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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105节

第一九五章 话别(上)

从林子里出来,由于时间已是中午,大家便在陈洛元的带领下去往山麓间另一处庭院里用膳。看得出来,陈洛元也是酷爱美景之人,这片山林就个人产业来说占地广大,但其中美景所在也已经开发了几处。这庭院位于山林的另一侧,藏于林间,西临幽涧,正值山花繁茂之时,周围景色怡人,宁毅看了,又不免一阵羡慕。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文明越往前,财富的金字塔结构越是惊人。陈家底蕴雄厚,但比起康贤来说,仍旧不算什么,见宁毅喜欢,老人家倒是不以为然:“人不多,周围也没连起来,而且偏僻了些,不是很方便,这附近地价便宜,你若喜欢,喏,那边那片林子好像是我的……”

“哪一片啊?”

“那两座山都是吧,也没什么人住。没种地的,地就没用,我也不知道是哪几座,总之不少,你喜欢?送给你如何?”

这年头,若是真正的大地主,有官场关系的,手下土地以数万亩甚至十几万亩计,这甚至还是能产生经济效益的耕地的面积。康贤手底下的产业到底有多少,宁毅自然不清楚,这东西没法打听甚至没法猜,可能他自己都不会很清楚。

两人说上几句,宁毅自是没必要要他的土地。其实他也就是突发奇想觉得可以弄个漂亮的避暑山庄而已,不过仔细想想,这等生意在眼下倒也不算是什么稳赚的产业。皆因伺候人、让人放松的地方在江宁城中比比皆是,这世界又没什么工业污染、没什么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人们根本就没必要刻意去找什么逃避的地方,真要弄出来,认真一点不是赚不了钱,但基本上纯属折腾,宁毅心中想想,也就罢了。

由于时间是寒食,中午大家所吃的,倒也是陈家精心准备的许多寒食节特有的点心,味道不错。下午在陈洛元拿出几样彩头的情况下,又是诗词歌赋,这时文会便变得比较正规了。宁毅未曾参与,只是在一旁看着众位青楼姑娘的表演,这比试还是颇见功底的,也算是让人饱了眼福耳福。

一帮才子挥洒文采,没人理他,他与云竹在一旁也乐得清闲,其实宁毅原本也是做好了在必要时候写上一两首诗的准备的。曹冠这人爱惜羽毛,不轻易启衅,可以理解,柳青狄虽然看来对他颇为不爽,但其实锐气不足,会不会挑衅在两可之间,若他真要把自己拉下水,自己这边也没打算给他好脸色看了。倒是周邦彦那边,宁毅原本以为这些京师学子应该会以切磋为理由拉自己下场,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反而是猜错了,周邦彦态度和善,李师师在面对自己时表情有些复杂,但显得安静。

于是到得最后,柳青狄也没有开口理自己,京师学子那边也没有说什么话,反倒让做好了准备的他显得有些无聊。他倒是不知道,方文扬等人原本是做好了准备要跟他切磋一番的,结果却是被李师师给暗中压住了。

若是一般的文会也就罢了,可这次聚会原本就被濮阳逸这等有心人炒得剑拔弩张,文会之前李师师觉得比一比也无妨,但在林子里听了那两首半词作之后,心情难言,只觉得横竖比不过,哪怕仅存了以文会友之心,这等情况下,若能不比,还是不比为好了。期间再加上周邦彦的沉默,到得最后,也就成了这等局面。宁毅被晾在一边,遭了冷落,后来倒是被康贤等人唠叨一通。

除了江宁、京师这两帮才子的比斗,整个下午的过程里,锦儿倒也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早上的时候柳青狄挑衅于她,这时候她倒像是已经忘记。下午陪在云竹身边谈论旁人的诗作或是表演,虽然说起话来还是无拘无束,但竟让宁毅感到她似乎变得有些文静起来。

其实宁毅在树林中与云竹聊天时,李师师与周邦彦在一边,元锦儿却也是在另一边听到了的,那时躲在草丛里听完,爬出来时也只得在心中承认:“这家伙泡妞真有一套,自己怕是要输掉了。”她知道云竹姐听了那些词作必定也是心中高兴,倒也不想出去打扰了,便让他们开开心心过一天,反正云竹姐开心才最重要。

一天的时间下来,写了首歪诗,名气不曾出,但心情还是挺舒畅。宁毅本是陪着云竹出来散散心,目的已经达到,其余的也就皆是浮云了。这天踏着夕阳回家,途中被李师师的马车赶上,说了几句择日一聚之类的话。

又过得几天,直到李师师离开江宁,两人倒也没有再一次的碰头。其实李师师说那话倒是真心的,只是宁毅当成客套话,此后就算收到什么文会宴席邀请,也只做惯例当成没看到,李师师自也不可能到他家中来找他。直到李师师离开,倒也不免在惦记着“老翅几回寒暑”后的句子到底是什么。

清明节前一天,苏檀儿陪着宁毅回老宅住了一晚,祭拜了宁家先祖,此后苏家为着清明忙忙碌碌,宁毅倒是闲了下来。待清明过后,与秦家的两兄弟也碰了一两次面,甚至与那胥小虎对打了一次,自是一败涂地。两人随后又交流切磋了一些关节技知识,这个对方倒是很感兴趣,相谈甚欢。

胥小虎也教了他巴子拳基础的金刚八式,随后倒是说若真到临敌,不必用巴子拳或是什么其它不熟悉的拳法,他熟悉关节技,那种直接的格斗技,便用这些,其余的东西当套路学着也无所谓,从最熟悉的入手,打得多了,便什么都会了。这个与陆红提离开时说的倒也类似,只是宁毅想想自己怕也没有太多“打”的机会,虽然也学了内功,这辈子怕是终究与一流高手无缘了。

当然,如今这副身体不过二十出头,将来的事情,又有谁能说清楚呢。

清明过后,李师师与一干京城学子离开了,秦绍和秦绍谦也先后离开江宁,日子又回到原本的节奏上,白日里讲课,看小说,做实验,与云竹聊聊天,调戏一下元锦儿,与小婵下五子棋,或是听苏檀儿说些布行中的事,道道家长里短,偶尔跟周佩周君武这两个弟子吹牛,说说科学前景……如此过了三月,进入夏天,这大概是每年里天气最为怡人的一段时间,气温适宜,不冷不热,江宁也是一片祥和,每次走在街头之上,便不由得生出所有人都找到了幸福的满足感。

本以为四月里会动身,不过苏檀儿方才掌了大房,一时间想要放下大半到父亲那边也不容易,行程倒是耽搁了一段。宁毅能够多留一段时间,云竹自然也是高兴的,她如今与秦老一家人关系很好,两人偶尔会在秦府遇见。

宁毅回头想想,过来这边刚刚是两年的时间。曾经的生活给他打上的某些烙印还未褪去,不过这段时日,倒真的是最为悠闲的两年了,只是前两年的这个时候秦老在秦淮河边摆棋摊,他便常常去看,河边那小茶摊如今还在,棋摊倒是摆不成了,秦老如今也在被某些人关注着,倒不禁让人心中生出山雨欲来,某些事情正要发生之感。

关于秦老的事情,去年年底大家怕是关注得最深的,原本已经沉寂数年,由于金、辽两国之间的那些谣言,拜访者忽然便多起来。然而年关前后,金辽两国和谈的消息传来,看不清状况,关注的人便又渐渐开始少起来。大家不至于将这位老人的影响抛诸脑后,而是都选择静静观望,等待变化了。

金辽两国,短期内或许又打不起来了。不少人都在这样想着。

对于这些事情,老人并不开口谈论,宁毅过来几次,也只是聊天下棋,不谈局势,有时候被老人拿着他与云竹之间的关系开开玩笑,如此直到四月底的一天,天气凉爽,两人在秦家院子里下了一盘棋,云竹也来了,她从竹记提了些酒菜过来,在后院与芸娘聊天。

“说起来,再过不久,立恒你也要去杭州了吧?”

“嗯。”

“五月动身有些热了。”

“坐船过去,先到扬州,然后再下苏杭。”

“不致晕船,倒是不错。”老人笑了笑,随后落下一子,“说起来,待立恒你回到江宁,我怕是也不住这边了,这宅子……估计是要闲置。”

宁毅愣了愣,随后笑起来:“终究并非久留之处,秦老在京师的府邸,该比这边更好吧?”

“哈哈……”大概是被一句话说到了心事上,老人大笑起来,随后,倒也有几分怅然,“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八年的时间,原本也做好了在此终老的准备了。”

“还早呢。”宁毅笑着,拈起一颗棋子在手上,过得片刻,方才抬头道:“打仗了?”

老人家点了点头。

“打仗了。”

四月的下午,天云和煦,夏日的凉风拂过城市内外的树林,那叶子便簌簌而动了,声音犹如飞快翻动的书卷,然而看不到翻书人。平和的对话中,北方的天际,已经隐隐传来了血腥的气息……

第一九六章 话别(下)

武朝景翰九年春,金辽之间的开战,乍看起来,其实是颇为令人意外且儿戏的。

年前金辽之间方才议和,这一次的议和,说起来辽国让步是非常多的,耶律延禧正式册封完颜阿骨打为大圣皇帝,称金国为兄,割辽东、长春两路地——其实这两路金国已经占了,说割让倒只是做做样子——每年朝贡银绢二十五万两予金国。这几乎是将檀渊之盟掉了个个签给了金国。

但当初檀渊之盟,说起来武、辽两朝还算是相对对等的大国,此时虽迫于形势签了合约,金辽两国的势力,其实是不成比例的。归根结底,女真人就那么多,金国人太少了,当初护步达冈一役打出那种神一般的战绩来,不是因为完颜阿骨打真有多大的自信,而是他整个手头只有两万多人,此后数年连战连捷,其实金国的兵力相对辽国,还是不成比例的。

因为这个原因,耶律延禧签了合约,自觉让了一大步,想一想大概能确定金国也应该是不想再打也没法再打了,于是放下心来。而在其他人眼中,金国已有一地基业,此时便该停下来休养生息了,人之常情,于是合约定下,大家多少都已经信了。不论如何,这样的合约,通常还是有几年的效力的。

这一年完颜阿骨打五十二岁了。

若以后来的事情看来,这位四十来岁起兵反抗辽国,并且在区区十余年间便带领着数万女真人站在了与辽国皇帝相等位置上的枭雄式人物显然不愿意将可以完成的霸业留待子孙。不过放在当时,这个春天里发生的那些事情,表面上其实是有些儿戏和可笑的。

耶律延禧最初并不愿意承认完颜阿骨打是皇帝,他本来是想称完颜阿骨打为东怀国王蒙混过关的,不过完颜阿骨打哪里是容易被蒙混的人,他发一通脾气,耶律延禧那边就缩了,只好称他大圣皇帝。此事谈妥,耶律延禧放下心中一块大石,觉得终于可以安稳几年——他是个讨厌麻烦的人,喜好游山玩水,热爱世界和平,性格颇受,结果放下心再去游山玩水时,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家老大,一世霸业足可与此时的完颜阿骨打相提并论的辽太祖耶律阿保机,他也叫大圣皇帝,全称是“太祖大圣大明神烈天皇帝”,这不行啊,祖先的称号封给他了,这是不孝啊。于是回过头来,他又非常小受地派了个使者过去,询问阿骨打,是不是可以把这皇帝称号再收回来改一下。

穷人比较在乎面子,阿骨打一辈子拼搏,好不容易当上皇帝了,你却把个皇帝弄得这么儿戏,这不是摆明打脸么。农历二月底,金国誓师伐辽,农历三月二十六,完颜阿骨打正式发动了对辽国五京之一的上京临潢府的总攻,四月初五,金国铁骑踏至浑河西岸,兵临城下。

此时镇守临潢府的是辽国的老将萧挞不也,虽然他在与金国的战斗中失败过几次,但平心而论,其人倒并非什么庸才,他用兵稳健,性格刚直,才能还是有的。而临潢府作为辽国的政治首都,城高池厚,防守严密。

可能也是考虑到这城不好攻,阿骨打派完颜宗雄前去劝降,但萧挞不也最喜欢的孙子移敌蹇便是在几年前的宁江州战役死于女真人之手,劝降自然是失败了。

仗着城池坚固,萧挞不也其实是没有非常大的紧迫感的,辽国如今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就算打不过完颜阿骨打,也已经做好了仗着坚城死守数月,等待援兵的想法。而阿骨打那边也非常干脆,早晨派完颜宗雄劝降,未果,上午就对临潢府发起了攻击,由阿骨打亲临城下指挥攻城,这一天到得下午,辛时一刻,阿骨打的异母弟弟完颜阇母率先冲上了上京城头。

这又是谁也没有料到过的战争结果,原本以为至少可以守上数月的坚城,仅仅半日时间就已在完颜阿骨打的手底陷落。当这一日的夕阳将天际染成黄昏时,阿骨打与手下的一帮大将踏入城门,女真的士兵已经长驱直入,将整座城池洗成遍地狼烟。

◇◇◇◇

“就算是开挂,这也有点过分了……”

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宁毅叹了口气,对于完颜阿骨打的生平事迹他以前了解也不算多,虽然每朝每代的开国君主多半都有些厉害得不像人的功绩或作为,但这时候听着秦老说起来,仍然觉得震撼难言。这个时代的人仇视辽国,因此还算是亲近金国的,说起来时,大抵都将完颜阿骨打当作外族不世出的枭雄,宁毅对他的事情也有几分叹服。不过,秦老此时说起,倒未必全是喜悦之情。

“开……挂?”

“作弊的意思。”

“哦,呵,倒也的确如此。”秦老点头笑了笑,随即,目光倒也有几分怅然,“英雄枭雄,无论如何,这完颜阿骨打,确是当世人杰,他对辽国用兵,只是早晚,倒是不出所料了。此时既然动手,想必与我武朝,也已经签下条约了。只等我朝挥军,燕云十六州啊……”

他叹了口气,宁毅看看他,随后想了想,举起茶壶斟茶:“看来是真的了,当初视金国坐大,联金抗辽,驱虎吞狼,是秦老您的定计吧?”

“不算定计。”老人摇了摇头,叹一口气,“只是被逼得无路可去了,想的一些花招而已,今上……对于收服燕云也是有想法的,当初想要联合的也不止女真人,那时女真人还看不到出头的日子呢,我当初去骂了一通,背下黑锅,也就退下来了。这几年里,时局在变,与我当时设计,多有不符,只是他们终于把握得住,这天终究还是到了……”

早几个月,老人一直对此沉默,不谈论有关时局的话题。到得今天,才终于能够开口说起,他为了金辽势均力敌、正式开战已经等了八年,此时说起,如释重负的感觉自然是有的,只是如释重负之余,似乎也不见得开心。他平素幽默随和,但谈吐之间,自有一股威严与魄力在其中,倒是在此时,见他满头白发参差,威严倒是没有了,剩下随和与些许疲惫在其中。他这八年隐忍,看似平和,实际上看着大局变迁,心中必然也是背负着难言重压,不好过的。

此时院落安静,叶片在微风中晃着,宁毅大概感受着老人的心情,倒是微微有些感慨。此时的历史与往日所知的不同,但无论如何,作为参与者,老人的确是用尽了全力在其中,并且做出了自己的成绩的。宁毅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倒也明白此时并不需要自己说些什么。老人想了一阵,笑起来。

“还是那句话,立恒可愿去京城,做一番事业么?”

往日里康贤倒是常常问他愿不愿意当官,秦老便只是在一旁看着,到得此时,却是他问了出来,宁毅摇摇头:“呵,您老人家前途不明,不跟你混。”

“托辞……”

宁毅插科打诨,秦老也就随口指了出来:“其实……早几年间,看着金辽相争日渐激烈,我心中只有欣慰,倒是这几年,越是看着他们打来打去,我的心中越是不安,其中道理,立恒你该知道的。”

“弱国无外交?”

老人愣了愣,随后点头:“立恒果然了解这些,一语中的,弱国无外交啊……完颜阿骨打两千余人起兵,抗衡金人百万雄师,出河店、黄龙府、护步达冈……一战又一战,我朝中人听了,说这人果然是不世出的英雄,说辽人气数已尽。可如今我们在边关与辽人每有摩擦,必是兵败如山,护步达冈两万破七十万,女真满万不可敌,不可思议啊,可若有七十万辽兵向我武朝攻来,我武朝谁人可敌?李纲、童贯、种师道?这金兵……伐辽之后又会伐谁?立恒哪,我总觉得,我当初所想,并非救了武朝,实则是在将武朝往火坑里推啊……”

“多虑了。”宁毅看他一眼,“金国人不够,暂时来说,这是弱点,只要人肯奋发,抓住喘息的机会,武朝还有救的。”

“怕的是有一日金兵南下,结果没得喘息,怎么办?”

“那也是该亡国了。老人家,你一个人想做多少事?”

“终是做一件是一件。”

“您太自大了。”

“呵呵。”

两人一时间倒是笑了起来。片刻后,宁毅举起茶杯道:“秦老,废话便不说了,我明白你的意思,京城……若有机会我会去的,到时候若有能做之事,还请秦老照拂一二了。现在只希望……到时候不会太执着,呵……”

平心而论,宁毅对于眼前的老人所做之事有几分钦佩之情。他并没有出仕为官的打算,也并不觉得将来若形势真的急转直下,自己就能力挽狂澜,毕竟人力有时而穷。只是将来若有机会出点力,那当然也是无所谓的,因此话语间也就没必要将路堵死。

双方认识也有两年的时间,期间聊过不少次,对彼此性格倒也了解,只是对那最后一句话,秦嗣源一时间倒也不太理解。只有到数年以后,真正认识宁毅的人才大概明白,一旦真的打算了要把事情做好,他会让事情彻底到怎样的一个程度。

那是……几乎整个时代都没有多少人敢去想的一个概念。

当然,此时还只是安宁祥和的初夏,与妻子约好的事情不可能就此放下,两人随后聊了一阵金辽局势,又过得几天,苏檀儿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宁毅与云竹、锦儿依依惜别,一家人乘了大船,沿长江向东,往扬州的方向去了。

五月,金辽开战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

五月底,秦嗣源复起,直接升任尚书右仆射兼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其余赏赐无数,复起理由并未明告天下,但也在无形中肯定了年前那些流言的真实性,朝堂声望,一时无两。

车轮转啊转,金、辽、武三国的历史,进入了一轮新的篇章。

于此同时,位于辽国西北的草原上,一个名叫乞颜的部落已经举起了反辽的旗帜,并且在草原上南征北讨,如蝗虫般的迅速扩大了力量。他们如同藏在所有人都未曾预料到的角落里的气旋,等待着积蓄力量,最终膨胀成撕裂所有人目光的巨大风暴……

第一九七章 种子

夏季,蔚蓝的天空中点缀朵朵白云,江宁气温宜人,城内城外一派悠闲,明媚的夏日阳光中,一条条道路,一所所庭院间落下点点树荫,鸟儿飞在河床上的画舫间,古老的城市里行人来去,酒楼茶肆当中响着艺人说书、弹唱的声调,清茶的香气与好友们汇聚交谈的声音混在一起,化为点缀这季节图卷的一部分。

时间是下午,位于城市一侧的院子里有烹煮的茶香,梧桐树的落荫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又是明明暗暗地渲染得斑驳,也是在这样的庭院间,少年的声音在响着。

“……孟子有云,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圣人所言,固是至理,然而自古以来,一时多助者,却未必为得道,失道者、寡助者,亦往往自视为得道之人,究竟何谓大道……孔子有云,乡愿,德之贼也,由此句可知……”

少年身材不高,面容看来还显得稚气,年纪大概是十一二岁的样子,只是一身白色长衫,头上纶巾潇洒,看起来倒是如同成熟的小大人一般。实际上此时一般人家的孩童在十一二岁时未有太多世面可见,总还是梳着孩童的双角束,也就是分开两边的发髻,因看来像角,古称“总角”,诗经中也有“总角之宴,言笑晏晏”的句子。

但这些事情,总也有各种区分,此时的孩童通常是在十五到二十岁间冠礼,以示成年。然而若是农家,往往十三四岁成亲生子的也有,许多人十五之前也就得担起家庭的担子。若是城里的孩子,蒙学之后,了解的东西多了些,便往往以文士自视,此时社会上文风盎然,一些孩童少年能写得几首诗便往往一副儒衣纶巾打扮,小大人也似,倒也是朝气蓬勃,只要打扮简单些,倒也无人去说什么。例如十五六岁的少年满口文辞,指点江山,相携狎妓的,那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情。

此时在庭院间说话的少年便是宁毅弟子之一的周君武,他在以往都还是活泼的孩童模样,只在最近这一年间,倒是显得成熟起来。当然,十一二岁的孩子,再成熟也有限,但主要是心中有了些想法,不再如往日一般玩闹度日,便也自觉“长大”起来,他样貌本就清秀,这时候一身小书生的模样,倒也显得有几分英气。

这时候他站在那儿说话,一边说,一边想着,组织言辞,自然是为了回答院落中长辈的问题。树荫之中,秦嗣源与康贤正下完一局棋,随口问了几句,他便针对“大道之辩”做了一番论述。院落一旁,也有一名少女坐在矮凳上看着这一幕,少女年纪也不大,头上仍梳了双丫髻,身上粉白的夏日衣裙,衬出纤秀的腰肢与穿着鹅黄牙白绣鞋的小巧双足,少女双手托了下巴,在那儿微微笑着望了这一幕,手上一把团扇,由于天气不算热,她只是偶尔扇一扇旁边小火炉上烧热水的茶壶。这自然便是小郡主周佩了。

宁毅离开江宁已经有好几日了。这对小姐弟虽然还在豫山书院挂个名,但基本上倒是脱离了那边的学习,如同以往一般,他们的学业基本上还是由康贤掌握全局,自然也有王府或驸马府中其他的夫子代为教授。周佩还未及笄,但毕竟年纪“大”了,对于她的学习进度,只随她的喜欢,要求并不严格,只是对小君武还是有相当要求的。

当然,虽然常常被强势的姐姐欺负,但周君武的脑瓜本身还是聪明的,学业算不得顶尖,倒也是中等水平,不至于会太差。

“大道之辩”是个相当万精油的题目,这题目不是秦嗣源与康贤出的,而是少年根据康贤说的几句话给扯上去的,随后洋洋洒洒的一通,两位老人听完,倒也是相视一笑。

“花团锦簇。”一个说。

“大而无当。”另一则如此评价。

评价算不得好,但作为考验少年独自思考能力的题目,总算是过了关,小君武也知道两个爷爷的性格,自己也摸着耳朵嘻嘻一笑。其实师父去苏杭之后,秦家爷爷也将要启程上京了,今天过来,看见有些东西都已经打好包。驸马爷爷这几天来下棋,大抵也是准备要送别的。

“你师父离开之后,转随王府中几位夫子学习,恐怕与豫山书院当中的进度不同。学业可还跟得上,听得懂吗?”秦嗣源笑道。

“听得懂。”周君武行了礼,也笑起来,“其实,张夫子他们已经考过学生的进度了,也是接着之后的课程讲的,还把先前的给说了一遍。只不过就算是之后的,几位夫子说的时候,学生也老觉得已经知道好多了。师父以前授课,总是洋洋洒洒地说很多不相干的东西,可现在想起来,往往他在说前面的课时,便已经把后面的东西讲到了,所以虽然有很多还未学过,但夫子们一讲,就觉得很熟悉,也很好理解。就是……嘿嘿,枯燥了些。”

这样一说,两位老人相视一笑,随后倒也是板起了脸。康贤道:“勿要自满,张夫子他们也是当今大儒,颇有学识见地。各人教授的方法不同,你虽然觉得理解了些,却未必能学到张夫子的学问真谛,他们所说所言,虽听来懂了,但越是这样,越要细细思考。”

君武恭谨地点头:“是的,师父走时,也是这样说过的,他说,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本领,当学生的,应当学会思考,好的东西,都要学过来,至于何谓好的,总是要以后的实践里慢慢验证。想法怎样活跃都可以,就是不能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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