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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 第2109节

人离乡贱,落叶归根,千百年来形成的传统观念,使得百姓除非活不下去,否则就不会轻易离开家乡。

他何德何能,要以一己之力对抗千年传统。

所以,宇文温的宣传对象,实际上是百姓之中那些不甘寂寞的人。

这些人,不甘心终日土里刨食,不甘心住着破茅草房,不甘心一日两餐都吃不饱。

他们想要骏马美人,想要锦衣玉食,想要妻妾成群,想要风风光光。

要实现这个梦想,最靠谱的办法就是当官,但这些人没有丝毫入仕的门路,遑论上升通道。

因为目不识丁,所以无法靠才学做官;从军入伍,得从小卒做起,即便不死,也不知要熬到何时:想经商,又没本钱和人脉。

思来想去,就只有啸聚山林,不事生产,就靠杀人越货,每天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日日做新郎,岂不快哉。

待得天下大乱便趁势而起,攻掠州郡,为所欲为,如此一来,远胜寒窗苦读,远胜从军做一小卒。

这就是人性,不是靠着讲大道理就能化解的。

宇文温却要想办法将这种人引向正途,那就是不要成日里想着啸聚山林,等着天下大乱好浑水摸鱼,而是要堂堂正正去拼,风风光光衣锦还乡。

想要发大财,除了抢劫之外,其实还有很多正经门路可以走。

想经商却没本钱、门路,可以先给商社做伙计,慢慢熟悉、慢慢入行,培养人脉;想办实业,同样如此,而且实业做好了,成了“纳税大户”,还有机会做“员外”。

虽然“员外”只是没有实职的散官,却依旧是官,既然是官,那就意味着在宗族、祖宗牌位面前可以扬眉吐气。

这种道理,只能靠戏剧的形式来进行宣传,让那些不甘于平凡生活的人,从看戏过程之中,看出不一样的内容,看到不一样的可能。

简而言之,宇文温要编写的新戏,安分守己的人看了,可能就只是当一件趣事、有了一个谈资,但那些有想法、不甘于平淡的人看了,就会获得启发。

这就是宣传的威力,想要做好却不容易,所以宇文温一有空,就自己写故事、编剧本,要在不一样的战场,获得绝对的胜利。

北宋赵官家写过一首《劝学诗》,告诉天下学子:“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车马多如簇。”

现在,宇文温要告诉那些想要出人头地的人们:

南中自有颜如玉,辽东自有黄金屋,交州自有千钟粟,两洋财富多如簇。

第一百七十一章 备战

午后,精神有些不振的宇文温正在侧殿内伏案打盹,一会他要在政事堂与政事堂诸公商议国家大事,身为君主,不可以在臣下面前失仪,所以现在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免得一会哈欠连天有失体面。

昨晚他熬夜写剧情大纲,文思如泉涌,一不留神耽误了睡眠,今早起来处理事务到现在,不得丝毫空闲偷懒。

想到待会可能要和一群中老年人论战,有些疲惫的宇文温瞬间来了精神,马上拿出小本本,把一会论战爆发后的应对要点再温习一遍。

身为皇帝的宇文温,如此喜欢和大臣吵架,倒不是因为话痨,而是他本着“以德服人”的“执政宗旨”,要广开言路,让大臣畅所欲言,虽然这么做会弄出很多“噪音”,但身为皇帝,就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这八个字谁都懂,但要实行起来却很难。

宇文温当然不是受虐狂,不是什么奇谈怪论都能入他耳朵,麾下有得力干将作为喉舌呐喊助威,诸如现在在京的郑通、郝吴伯、刘炫、刘焯等潜邸旧人,还有焕发政治第二春的李德林,别人要和他吵,得先过这几人的关。

若以年龄段划分,年逾七旬的李德林是“老”,四十到六十岁之间的郑通、刘炫、刘焯是“中”,郝吴伯是“青”,涵盖了“老、中、青”三个年龄段。

宇文温麾下的辩论阵容,有学霸,有官场老手,还有政务能人,寻常论战不落下风,很少有需要他亲自出马的时候。

但今天,情况有些不一样,所以他要做好准备。

没有人可以在学问上驳倒二刘,真有人能够驳倒这两位学霸,说明靠的不是学问,而是事务,故而短处是文学功底的宇文温,不怕任何对手。

今日在政事堂议事的高官,虽然基本能文能武(带兵),但没有一个莽夫,全都是中老年人,宇文温对于如何对付中老年人有秘诀,首先就是带节奏。

不是无理取闹、撒泼式的带节奏,这样太不体面了,宇文温惯用的辩论技巧,就是用大量数字(数据)来扰乱对手的思路。

毕竟人年纪大了反应就会慢,若是谈到具体的一大堆数字,反应就只能更慢,而涉及到大量数字构成的种种“事实”,光是快速理解,就不是如今的中老年人能够迅速完成的。

而宇文温不一样,各种数字(数据)信手拈来,不看资料就能对答如流并且反问,从气势上就压对手一筹,而他更擅长的就是断章取义。

从一组复杂的数字(数据)中,有选择性的挑出几个来说事,对方很容易被他这种手段带节奏,然后就跟着他的节奏走,方寸大乱。

所以宇文温此时在温习相关数据。

数据,来自即将动工的通济渠。

正如原本历史上的那条“通济渠”一般,如今朝廷要修的通济渠,是沟通黄河与淮水的人工运河,全长超过一千三百里,一旦通航,东南以至江南地区的粮食就能很方便的运往洛阳,供给关中。

历史上隋炀帝杨广修建永济渠、通济渠,从长远角度来说并没有错,错就错在急功近利,征发百万平民在短短时间内把这两条运河修完,弄得许多百姓家破人亡,民怨四起。

宇文温当然要避免“重蹈覆辙”,但他依旧雄心勃勃,要在永济渠通航的当年,开工修建通济渠,一系列问题由此而来。

宇文温要珍惜民力,所以不打算为了省钱,征发河南、两淮百姓长期服劳役修运河,修建通济渠的主要劳动力,将是雇工,每个工作日都是要计工钱的。

如此一来,就得靠巨额财政拨款来完成这条运河,而工程的总造价,已经接近朝廷一年的岁入。

朝廷岁入,绝大部分是粮食和布匹等实物,铜钱相对占比较小,去年,朝廷岁入折成铜钱计大概有四百五十万贯,听起来很多,但这是收入,不是盈余。

自明德元年起到现在,因为宇文温几乎连年都有大动作,所以历年财政盈余都不算多,也就是说现在要开工修通济渠,国库根本没有钱。

这个情况,宇文温当然知道,他又要有偿雇佣劳动力修运河,相互矛盾之下,就只能想另外的办法来筹措资金,那就是发行公债(国家公债),向民间筹措资金。

发行公债解决财政紧张问题,在后世来说是司空见惯的政府行为,但在这个时代却不一样。

数百年来,不是没有朝廷因为囊中羞涩而向民间举债,但这都意味着朝廷已揭不开锅,所以给人的观感很差,宇文温如今为了修运河搞公债,这种行为马上引起强烈反弹。

这个时代主流的治国观念,就是不到万不得以不要举债,朝廷有多少钱,就花多少钱,即便国库有盈余,也得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不能来个“岁光”。

这种“保守”的治国观念,贯穿了整个“古代”,建立在落后生产力、低下的财政收入基础上,不能说错,但宇文温觉得没必要墨守成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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