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挽天倾 第13节
再次十箭射去,又是十箭皆空!
贾珩脸色淡漠,无喜无悲,三轮箭过,胳膊酸痛,就需得缓上一刻,正好翻身下马,前去捡箭。
而方才射箭有多爽,此刻捡箭就有多累。
有的箭,飞得还挺远,贾珩此刻背着箭壶,将一根根射在草地中的箭矢捡起,装进箭壶。
而在这时,忽听得马蹄地“哒哒”之声,由远及近,还有男男女女谈笑之声。
贾珩拧了拧眉,抬眸看去,沉静、幽邃的瞳孔中,倒映着青葱蓊郁的密林,以及一行华服鲜丽的数骑,还有那满目雪白中的一簇鲜红。
只见十几匹枣红色骏马之上,端坐着数个武士劲装、背着弓箭的锦袍少年,一路有说有笑,信马由缰而来。
前呼后拥中,也就四人为首,余下几人多是扈从家将打扮。
贾珩面色微顿,却是在十余骑之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冯紫英。
只是冯紫英落在一旁,并辔而行者,唯有四骑。
四骑三男一女,两骑分列左右外沿,皆是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模样,着宽袖华服,衣襟处绣密的针线,在午后日光下,泛起点点金芒,身旁亦步亦趋,跟着两骑扈从。
扈从都是三十左右的青年汉子,身形雄武,面容方阔,目光冷静,一手持缰绳,一手按着腰刀,一副警戒四周的模样。
中间二骑,则明显是女扮男装,一着领口绣有梅花的素色箭袖武士劲装,一条嵌有碧色斑斓明珠的锦带,将纤细腰肢高高束起,将斯人苗秀身姿衬托起。
一张标准的瓜子脸儿,檀口瑶鼻,柳叶眉下,狭长的丹凤眼闪动着清冽之芒,眼角隐有一颗泪痣,如梨蕊的脸蛋儿白皙如玉,光洁无暇,只是眉眼颇见冷清、幽艳之韵意。
此女骑着一匹白马,那马通体雪白,四蹄矫健,神态安然,錾着鲜红色穗子的铃铛,在马颈下轻轻摇动,将清脆响声洒落在山林、草丛。
身旁,还有一个年岁更小,只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虽韶颜稚齿,但已丽色清姿,眸似秋水,楚楚动人,胯下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而正说话间,数骑也已至近前。
第二十章 二石之弓
继而就传来嬉笑之声,道:“三哥且看,这满地羽箭,可靶上缘何只就中了一箭?”
“这有何难猜,箭术太差,都未上靶罢了。”一个面旁峻刻,鹰钩鼻,薄唇的青年笑了笑说道:“六弟,这比你的箭术都要差上一截儿呢。”
周围继而响起一片哄笑之声。
身处笑声中,贾珩面色不为所动,神情坦然,全无被取笑的恼怒之色。
加之其面容青涩,不大年纪,倒真有几分“无故加之而不怒,猝然临之而不惊。”的味道来。
笑声渐止,骏马之上,就连白马之上的女子,都是投来好奇目光。
“哎,这位小兄弟,你是哪家的子弟?怎么在这里练箭?”那青年收敛了笑意,问道。
贾珩其实有些不想理这等公侯子弟,但也不想因几句话平惹麻烦,正要开口。
这时,冯紫英忽地跃马而出,惊喜问道:“可是贾珩,贾世兄?”
冯紫英说着,翻身下马,上前笑道:“贾世兄,还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上午在宁荣街上见着,下午可又见着了,一会儿得好好喝两盅才是。”
贾珩看向冯紫英,情知这是替自己解围,也是拱手道:“紫英兄,的确是巧了,不意在此地遇上,紫英这是方打猎回来。”
冯紫英笑道:“可不是,今日秋高气爽,草长兔肥,陪着几位贵人出来打猎,贾兄这是在练习射箭?”
他身后这几位身份都不简单,他这是陪太子读书来了。
一个是当今圣上的三皇子魏王陈然,另一个则是六皇子粱王陈炜,均是亲王之爵。
至于二女则是咸宁公主陈芷,一个是长公主之女,清河郡主李婵月。
陈汉在皇子取名字上,其实,也部分借鉴了前明,大体遵循着五行偏旁择字取名的习惯,但没有前明那般强制,以致老朱子嗣繁衍,后来生造了一些字。
其实,在古代,一般皇帝即位后还会改自家名字为生僻字,这是方便天下人避讳,算是明君的德政之举。
冯紫英担心眼前少年不明就里,冲撞了身后贵人,就是使着眼色,作提点之意。
贾珩其实也有几分猜测,但见冯紫英出言提醒,心头还是生出一股暖意,暗道,红楼四侠,这人品的确不错,有可交之处。
遂解释道道:“嗯,此地空旷,就在此练习着骑射,只是初学乍练,准头不大行。”
冯紫英面色一喜,赞道:“怪不得兄功夫了得,这般勤勉奋武,当真是让人钦佩。”
正在马上听着的二人,对视一眼,笑道:“冯二郎,这位贾兄,不引荐引荐?”
冯紫英笑了笑,道:“你看,我这个记性,殿下,这是宁国公的后人,贾珩。”
说着,就去拉贾珩的手臂,行至近前。
这边,李婵月歪着脑袋,如琉璃明净澄莹的眸子,好奇地打量着贾珩。
而咸宁公主陈芷,则是容色清冷依然,扫了一眼贾珩掌中所用之弓,凤眸闪了闪,声音如飞泉流玉,道:“这弓有二石吧?用来作骑射之弓,小小年纪,力气还真不小。”
这位咸宁公主拢共也不过十八九岁,但因是对着贾珩,自持身份尊荣,一开口,却有几分老气横秋之态。
李婵月眨了眨明眸,转过螓首,问道:“表姐,我们用的弓多大?”
陈芷瞪了一眼自家嬉笑的表妹,清丽无端的脸颊上,隐有淡淡红晕一闪而逝,道:“你这丫头,明知故问!”
能有多大,五斗、六斗弓罢了。
汉、明弓箭制用,沿袭宋制,宋代以降,以石、斗、升称呼弓箭拉力。
步射寻常成年男子,能用八斗弓,经过训练,精锐军卒可至一石,骑射则少之一,也就是七斗,女子力怯,再少一二斗。
能用二石弓,若在军中也可为猛将。
魏王陈然,笑道:“五妹好眼力,我方才都没看出来,这位壮士当真是好膂力。”
没想到眼前这少年,竟有不亚古之猛将悍勇,他王府中的扈从家将,不是没有开两石弓的猛士,但那都已是三十左右,血气方刚的当打之年。
李婵月梨涡浅笑,说道:“我看画本中的名将廉颇,在七十岁,可开二石弓,七旬耄耋之年,尚开二石弓,他这年轻力壮的,开得二石弓,也不值当什么吧?”
陈芷清声道:“廉颇那是古之名将,国之干城,史书上都有传可录的人物,而且人之气力,少时初长,及青壮鼎盛,老时衰败……廉颇岁七十,尚能开二石弓,可想见,若这贾珩若大一些,力气再长,未必不具猛将之勇武!”
她这个表妹五官肖母,眉眼柔婉,温宁静默,但其实性格古灵精怪,平时喜欢看一些杂书,这次出来打猎,就是这丫头撺掇着出来。
粱王陈炜也笑道:“前日读前元史,言蒙元可汗之精骑扈卫开弓一石以上,其人纵在草原,也可当勇士之称,典卫汗帐了,只是这箭术嘛,多少有些差了。”
陈芷清声道:“箭术为后天,多加演练就是,而这番神力,则非天赐不可了。”
念及此处,也不由深深看了一眼贾珩。
斯是少年,竟有不亚古之猛将勇力,贾家也有这等人物?
魏王陈然也是笑道:“五妹见识还是这般深,只是用弓习练射术,想要多练,还是不以满力为好。
说着,看向贾珩,目光中隐带几分莫名之意。
贾家的人?可惜了……
若不是贾家的人,见这等勇士,倒可试着招揽一二。
贾珩面色平静听着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如方才面对讥笑一般,毁谤赞誉,皆是宠辱不惊。
这一幕,又是引起四人啧啧称奇。
冯紫英笑道:“王爷的意思是,兄若箭术有成,就需多练,可先试轻弓,也能多练几轮。”
贾珩故作恍然道:“诚是此理,多谢殿下提醒,今日出来的急,拿错了弓,这射了三轮,只觉胳膊酸痛,今日确是不能再练了。”
粱王陈炜打量了一眼贾珩,轻笑道:“哎,你真是贾家的人?”
贾珩道:“宁国之后,不知殿下有何指教?”
陈炜就笑道:“贾家那等纨绔膏粱的腐朽公门,除了那衔玉而生的贵公子,不想还出了一个贾珩,哎,未知小兄弟,你可有玉没有?”
贾珩脸色现出一抹古怪,暗道,这问题,他难道还要回一句,这玉是个稀罕物,哪能是人人都有的?
魏王陈然,轻飘飘看了一眼陈炜,喝道:“六弟,不可妄言。”
哪怕四王八公的宁荣二公后辈多不成器,也不可做此讥讽之言,若是流传至父皇耳中,少不得一通训斥。
第二十一章 不愿屈己从人
魏王和粱王是一母同胞,为皇后所出。
魏王陈然在崇平帝五子三中,排行第三;粱王排行第六。
此外齐王,楚王二子则是庶出,年岁较长,早已娶妻生子,在六部中皆派了差事。
然而,崇平帝春秋鼎盛,励精图治,加之汲取上一代太子早定,夺嫡事酷烈故,不愿早定国本。
至于咸宁公主陈芷,母妃则是当今皇后的妹妹——端容贵妃所出,与魏、粱二王并非一母。
值得一提的是,陈汉定制,一后、一皇贵妃、二贵妃,为保持皇后的超然地位,皇贵妃虚置。
而对贵妃封号,多是两字,意为一字难括其品容德貌,这在以前朝代,可能更像是谥号。
如端华,端容,贤德,惠淑……
但对于谥号,则另加几字以示赞美颂德之意,需要足足凑够一定字数,根据生前品级功德,字数也是不同,这是说两字并不足以涵盖皇家之尊荣品德。
据说,这是大汉礼部厘定国家典仪——谥法时的创举,其疏义节略大致如下:因周创谥法,秦无谥号,自前汉以降,重定礼乐谥法,历朝历代皆萧规曹随,亦步亦趋,而我大汉再定典章仪制,谥法当继往开来,延布汉家礼制于宗庙天下。
因此,陈汉礼制较前明就有不同,天子之子嗣,封亲王则为一字,如齐、楚、魏、粱,而一旦新君嗣位,则封兄弟辈为二字亲王,如忠顺亲王,义忠亲王等等。
而如四大郡王:东平,西宁,南安,北静,则是开国所敕封的外姓郡王。
礼法森严,尊卑俨然,封爵之号都可窥见一二。
听得三哥训斥,粱王陈炜笑了笑,并不在意。
只是经此一事,魏、粱二王对贾珩的兴趣倒也淡了一些。
贾家的人,终究还是有着几分敏感的,或者说不仅仅是贾家,就连四王八公,他们纵然贵为亲王,这几家子弟,也都不便结交。
念及此处,魏王的心思愈发淡了些,看向陈芷以及清河郡主李婵月,笑道:“时间不早了,两位妹妹,我们该回去了。”
陈芷点了点头,显然也从魏、粱二王的眼神交流中察觉出一些微妙端倪,狭长凤眸中现出一抹思索,瞥了一眼站在冯紫英身旁的贾珩,然后对着妹妹李婵月,清声道:“走吧,仔细回去晚了,姑母该说你了。”
李婵月怏怏不乐地应了一声。
几人说话间,陈芷对冯紫英,清声说道:“你既与人故友重逢,好生叙旧就是,不必护送了,归家之后,代本宫向冯老将军致意。”
“谢殿下。”冯紫英虽不知原本兴高采烈的几位贵人为何又失了兴致,不过也没多想,反而乐得如此,若非父亲逼着让他随驾,他才不陪着这几位天潢贵胄,在山林中无所事事的闲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