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挽天倾 第221节
贾珩神情淡然,似是话家常说道:“前段时间家里和朝堂的事,各种事情交织在一起,间不容发,也就今儿得了闲暇,从宫里面圣回来,顺道儿过来看看殿下,当然也是恰有一件事要和殿下商议的。”
晋阳长公主闻言,明眸柔光潋滟,玉容上现出一丝好奇之色,珠圆玉润的声音竟不由轻柔几分,问道:“什么事?”
怜雪见得此幕,心头一动,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此刻的长公主才将对面的贾珩视作一个同龄人。
贾珩暗道果然,这本就是他方才有意营造的结果。
事实上,随着他地位的提升,与晋阳长公主的关系,也变得多少有些微妙,倒不是男女的那种微妙。
而是人际关系中的平等以及可能性。
先前的他无官无爵,晋阳长公主的温柔善良也好、落落大方也罢,都是一种从高到低的俯瞰,或许说善意的施舍,只是贵人一人千面中的一面。
而等他封爵,不,或是受天子圣眷日隆以后,这种从高到低的俯瞰,才渐渐从云端而下,有了一些真正意义上的平等相处。
“或者我先前之所以避着这位单亲妈妈,也是潜意识中……有着这种被俯瞰的异样之感,而晋阳长公主方才故意营造出老熟人的谈笑,也更像是防备、警惕的表现,她也在调整、适应,这是人际关系急剧的动荡期,而我方才……”
贾珩念及此处,目光微动,心头涌起一丝古怪。
不对,我方才隐隐在攻略她?
因为社交定位的调整,恰恰是模糊、动荡的,换句话说,走向不确定。
而他因为这段时日习惯性的强势,就在试图主导人际关系,隐隐造成了一种不是攻略,而似攻略的效果。
贾珩心思电转,压下心头的古怪,迎着晋阳长公主的目光瞩视,说道:“我方才面圣之时,向圣上进言,将抄检自东城三河帮的一些营生,交给殿下经营。”
晋阳长公主闻言,玉容倏变,诧异道:“由本宫经营?小贾先生……本宫有些听不懂你的意思?”
贾珩道:“有一些营生颇得利银,若是尽数折卖了,倒也颇为可惜,我觉得殿下可以接手一部分,为圣上代管一部分,上次在长安县,殿下的粮铺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晋阳长公主听着贾珩的话,一时间,面上现出思索,似也在思量着可行性,柔声道:“那些营生,不是应该计入内务府的吗?哦,是了,有些铺子是不能充入内务府的。”
看着突然自问自答的晋阳长公主,贾珩点了点头,赞道:“殿下聪慧过人,一语中的。”
哪怕明知争人际交往主导权的相处方式,容易对一位天潢贵胄造成攻略、征服的负面效果,但他的行为习惯和性情,又不允他不试着争夺人际交往的主导权。
晋阳长公主迟疑了下,轻声道:“商贾货殖,本宫也不善此道。”
“我看殿下手下不少铺子,经营的颇为有声有色,难道殿下……还是耻于言利?”贾珩声音极尽温和,但言辞已带着一丢丢儿压迫性。
晋阳长公主容色微顿,明眸闪了闪,心头不由生出异样之感,或者说是贾珩的态度,触发了这位贵女心理上的防御机制。
但贾珩的态度偏偏是诚恳的,因此形成了一种反差,晋阳长公主心底虽有异样,但却又不是不喜,故而一时沉默了下来。
贾珩缓缓道:“如今国库财用不足,内帑多无进项,圣上为之焦头烂额,晋阳殿下为圣上胞妹,如为圣上分忧,圣上也必是十分欣悦的吧。”
晋阳长公主闻言,抬眸看向贾珩,轻笑道:“子钰,你这是为皇兄做说客来了?”
最终,将动摇的称呼,固定在表字之上,恰恰一如丽人心境。
贾珩道:“这原是我的提议,原本觉得殿下最为合适,当然,殿下觉得事有难为,只当我没说过就是了。”
晋阳长公主闻言,打量了下贾珩,说道:“臣子在为皇兄奔走分忧,本宫为大汉长公主,岂能落于人后?本宫应你所请了。”
对她也是一桩好事,难为贾珩能想到她。
方才之所以迟疑,是担忧内务府那边儿,她那位王兄,可不是什么吃亏的主儿。
念及此处,看向对面的少年,心头就有几分狐疑。
她记得宁荣二府和她那个王兄是有过节来着…
第二百四十四章 好心提醒
这念头一起,就有些怀疑对面的少年是不是别有居心。
晋阳长公主就拿着一双熠熠清眸瞧着贾珩,却是默然不语。
贾珩沉吟了下,意识到了对面丽人的疑虑心思,问道:“殿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
“如果本宫没有记错的话,内务府现在是忠顺老王爷在掌着,这些铺子是要折卖成银子,交由内务府的。”晋阳长公主轻声说着,目光幽幽,说道:“本宫现在接手一些营生,恐怕会引起内务府的不喜。”
有些话,哪怕是怀疑,也不好直接说出来,但她偏偏又是很想知道,对面少年究竟是不是有这个心思?
贾珩放下茶盅,剑眉之下的清冷目光,倏落在丽人那张白璧无瑕的脸蛋儿上,清声道:“忠顺王爷此人,我也稍知,器量狭小,殿下忧虑为其记恨,也是人之常情……是我虑事不周。”
这位晋阳殿下既已疑他在借刀杀人,那他任何辩解都会显得苍白。
因为他原本就存着借晋阳长公主,与忠顺王分庭抗礼的心思,只不过这不是借刀杀人,而是在尝试结为盟友。
但这话又不能直接说,因为太过露骨,只能是试探,这就和男女之间的交往类似,既不能竹筒倒豆子,又不能遮遮掩掩,给出的信息量要恰到好处。
故而这话说的就既见几分真诚的辩解,但又有几分以退为进,还有几分试探。
我的确和忠顺王不对付,对他评价稍低,殿下担心被他记恨,那此事就算了吧。
试探则是,我还是当着殿下的面,说了一些老王爷的负面评价,人与人的亲近都是一起说旁人的“坏话”开始的。
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
“晋阳长公主不称王兄,也能说明一些问题,而且从平日言行来看,也不像是甘于寂寞的人。”贾珩思忖着。
晋阳长公主闻听贾珩之语,心头微动,抬起螓首,那张娇媚如花的晶莹玉容,因为夕光的映照,愈是明艳动人,默然半晌,徐徐道:
“本宫方才既已应允于你,自无反悔之理的。”
贾珩心头微松一口气,笑道:“多谢殿下信任。”
晋阳长公主轻轻笑了笑,纤声道:“老王爷早年年轻气盛,和你贾家代善、代化二公,是有一些过节在的,但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了,你如今为皇兄信重,不用太过惧惮。”
这话更见几分亲近。
贾珩沉默片刻,道:“只怕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树欲静而风不止。”
怜雪:“……”
抿了抿樱唇,这话明明是她方才之言。
晋阳长公主柳叶细眉下的明眸,眨了眨,静静看向贾珩。
贾珩叹了一口气,道:“虽同殿为臣,一齐为圣上分忧,但也并非左右一团和气,有些是意气之争,有些是政见之别,还有一些是……利益恩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多半坏就坏在这里,向使朝堂上下一心,共克时艰,何愁东虏不定?”
这话自是见着格局,否则前面的说人“坏话”,终究就有失磊落。
晋阳长公主看着对面少年清隽面容上现出的一些无奈,玉容微顿,心思复杂。
怜雪明眸动了动,心道,宦海沉浮,一个不慎,就是灭门之祸。
贾珩说道:“成事难,坏事易,想要做事,不仅面临理事之艰,还要应对上下掣肘,同僚攻讦……”
言及此处,贾珩自失一笑,看向晋杨公主,说道:“不该和殿下说这些的。”
晋阳长公主看着少年年轻的面孔上现出“苦笑”,劝慰道:“没事儿的,本宫爱听。”
贾珩、怜雪:“……”
晋阳长公主也觉得这话有着几分歧义,似是往回找补了一句,轻笑道:“本宫这里平时也不见什么人来,如今国家多事,本宫为大汉长公主,也不好置身事外。”
贾珩道:“公主殿下胸怀天下,忧国忧民,令人钦佩。”
有一说一,比起汉唐之时的公主,晋阳长公主的名声的确很好,不乱插手政务,不豢养面首。
读书、作诗、论史,顶多举办个文学沙龙,好比优雅知性的高知女性,就差一副金丝眼镜。
“也就天潢贵胄的身份,才给了她独立自主的机会。”贾珩思忖着。
晋阳长公主玉容顿了下,笑了笑道:“子钰,随本宫至阁楼一叙罢,那些营生、铺子是个怎么个章法,总要商议商议。”
她总觉得在这花厅谈这些,有四处漏风之感,尽管里外并无什么仆人。
“殿下请。”贾珩点了点头,应允下来。
二人以及怜雪就是离了花厅,向着阁楼而去,倒不是后花园的绣楼,而是第一次入府之时,贾珩进入的三层阁楼。
二楼以屏风隔断成数个轩室,地上铺就着羊毛地毯,家具陈设颇是精美、奢丽。
“本宫这儿也不大有人来,那边儿……是一片竹林、小湖,颇得幽静意趣,前段日子午后小憩,也在此处,最近天气转凉,倒不好在这里午睡了。”晋阳长公主指着远处的湖光山色介绍着,美妇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而后在一间靠着轩窗的茶室,隔着一方小几与贾珩相对而坐。
贾珩眺望着远处的竹林,道:“王摩诘有云,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夏日炎炎,于此别居,自有一番盎然意趣。”
这就是王侯之家,夏日移居此处避暑,冬日再换别宅另居。
这边儿,怜雪就要提起茶壶,却被晋阳公主微笑相阻,提起一个茶壶,凝霜皓腕,取过茶杯,稍稍低下身子亲自给贾珩斟了一杯。
热气袅袅而升,伴随着茶香散逸开来。
丽人低下身子,就可见秀颈上挂着一串珍珠宝石项链,那宝石项链宛如冰山一角,只现出一截,其余藏得很深,起身之时,珍珠项链随着一抹白皙,映着夕光辉芒,上下颠荡,直晃人眼。
贾珩眸光移开,将心头一抹骤起的思绪压下。
晋阳长公主美眸闪了闪,明媚笑道:“喝茶。”
与贾珩随意话着家常,倒有几分朋友之间的亲切、熟稔。
贾珩点了点头,看着茶盅内飘起的茶叶,抬眸看向晋阳长公主,说道:“多谢。”
接过茶盅,温热自指尖传递而来,轻声道:“此地清幽,夏时竹林飒飒,午睡而眠,想想都是一件惬意安然的事。”
晋阳长公主面现欣然,纤声道:“夏天还可以,入秋之后,倒是连下了几场雨,住着就有些幽寒,上个月本宫都着凉了,请郎中开了药……”
贾珩听着丽人寒暄的话,说道:“自入秋后,昼热夜冷,殿下也该多……注意下身子,时刻准备加两件衣裳才是。”
把到嘴的多喝热水,换成多加衣裳。
怜雪在一旁听着两人的说话,暗道,这两人上来不是要谈正事的吗?
晋阳长公主感受着少年温声软语中的关切,迎着那一双温煦目光注视,轻笑了下,却只是“嗯”了一声。
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
贾珩抬眸看向晋阳长公主,抿了一口,道:“前段时日,本应抽空过来走动走动,和殿下论论史,解解闷的,只是事情太多,被牵绊住手脚。”
“你现在忙着皇兄交办的差事,不得空。”晋阳长公主玉容微顿,笑道:“现在闲暇了,再来也是一样的。”
贾珩道:“过几天又要忙了。”
晋阳长公主:“……”
贾珩道:“圣上又派了新差事,后天会降旨。”
“什么差事?”晋阳长公主下意识问着,忽地醒觉,不知为何,面颊就有些热,好在丽人肌肤白里透红,倒不显分毫异样,轻笑了下,端起茶盅,轻声道:“若是不便,就不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