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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109节

……

PS:好吧,这就是主角啊!

第二零二章 流光飞舞

河水悠悠,运河上的波光漾起来时,河道两侧响着夏日的虫鸣,黄绿色的流萤就像是浮动在河道两侧的雾气,船只经过时,青蒙蒙的被冲散,旋又聚合起来。

画舫停在了河岸边,船里船头都亮着灯光,并不明亮,但也在河道间围起一片小小的天地来。这自是宁毅、苏檀儿一路南下所乘的那艘船,此时船上留下的人不多,因为包括宁毅、苏檀儿、一帮丫鬟、管事在内,都已经被邀请去了另一艘画舫上吃饭。

傍晚时分两船相遇,对面一干才子言语热情,众人眼中的主角算得上是那上船后便不怎么受瞩目的林庭知。招呼打过之后,对面邀请这边船上的众人在嘉兴盘桓游玩数日。

楼舒婉那边货物等待交付,要盘桓自然是不可能了,但也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楼舒婉倒也提出了可以在这边停留一晚的意见。原因在于那边的邀请倒也不是不靠谱,他们今日乘的是芳晴苑的画舫,而芳晴苑虽为青楼,其中厨师所烹饪的菜肴,特别是全鱼宴却称得上是嘉兴一绝,于是便邀了大家去那船上吃鱼。

宁毅与苏檀儿本是为游玩而来,嘉兴距离杭州不算远,两地联系密切,楼舒婉在这里也算得上是半个地主。她既然说了,这边自然欣然应诺,叫了文定文方、账房管事等人一块去吃,这边画舫上留下的人便不多,船老大、各家的家属、几名下人在这等聚会里自然上不了台面,便留在这边,待草草地吃些东西,在船上各处聊天纳凉。

大人们去吃宴席,几个孩子自然也被留下了,不免问起大人们的去向来,特别是那喜欢讲故事的东家姑爷。账房、管事家的妇人无事,大概解释一番是被一些很厉害的人邀请过去。

忆起方才的阵仗,那边船上又是才子又是学人,介绍之中都是大有来头,说不定还有秀才老爷举人老爷,在这些商户家的妇人眼中,自然便是极厉害的,又不免拿出来教导孩子若有机会便要好好上进。她们以往在苏家,虽然知道东家姑爷也是厉害人物,但自然没办法与这些正统的读书人比较。

嘉兴这边的事情,江宁来的众人没什么概念,那帮学人到底有多少地位倒也不知道,只是那等阵仗,看来不差。船上倒有几个跟着楼舒婉一路过来的伙计,了解一些,在船尾说起,便道那文笃清诗文如何,杜若涵在嘉兴、杭州一带有怎样怎样的名声,也不免说起自家小姐,还有那林庭知的事情,他们往日对那林庭知倒也有几分不以为然,但这时说起,众人才发现这人倒也是个大才子。倒有名叫东柱的苏家伙计在旁边听了,不以为然。

“那又怎样,我们东家姑爷可不是这些人可以比的,他的才名,整个江宁何人不知。便是有宰相老爷那样大的官最近邀他上京,他都没去呢。”

“骗人。”

“宰相老爷?”

“呃,反正是跟宰相差不多大的大官。”

这些事情东柱说起来其实也有些没底,他早几日是听着婵儿娟儿这些丫鬟咕哝了几句,说是宰相老爷还是什么大官邀姑爷进京姑爷却没去。他本身也是难以想象宰相这样的大官的,这时候旁人细问,便没了多少底气,但嘴上自是硬撑。

实际上对这些事情婵儿娟儿也不是非常清楚,谈论之中哪里能说明白,秦嗣源此时才要上京,官职未定,宁毅只是所以提起,也只说个大概,六部尚书、左相右相之类的位置,婵儿娟儿虽然于大多数事情都清楚,但商户人家的丫头,于这些东西,终究也是难以弄清的。

楼舒婉的丈夫也是入赘的姑爷,几个伙计平日里也看得清楚,上船之后,见双方情况差不多,心中对于宁毅的位置自然也有一番计较,这时候被东柱口中的言论一阵冲击,但心中终究难以相信。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一阵,只知道自家姑爷很厉害的东柱说了几件具体事例,但说服力总是不够,旁人倒是受到激发,也说起以往听说的苏家姑爷的事情来。

夹杂在妇孺伙计口中的一言一语虽然没办法将宁毅说到“当大官”那么威风,但总算勾勒出一个简单的厉害轮廓来。

夏日的夜晚,远处点点灯火汇出嘉兴城的轮廓,一旁林间的驿道偶有行人车马驶过,灯火织出简单的路径来。船上的众人,也在这闲聊之中消磨着时间,孩子问起那些离开的大人们大概要多久归来时,妇孺倒是说得确定,这等聚会,多半是得到深夜才能散了。不过,这等言语说了不久,便有几盏灯笼自远处的驿道间过来,灯火亮起在河堤边的杨柳间,正朝这边过来的人,依稀便是宁毅、苏檀儿这些,前方是杏儿提了灯笼,婵儿拿了团扇,偶尔沿河堤小跑几步,驱赶飞舞的萤火,随后,便有隐隐的笑语声。

宁毅等人倒是在吃完饭后,便一路散步回来了,登船之后便是一阵热闹,娟儿等人甚至提了几分打包的菜肴,拿上船来给众人尝鲜。

“鱼的味道倒真是不错,与江宁的口味不同,待会弄点饭菜,大家可以尝一尝。”

回来的只是宁毅、苏檀儿、三个丫鬟、账房、掌柜这些人,苏文定苏文方倒是留在了那边的画舫上,他们一贯是喜欢这些文会的,宁毅与苏檀儿也是让他们在那边坐会儿,因为楼舒婉与林庭知这时也正留在那边。老实说,当宁毅、苏檀儿等人吃完饭便打包告辞时,楼舒婉的神情倒真是挺意外的。

实际上,这次被邀请过去,虽然说是招待原来的朋友一顿酒饭,但座上众人,委实也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味道。在那帮江南才子的眼中,林庭知是出了名的风流人,虽然诗才也是颇佳,但风流更甚。于楼舒婉,他们了解终究不多,但林庭知一番介绍,知情人的吞吞吐吐,众人便多少了解了这女人的背景。

个性强,入赘的夫婿,家财万贯人又美丽如斯,说不定林庭知已然成了她的入幕之宾,而外地来的那位苏檀儿,也是同样的背景,总之,对她那丈夫,该是不用太过介意的了。苏杭一带本也是风流之地,这帮人心中倒不是存着刻意的龌龊心思,只是在八股理学的框架下交流男女之事本是浪漫,楼船画舫上、灯火烛影间诗词挑逗、眉目传情原是风流的一部分。对方既是商家妇人,自也无需太过介怀,于是以邀请林庭知为理由将大家聚起来,章法其实倒也是普通而守礼的宾朋宴客。

当然,若是被邀请者真动了某些心思,此后你情我愿了,那自然也只得佩服这人手段,在众人眼中,便又多了一件可供书写谈论的风流逸事了。

他们邀在青楼的画舫中请客饮宴,本就有些孟浪,但一来邀的主要是林庭知,二来这里的宴席也真是不错。苏檀儿已为人妇,原也可以直接拒绝不去,但楼舒婉既然开了口,宁毅也不愿顾忌太多扫了兴,去到那画舫上,与众人聊得几句,便大概看清情况,于是开开心心地吃了一顿宴席,吃完之后在这帮才子诗兴大发前便起身告辞,顺便打了个包。

楼舒婉有几分错愕,她这次邀了宁毅苏檀儿过来,心思其实颇为复杂,一来想要展露一下楼家的交游广阔,二来自觉与苏檀儿遭遇相同,但她与林庭知的事情却不可能直接说出来。这次林庭知大出风头,她便也想让苏檀儿看看林庭知与这些书生的文采风流,在她看来,苏檀儿嫁了个不靠谱的书生,对这些为人称道的文采风流之人就算不说,也必定会心生向往,只要她多少有些向往,以后若是知道了她的事,首先也是羡慕与蠢蠢欲动,而不可能瞧不起她了。

她劝得几句,但苏檀儿这时也拿出了简单的谈判态度,三言两语间柔和地拒绝掉。楼舒婉本也想跟着回去算了,但看看宁毅与苏檀儿这般洒脱地走掉,她若跟过去,反倒显得有几分孤单。

心中又想或许檀儿也想留下的,只是那赘婿既然在,她便也习惯了掌握分寸——其实她在早几年也是这样的心思,想要与夫婿间维持一个过得去的局面,自己简简单单他也简简单单,就这样过一辈子,后来对夫婿的各种废物行径愈发瞧不起,心中才渐渐倦了——这时候便道那些人中有几名与楼家有旧,借口留下了,苏文定苏文方也留下,倒是多少让她觉得全了几分面子。

这边宁毅与苏檀儿等人回到船上,便在船头亮起灯火,摆上桌椅说话纳凉,这边距离嘉兴尚有一段路,只是宁毅倒也不打算去嘉兴闹市游玩了,吩咐了让账房、管事等人自便,若想要带家人去玩也可以去。与苏檀儿坐在船头,待小婵等人捧上瓜果,看流萤飞舞,倒也颇有种小时候在老家农村里的味道,只是蚊虫甚多,不一会儿又拿盆子点了艾草等物驱蚊,几个人拿了扇子坐在那儿扇。

“会不会有些无聊?你们想去逛集市吗?”

宁毅偏过头问问,苏檀儿便也笑着摇头:“不会。”三个丫鬟并肩坐在船头看萤火虫飞,娟儿回头道:“这里风景很好呢。”

过得一阵,苏檀儿轻声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倒是有些相似呢。”其实这诗作说的是七夕,此时只是四月底的夏初,自不能说成严格的应景,但既然其中一两句应了景,宁毅自也欣然点头。苏檀儿以往喜欢诗词,无事之时倒也喜欢看看念念,但自从知道夫君是“大才子”之后反倒是念得不多了,大概诗词的神秘与崇高在她心中已经稍稍降了降。

远远的,可以看见些画舫船只的光,不一会儿,也有一条货船激起浪花,沿着夜色北上。苏檀儿大概想起了楼舒婉等人所在的画舫,想了想,轻声笑道:“其实楼舒婉有些看不起相公。”

宁毅不置可否地笑笑:“她家夫君也是入赘的。”

“怕是相处得不好。”

“似我们这般相处得好的,怕也是不多了。”

宁毅这话有几分自夸,但苏檀儿只觉得事实如此,笑道:“大概因为相公是个怪人吧,便是……一般的夫妻,怕也难有这样的了。”她想了想,又道,“想要在杭州把生意弄好,楼家总是个助力,所以……”

“你在意这些,以后怕是做不好生意了。”

“倒是有几分在意的,不过……想想她们若真正知道相公身份后的那种感觉,我便……呵,妾身便,有几分坏心眼呢。还有方才的那些人……”她挥了挥手中的扇子扇走身前的烟雾,伸手捋了捋发鬓,“倒是觉得奇怪,相公的诗词明明苏杭这边也传过来了,为何介绍之后,那些人竟反应不过来呢?”

宁毅笑起来:“诗词太少了,另外……隔了这么远,消息传播毕竟不发达,他们或者某日听了宁立恒这个名字,至于他家境如何,有几个妻妾家人、兄弟姐妹,长得如何,是不是个瘸子,又有谁能知道,便有说起的,或许也有说宁立恒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总之到了这里,难说他们心中的宁立恒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上次那帮京城学子去江宁,也有传我浪迹青楼,到处采花留情的,或者传我四五十岁,稳重端庄的。在他们心中,似乎这等形象更加可信些。”

“呵,便是那青梅竹马的李姑娘吧。”苏檀儿打趣一句,随后又用扇子遮住下巴,更正道,“哦,是王姑娘。”

“你倒记得清楚。”

“既然她与相公你青梅竹马,若真如外界说的那样青睐相公,有机会进我家门的话。我这当姐姐的,自然得好好记住她姓什么。”

“真贤惠……”

宁毅喃喃说着,两人随后又聊起画舫上那鱼的味道,对于那帮人不识自家夫君大名,一副天之骄子的模样,苏檀儿在私下里其实多少有几分耿耿于怀,楼舒婉也不知道,林庭知也不知道——或许不是不知道,而是没想到或者没敢想。正说话间,又有人说说笑笑地上了船来,却是已然回来的苏文定与苏文方,两人也不知遇上了什么好事,笑得极为开心,上船问了姐姐姐夫的位置,直奔船头。

“什么事这么开心?”苏檀儿瞥着他们,又看看后面,“舒婉她们呢?”

宁毅笑道:“准是作了首好诗词,大杀四方了。这不行啊,你们一来嘉兴就诗兴大发,这是砸场子啊。”

两人拼命摆手摇头,笑得开心:“没有、没作诗,楼家那女人跟她姘头还在后面呢,但估计也快回来了。”

“别这样说人!”苏檀儿瞪了他们一眼,苏文定吐了吐舌头,伸手捂嘴,倒是还在笑,苏文方笑道:“我们没作诗,没来得及,他们倒是作了几首,后来在一起商量事情,又跑过来问我们,然后他们就知道姐夫的真实身份了。你们没看到他们那种尴尬的样子,那个晴儿姑娘……哈哈,反正我们的诗才是不行啦,就为了在那里交代姐夫的身份的,交代完了,我们就告辞走了,呵呵,不知道他们待会会不会追过来跟姐夫你挑战,反正楼舒婉跟林庭知应该是快了……”

苏文定苏文方笑个不停,宁毅听了也是没好气地笑,苏檀儿倒是赶了兴趣,眨眨眼睛:“怎么了怎么了?快说来听听……”另一边,婵儿娟儿杏儿三个丫鬟也侧耳听着,此时感兴趣地靠了过来,甚至为苏文定苏文方搬来椅子,让他们能坐下舒舒服服地说话。

莹光飞舞,夜色渐深,不久之后,楼舒婉与林庭知等人也赶回来了……

第二零三章 杭州

波光流淌,夜凉如水,不知名的虫儿在岸边的树叶中、草丛里叫着,时间已经不早,船上的人们也已经到了睡觉的时候,画舫二楼上的窗户里透出点点暖黄,两名女子也已经回到房间,正在做着睡前的交谈。

“这么说,妹夫他便是这样……闯出那些名头来的了?”

“具体的……便是这样了……只是几首诗词,他推脱不过方才作出来的,旁人要说他是江宁第一才子,他也有些不以为然……呵,他性情蛮怪的……”

“自古以来,便是非常之人方能行非常之事嘛……不过,妹夫难道真对科举毫无兴趣?”

“他是说没有,不过这些事情,其实我也不好问得太多……”

“妹妹跟妹夫怎么认识的呢?”

“成亲之后方才认识。”

“怎会……”

不算太亮的灯光,琐琐碎碎的语句,时间已经不早,苏檀儿与楼舒婉的声音也放得轻柔,在谈论着有关宁毅的这些事情。

今夜在那画舫的宴席间,要说完全没有人对宁立恒这个名字有印象,其实也是不可能的。纵然资讯并不发达,但整个国家属于文人的圈子也就这么大,几首诗词在青楼一众女子的口中过得一遍,宁立恒这三个字,多少便会在众人耳中过得一两遍,此时的读书人,讲究的又是博闻强记,宁毅稍作自我介绍之后,不免有人会觉得有几分耳熟。

只是先入为主的印象也很强烈,有了林庭知与楼舒婉这一对作为参考,那边既然也是一对入赘夫妻,自然容易让人产生各种联想。而另一方面,林庭知想要炫耀一番,不免跟众人点明一下楼舒婉的家境,暗示一番对方是个有地位有气质的已婚少妇,如今被我诗文折服,对我有好感。而楼姑娘的朋友也是这样的身份,你们想要表现自己,自然可以向她献献殷勤。如此这般,一干人将注意力放在苏檀儿的身上,对于她的夫婿宁毅,下意识便过滤开去。

大多数情况下,赘婿身份低,这不是单在口头上说出来的。绝大部分入赘的人家,即便女方真是公开的不检点,男方也都是敢怒而不敢言,这些男人的身份如长工如家奴,偶尔有些有血性的,迫不得已入了赘,遇上这等事情,若是咽不下去,杀了妻子岳父全家的新闻,也不是没有过。

这类事情是极少数,武朝这个时代总是在说着三从四德,但原本就是一份不平等的基础,在周围所有人都觉得这两人不平等的情况下,入赘夫妻间的感情自然也就不可能发展得太好。若是女方一开始也就存了看不起男方的心思,男方也算不得争气,久而久之,不满意就会多起来,这时候女方在外面找了姘头、有了相好的情况,便不会少见。

似楼舒婉这样的,有这等家境条件,明里暗里跟些书生才子有所瓜葛,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她年轻、貌美、钱多、气质又不差,哪位书生能跟她在一起,也只是纯占便宜,不吃亏,这时代高门大户互赠姬妾的事情可称风雅,勾搭上有妇之夫,小圈子里一传,也不过是桩证明魅力的风流韵事罢了,江南风流地,自古便不差赞美这等事情的淫词艳曲。

如此这般,乍然介绍之后,也仅是有一两个人心疑,大家没兴趣搭理入赘之人,当时也就没有询问。待到宁毅与苏檀儿离开之后,正式的晚宴也散了,方才有人在一旁朝林庭知询问起这对夫妻的来历,或者向苏文定苏文方问问家里在江宁的底细,如此谈论一番,才有人说起来:“方才那宁立恒,似是与那《水调歌头》的作者同名哎。”

画舫上那位晴儿姑娘也笑道:“方才奴家也在想呢,又都是江宁人,真巧。”她以此为生,对这些事情更加敏感一些,倒也不认为那商户家的赘婿会是什么大词人,只向苏家的两人问道:“文定公子,文方公子,两位在江宁,可曾见过那宁公子么?”

苏文定道:“不就是方才我那姐夫么?”

“哎呀,是说作了《水调歌头》《青玉案》的宁公子啦。前段时间,晴儿日日唱那几曲,早想见见作者是何等风流人物了呢,如今虽然见不着,文定公子与文方公子若是见了,与晴儿说说也是好的。”

苏文定与苏文方一脸木然:“嗯,就是……我姐夫啊。”

一时间,那舫间众人表情各有精彩,多是目瞪口呆的,随后窃窃私语,也有如同楼舒婉这种一开始并不怎么注意,意识到是什么事情后方才过来提问。事实上苏文定苏文方多少也有些坏心眼,原本以为这么多书生,姐夫一报姓名对方便会大呼久仰,这边也与有荣焉,谁知道那帮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这时候才终于等到,看得心满意足之后,一脸纯良地各自告辞。回家跟姐姐姐夫炫耀去。

至于楼舒婉与林庭知,自也在不久之后回来。林庭知看着宁毅不好问得太多,楼舒婉自不一样。她本身对诗文词句的兴致不高,真正吸引她的应该是诗文词句后的那份文墨与喧嚣并存的气息,如苏杭每年的文会,众人的追捧称道,一位位文人吟诗作赋,众人拍手叫好时的瞩目……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稍加学习,也能分出诗文的好坏。但与苏檀儿不同的是,苏檀儿在经商之余更期待能融入文字本身,不止是能分出好坏来,还希望自己能如那些文人一般,就算做不出来,至少也能融入诗词意境当中,让自己也成为一个雅人,只是诸事缠身,她又是女性的立场,这方面天赋不够,有时候觉得自己满身铜臭毫无风雅气息,便仰慕起那帮文人来。

楼舒婉则更期待诗文带来的表象,本质上不文雅没关系,旁人觉得她文雅或好文雅也就够了。江宁第一才子到底有多厉害她倒是不清楚,只是听得这头衔,自然也能让她想起杭州第一才子或者苏杭第一才子这样的称号来,通常能被这样称呼的人,无论富贵贫寒,在外面都是别人津津乐道的中心点,或参与某某文会博得头筹,或是在某某场合被大儒、大官们推崇或器重,他们有的科举高中,不多时便成了一地官员,即便考场不顺,在苏杭一地,也总是众人瞩目的中心。

楼舒婉也只能依照这等印象来幻想一下江宁第一才子到底是怎样,只是与宁毅那赘婿的身份无论如何联系不起来。疑惑一路,回来之后却也不好直接就问,好在她也通晓谈话的艺术,聊了一阵之后才说到这上面来,语气平和淡然。

只是宁毅对这方面的事情并没有太多交流的心思,他的文采原也是造假。对此宁毅心无芥蒂,若是在妻子家人面前,包括苏檀儿包括小婵包括聂云竹这些人,装装大文豪逗她们一笑引她们自豪那自然随意,但要在外人如楼舒婉这等女子面前炫耀太多,以他如今的心境修养,就实在没什么必要,只说自己文采不高,他人谬赞,如此这般。

于是楼舒婉也只好以为是前两天对这妹夫太失礼,因此对方多少有些生气,只好待到夜深,方才与苏檀儿说起来。

只不过随后这半晚的交谈,待到苏檀儿沉沉睡去,她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不明白这等大才子,为何会与苏檀儿成亲,不明白宁毅为何会有那样的性情。待到第二天早上起来,又见宁毅在甲板上练拳,也只好认为这是一位真正通六艺、慕侠风的不羁才子,而林庭知在再度见到宁毅练武时,面上欲言又止的表情,也是复杂难言。

画舫在这天的清晨再度启程,由嘉兴到杭州的水路仍有近两百里,但顺风顺水的情况下,纵然船行不算太快,到得这天下午,水路就已经愈发显得繁忙起来,运河两侧的村落、路人开始明显增多,偶尔有一处处的园林庄院掩映在附近的茶山树林间,便证明着杭州将至了。

纵然此时的杭州还不是国家的首都,但作为大运河的一端,杭州自古以来便是极为繁华的大都会,将至傍晚时,城市的建筑便重重叠叠地蔓延在眼前,远远的便是繁忙的货运码头,即便比起江宁,也没有半点的逊色。

此后倒是并没有什么节外生枝的事情发生,楼舒婉找来自家伙计从船上搬下货物,另一方面,极力邀请宁毅夫妇去楼家暂住,毕竟一行人远道而来,大概还没有找到具体的住处。不过,虽然往后的生意可能还要仰仗楼家这地头蛇,但苏檀儿还是摇头表示了拒绝。事实上,苏府在杭州有一定的产业,虽然只是随意开过来的两个小铺子,但要说住处,从准备南下时起,她便安排了人过来租了一家小院,而往后真打算住下的宅子,则准备这几天里一面游玩一面寻找。

苏家一行过来这么多人,自然也有拓展生意的想法,一下子住到别人家去并不见得是好兆头。楼舒婉稍稍开口,也就不再多说,她对宁毅心怀好奇,但自然也仅止于好奇。第二天宁毅与苏檀儿过去楼府拜访,吃了一顿饭,也见到了楼家如今的家主楼近临。

这人比苏伯庸的年纪稍大,应该是五十岁出头的样子,胡须头发皆是黑白参差,但精神很好,样貌端方豪迈,极其有神,稳下来时,气势迫人。从样貌谈吐上看来,这人是真正的商场枭雄。楼家比苏家家世底蕴要厚,虽然仍是商家,但已然沉淀出真正稳健的家风,这楼近临想必从小就是养尊处优,但他并非庸才,有才干有手腕,经历过真正激烈的商场打拼,才能培养起这类贵气逼人的压迫感来。

对于苏檀儿,他显然是以对晚辈的亲切姿态来对待,态度相对和蔼。但对于宁毅,这位楼家家主则或多或少有几分疑惑与敌意,吃饭之时,问了几个相对尖锐的问题,随后便眯了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感觉上简直有些像是盯住猎物的狮子。

他的敌意,宁毅大抵知道来自于哪里,从拜访时的交谈看来,楼舒婉显然已经将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了父亲,这楼近临听了女儿的陈述,想必会觉得女儿让宁毅夫妻扮猪吃老虎地消遣了一番,他对于苏檀儿或许没有太多试探的想法,但听了宁毅的身份后,却是下意识地想要摸摸他的底。

与楼近临不同,前一世时宁毅白手起家,一路往上,到得一定程度,也曾见过不少真正家世渊源的商场大亨,当这些人以警惕或考验的态度审视小辈,也就往往是这样的目光。倒不是说年轻人看了这种目光真会害怕,但在这样的目光与气势下,一般人便难免会乱了阵脚,有的人考虑到对方权势,下意识的示弱,有人强自硬撑,或者干脆摆出稍微蛮横傲气的态度,其实也是乱了自己的章法,在有经验的人眼中,便很容易看出这人的深浅。这倒并非是可以学习的知识,而是长期识人所能养成的阅历罢了。

被楼近临这样一盯,宁毅心中忍不住发笑,几乎有些怀念起来。在曾经的那段岁月里,这样看过他的人,后来也是一个个的被他超越,这其中有对手有伙伴,只不过他是白手起家,一路搏杀,后来虽然有所沉淀收敛,但若认真起来,气势依然显得尖锐。当初与唐明远的话别也是这样,骨子里只是感慨与疲累,养不成那种狮子般的慵懒。

这时楼近临自然无法让他感到多大的压力,他笑着将楼近临的表情看了几遍,随后也只是做出闲聊的简单姿态,如常回答,神情上不做半分修饰增减,至于事情过后,楼近临要如何判断,那倒不关他的事了。

倒是苏檀儿,察觉出楼近临的态度,拜访过后回家途中,神情有几分生气:“这家人,好心去拜访,居然也摆那种脸色,相公,你……没感觉出什么来吗?”

苏檀儿看着宁毅,有些迟疑地问,方才的交谈中,楼近临询问起宁毅的背景之类,有几个问题相对尖锐,对方的表情也很能让人感到压力,只是宁毅一边吃饭一边随口回答,有两个问题大概是关系到夫妻感情不想回答的,竟随随便便地转成了反问。在那种情况下,自己也不见得能有多自然,他竟然直接在那老人强烈的主场优势下反客为主,然后又顺手把主场塞了回去的感觉。

宁毅只是摇了摇头,态度平和:“他女儿多少有点像是被摆了一道,他有这种反应,倒并不奇怪。这位世伯还是很厉害的,如非必要,尽量还是不要竖这样的敌人了。”

檀儿点头:“知道了。”她本是长于商场、人际,比之宁毅,也不见得真有多逊色——至少就凭如今的接触,是很难看出这些高下的,毕竟她本身也是极有天赋和高度的商人了——但听得宁毅随口如告诫般的话,她心中却没有太多排斥,只是乖巧点头,安然于心。

即便如此,也不会有人觉得她低于宁毅,此时夕阳西下,马车之中,映在光芒里的也只像是一对夫唱妇随的年轻而默契的夫妻,宁毅想想,也就笑了起来,随后,她便也笑起来了。

马车驶过对他们来说美丽而陌生的街头,眼下,已经是杭州的街市了……

这次的拜访只是见了楼近临、楼舒婉以及她的那位夫婿,楼舒婉的两位兄长则并不在家。算是礼貌性的拜访,不含太多的目的,彼此不见得能留下多么深刻的印象,楼舒婉的夫婿虽也是书生才子,但入赘身份,在楼家之中也是极为低调。当然,那等年纪的人,在楼近临这种家主面前,也是只有低调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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