已经攻城,但只是从单一方向进攻,还没有围城。
这样的话,“火候”还不到,尉迟佑耆要等时机成熟,才会下达关键命令。
时间在流逝,鄢陵的动静越来越大,火光大作,远远看去似乎整座城池都烧起来了一样,尉迟佑耆看着此情此景,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烧起来了。
“信号,信号,千万记得发信号...”
他口中喃喃着,额头上的细小汗珠越来越大,汇聚一起,顺着面颊滑落,旁边的将领们也紧张的看着鄢陵方向。
不知过了多久,尉迟佑耆身体一僵,因为他看见鄢陵城头又挂起一串灯笼,连着之前的两串灯笼在一起,共有三串灯笼挂起来。
那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就要跳出胸膛,揉了揉眼睛又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几乎是要咆哮着喊出命令:“决堤,马上决堤放水!”
第二百五十三章 千军万马
鄢陵上游十余里,一道堤坝将洧水拦腰斩断,堤坝下游河段,河道变窄,而堤坝上游河段已化作一片汪洋,远远看去,仿佛成了一片湖泊。
这道堤坝,是由无数沙袋、木料和石块搭建而成,土方量很大,却在一日之内便赶工完毕,之所以进度如此神速,除了投入大量人力,还使用了不计其数的布袋。
青壮们将一个个布袋塞满沙石,然后绵延不绝投入洧水之中,南北两岸的工地同时对进筑坝,不知有多少布袋都投入这洧水之中。
青壮们每每见着这好不容易合拢的堤坝,都会咋舌不已。
用布袋装沙石之后筑坝,这和把钱扔进水里差不多,许多人在想若是把这些布拿来裁剪做成衣物,那得有多少人不愁穿?
对于寻常百姓来说,布帛是可以当做硬通货用的,大家没那么多铜钱,而且大量铜钱很重不好携带,所以平日里大家买卖物品,大多用的是布帛或者粮食来个“以物易物”。
所以见着这么多的布就这么用来造堤坝,很多人觉得心痛不已。
但再心痛也没用,这是官府的布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谁敢偷偷拿几个布袋,被发现了就要挨鞭子,而若是堤坝垮了,大家也要倒霉。
所以即便到了晚上,青壮们也要巡堤,一旦发现堤坝有崩溃的危险,就得及时示警,以便大家立刻抢险,而熬了一夜的守坝青壮们,见着即将破晓,不由得松了口气。
待得天亮,他们就能去休息,不用在堤上吹风受冻。
想着想着,青壮们看向两岸,岸上有官军的营寨,将士们如今个个都在帐篷里打鼾,只有他们几个倒霉蛋在堤上吹风,衣服也不多给几件,大家哆哆嗦嗦只能聚在一起相互取暖。
正低声咒骂间,忽然听得南岸营寨有了动静,抬头一看,却见寨里火光亮起,有人点着火把往堤坝上跑来,边跑边喊:“回来!马上到岸上来!”
青壮们听得这么一喊,第一反应是堤坝出问题要溃决了,一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往岸上跑。
刚踏上结实的岸上土地,他们只觉得两脚发软,就在这时却有几名士兵点着火把往堤坝上走,青壮们瘫坐在地上,看着这些士兵径直走到堤坝上中间位置。
正摸不着头脑间,却见这些士兵似乎用火把点燃了一些东西,随后拔腿就往岸上跑,刚跑上岸,就听堤坝上接连传来雷鸣声。
原本坚固的堤坝,在雷鸣声中颤抖着,随后多处溃决,岸上的青壮们就着暗淡的月光,可以看见坝身多处喷出水柱,随后目瞪口呆。
大家辛辛苦苦筑好的堤坝,这就要毁了?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随着一阵刺耳的巨响,整座堤坝从中间溃塌,随后消失在汹涌而下的河水之中,河水原本为堤坝所阻,形成一大片湖泊,如今没了阻拦,湖水变成洪水,怒吼着向下游席卷而去。
东方破晓,晨曦洒在原野里,鄢陵西南郊外土丘上的尉迟佑耆,听到了西面那惊天动地的巨响,急忙站起身,借着晨曦望去,只见西面地平线上出现一道快速移动的白墙,沿着洧水河道呼啸着向鄢陵扑来。
大地似乎在颤抖,仿佛有千军万马在驰骋,尉迟佑耆感受着震动,看着那道越来越近、宽度越来越大的白墙,只觉得呼吸急促,热泪盈眶。
他在鄢陵精心设下一个陷阱,就等宇文温的兵马来钻,对方只要来,那么兵力就不会少,所以,尉迟佑耆为了好好“招待客人”,备下了千军万马。
那就是水攻,对方来多少人,就得死多少人!
在鄢陵上游十余里外的洧水河段筑坝蓄水,待得对方全力攻打鄢陵时便决堤放水,敌人即便有再多兵马,也会被冲得干干净净。
现在,大水来了!
晨曦中,大水呼啸而来,鄢陵城外大多是平地,那些围攻城池的敌军避无可避,尉迟佑耆倾听着越来越大的轰鸣声,看着昏暗的旷野里,看着那一堵白墙横扫一切。
扫过河面上那些点着火把过河的队伍,扫过岸边点点火光,随后扫过鄢陵城,将漫天火光瞬间扑灭。
洪水滔天,席卷一切,重归黑暗的鄢陵城耸立在洪流之中,而没有城墙庇护的敌人,只会被洪水卷走,无助的挣扎,最后沉入水中,化为虾兵蟹将。
借助微弱的晨曦,尉迟佑耆看着已经化为汪洋的原野,看着已经抵达土丘边上的大水,那一瞬间热泪盈眶,用力挥舞着拳头,高声呼喊起来:“呜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