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235节
“这样的调动下,假情报,朝廷那边不可能反应得过来,他们不敢冒险……”
“独龙岗的人有防备也无所谓……”
“三千打两千,我们只杀宁立恒……”
“这里不是独龙岗了,地势空旷……”
“我们转折这么久,拖着他们跑,终于找到机会……”
是啊,找到了机会……他觉得声音和声势似乎忽然变得有点大,但已然接近山岭的屏障,有风的关系,忽然变大的动静也是正常。
他猛地晃了晃缰绳,身下马蹄加快,一行人奔上山岭,终于,越过了那条阻隔视野的线条,火光出现在眼前,宋江脸上的笑容映照在远远的光芒里。山风挟着怒吼般的气势,滚滚而来了!
战家坳。声浪滚滚,鲜血沸腾,大地在动。三千梁山人在头领的带领下,杀进独龙岗的营地里,与两千的阵容,碰撞在一起。鏖战……!
火把、火堆的光芒映上那片夜空。然后在这片天空下空旷的战地上,亮起的火光开始延绵开去。在战家坳的土地两侧,还有两只队伍正随着火把延绵而来,犹如一个巨大的雁行阵,朝着梁山的突袭队伍,汹涌合围……
这画面,映入山上宋江的眼帘,他的眼前黑了一黑,不可能,不可能猜得到……
月夜下的树林里,披着乱草、树叶这种奇怪衣服的人无声地在黑暗里起来,一个、两个……砰,有人从树上掉下来,树叶乱飞……
犹如巨大的深渊降临……
“啊……”席君煜听见那个声音拉得很长,斟酌着词语,然后,“……惊喜。”
……无数的画面从疼痛的脑海里闪过去,然后是零零碎碎的声音。
厮杀、奔逃的声音、那像是环绕整片天地的火光,梁山的三千人,先是聚集如涡旋,然后,溃退如潮水……
朝后奔逃,树木、讽刺的月亮挂在天上,树林里的动静,越来越
厮杀从后方蔓延过来,然后是飞出的箭矢,他记得,有一支射在了他的肩膀上……
再接着是厮杀、疼痛……
脑袋里还在嗡嗡作响,他依稀可以感觉到自己躺在地上,冰凉的感觉,有人喊“公明哥哥……”光芒一阵一阵的,有人走动。
“啊……又抓住一个……”
“我要先去洗洗……”
那个声音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觉得极其可恶,而在这其中,又有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可怖与寒意。有时候眼睛微微睁开,可以看见走过去的脚步,长袍的下摆。
“……啧,那些树叶跟草里面一定有虫,我痒死了,还不敢动……我记得我趴着往前走的时候手好像摸到了屎,再也不干这种事情了……”
“你有种杀了老子!”
“好啊。”过了一阵,有尸体被抬走,“还有谁有这种要求的?”
光芒还在变,意识已经越来越清醒。那人在跟人说话,一会儿又道:“啊,菜园子张青,我认识你……我认识他。”
挣扎一下,但手脚应该都被绑住了。努力地睁开眼睛,有人喊:“公明哥哥。”前方那穿着书生袍的年轻人在跟周围的同伴说话,目光扫过去,这是一个简单营地的中心位置,外面的仗应该还没打完,但是显得安静了。自己躺在地下,周围一些囚禁犯人的笼子,有几名被抓的兄弟绑起后被扔到里面,其中便有朱武,但笼门并未关上,席君煜也被背缚双手,跪在那边,神情沉默,目光呆滞,一言不发,大概也只能用这样的形式来应付眼前的一幕。
啪啪。
年轻人回过头到这边,看了看他,拍拍手掌:“醒过来了,能看到我了?初次见面……对了,毛巾。”
眼前的人,便是那宁立恒——虽然这真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但宋江心中也能够知道这点,对方拿着毛巾迟疑了一下:“你这是有东西,在鼻孔下面……嗯,我帮你擦掉……是血。”对方擦了一下,然后将毛巾扔掉。事实上,宋江知道自己这时候不止鼻孔下有血,被打了一下的脑后应该也全是鲜血,但对这点,宁毅没有理会。
“宋江醒过来了,那个谁,那边还没有扎好吗,去看看啊……”
“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不可能猜到,你不可能有这么多人……”
“什么?”宁毅回过头来听了一下,“人?哦,那是武瑞营的人,我让他们事先埋伏在战家坳两边,也不多,每边差不多三千人,所以你们打过来的时候对上的不是两千,而是八千,你们只有三千,我们有八千……”
他说了几句,有人过来回报消息,就去听了一下,然后又往这边走,低着头在一个小本子上画了几笔,抬起头来,目光温和:“看得出来你很奇怪……对了,忘记告诉你事态,之前你们打过来的时候,我们包抄了一下,杀了一些人,剩下差不多两十现在被我们堵在西边的山坳里了,他们有的人也许想要爬山走,但……呵,拉倒吧。我们待会就总攻,人要死光光了,但还有一点时间,可以稍微跟你们聊聊……”
宁毅收起小本子,在这边场地中央一张木桌便靠了靠,看着这边:“反正事情已经要结束了,做个总结吧。”
听着那平淡的语气,宋江的心里浮现出某些预感,一颗心已经完全沉了下去,他现在想到的,其实已经不是疑惑了。
“我、我……哪怕是谋逆之罪,我也当到京城受审,你……”
宁毅看着他,目光安静,没做回答,片刻,他的目光望了望营地西侧,开始说话:“其实整个事情的开始是这样的……”
初秋的夜风吹过来了,浸着远比严冬更为冷酷的冰凉,拂过了营地,营地西面的山坳里,两千余人被堵住了出口,看着山坳外逐渐扎起的一个简单的木台,累积着疑惑与绝望。过不多久,这持续了数月的恩怨,盘踞了梁山数年的恩怨源头,原本有着巨大躯体的势力,都将在这个夜晚,步入终结……
第四三六章 噩梦终末 冰凉一叹(下)
光芒映照着黑夜,简单的木台正在西面的山坳间搭建起来捕队伍的火把正在朝侧面延仲开去,士卒小跑过营地。在营地中央的小小广场边,手脚被缚的宋江就那样侧躺在地上,与一同囚徒看着不远处木桌边的书生双手交叠着,在木台完全搭建起来之前,做着最后的说话。
“其实整个事情的开始是这样的。”他说道,“你们会觉得疑惑,会为了自己的行动为什么会被猜到而感到奇怪,不是因为你们想得太少,而是因为你们想得太多了而已。”
“梁山被破之后,你们壮士断腕,差不多四千人逃出去,让我之前的布置归零,是一步对的棋。之后你们走了很多步,烧村子,在山里逃,拖着一两万人兜兜转转,当意识到烧村子不行,你们拿丰平县,再威慑饶平,紧接着一个回马枪杀过来,再加上利用郓州的局势,放出谣言,让所有人都跟着你们走……啊,朱武,看起来只有你对我的说话感兴趣……”
“你们做得非常好,每一步都令人激赏。”站在木桌边,宁毅的目光巡弋过众人的身上,语速平静而且稍稍偏快,这时候才向朱武那边点了点,做出肯定,“能够利用这里的形势,做到这么多的事情,光是三千多人在山里跑来跑去近一个月不被抓住,就已经非常的不简单。而且你们开始整肃军纪,最大限度地抑制住了奸细的作用,一直压到最后才爆发。坦白告诉你们,你在战术上的运用,不管哪一步,我都没有抓住你们……哦……”
朱武在那囚笼里抬起头来,目光里是最深的疑惑,宁毅旁边有小兵过来报告情况,宁毅听完点了点头,然后拿起桌子上的水杯。
“他说山坳那边有点暴躁不管他们,回到朱武你感兴趣……而宋公明哥哥,也许也想知道的话题上来吧。我没有抓住你们,虽然平心而论我希望他们可以早一步将你们合围,不让你们做出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来,但不得不承认在形势上还没有到那一步。我……从头到尾只确定了一件事,从你们离开梁山的时候,我就确定了。”
“你们要杀我!”这声音回荡在小广场上,宁毅点了点头,“你们一定要杀我!这件事情我从你们下梁山的时候就已经确定了,而你们好像确定得有点晚,整个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话语随风蔓延宁毅低头喝水,让些许的沉默维持在这里,过得片刻,他才放下了杯子,摇了摇头。
“人往前走,路有很多条……很多时候,大家都这样认为,你们下梁山的时候,不是没想过杀我。但摆在你们面前的很多事情好像都可以做,你们可以去投田虎,虽然路有点远而且出了郓州,对地势你们就没这么熟了,但不是不可以;你们可以一直游走拖得武瑞营最终没了心情再抓你们,因为剿灭梁山五万人的功劳他们已经有了;你们可以一直烧杀抢掠村庄,逼得郓州又或者是其它什么地方的当官的愿意招安你们,免去麻烦;你们也可以杀我,但好像也挺麻烦的,看起来只是选择之一……但我就只确定最后这一条,不管前面有千百条路你们最后只能走到这里来……”
“你们杀到江宁,小挫之后铩羽而归运河我让你们吃瘪,几年经营,你们如日中天,独龙岗我打垮你们,梁山地利,我让你们内讧。是我到处奔走,威胁周围的官员,绝不许你们投降!是我督促武瑞营,决不许他们收兵!你们有路走,我就封死你们的,你们烧村子,我就用剩下的人来填独龙岗的窟窿。当你们走一步摔一跤的时候,你们一定会越来越清楚地看到我,可惜到这个时候,已经晚了……”
“你们以为自己幡然醒悟?以为自己……忽然纷繁复杂的线索里找到了重点?以为自己终于下了决定,破釜沉舟?以为在下了决定之后,费心竭力地运用了战术,耍了官兵一道,然后果断的杀了一个回马枪?这些天来你们想得太多,连自己都被蒙蔽,搞错了顺序……”
“你们在初五初六这几天才终于下了决定,而在六月二十三、二十四这几天,我们就已经跟武瑞营谈过了,如果一直没有抓住你们,我需要防的,就只是这最后一步。我在战术上还没有太多经验,只能看到这一步,我跟他们说了,然后……取得了谅解……”
声音顿了顿:“在你们搅浑了水以后,对你们的所有动作,我追不上。我不是料事如神,也不是从任何奸细那里得到你们的行动消息,你们已经有了准备,消息必有谬误,情报难免差池。梁山以后,所有奸细的责任就已经完成,我让他们全部静默,哪怕是他们主动传出来的,我都选择怀疑……燕青在丰平放了一张纸条,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打开过。但是你们的动作越激烈,越是明明白白地告诉我你们想要干什么……大势的方向已经越来越窄,除此之外,你们又能干什么?武瑞营因为各种条条框框是比较迟钝一点,但是准备了一个月,打个伏击还是没问题的……”
士卒又过来了,报告了消息,宁毅再度点头。
“当然你们也可以不打过来,但如果是这样,顶多再有半月一月,我保证外部的压力会让你们整只队伍都维持不住。到时候郓州的山野,就不是你们想跑就跑想逃就逃的了,决战放在什么时候,没有区别……”他笑了笑,声音低了低,“好了,该说的……差不多说完了,诸位,我们过去吧,里面的两千人,大概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来,宋江,我们一起走……”
兵卒围了上来,有人解开了宋江脚上的绳索,扶他起来,宋江挣扎道:“你要干什么……”但兵卒将这次抓来的众好汉一个个的拽起来了。朱武、武松、戴宗、席君煜、柴进、张青……等等等等,一个个推着往前走,武松奋力挣扎,将一名兵卒踢开砰的一声响起来,血花绽放在他的胸口上,几乎也是在宁毅开枪的同时,旁边一名兵卒朝他劈了一刀随即被吓了一跳。宁毅放下火枪,看着武松尸体倒下去,然后冲那兵卒笑着点了点头:“干得好。”
他拍拍宋江的肩膀:“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是我喜欢你,不用再问了,走吧。”
一行人往外走,宋江跌跌撞撞的显示有些发抖,然后咬紧牙关,吸了一口气:“还有两千人他们都是我梁山最厉害的弟兄……”
“嗯?”走在旁边的宁毅和善地看他。
“你不能这样逼,人被逼到死路是会拼命的,我……我可以投降,可以受招安,你们不用死那么多人,你……放过我的这些兄弟,不用赶尽杀绝,我宋江……你今后想杀便杀了……”
“大义凛然,够兄弟。”宁毅微笑点头仔细聆听,他们穿过兵卒阵列,远远的已经可以看到一个小小的木台宁毅没有回答他的话,想了想,笑着说道“其实我可以理解你,我懂你做的这些事情。”
“呃……”宋江愣了愣,但宁毅拍了拍他的肩膀,催他快走,话语声调不高,犹如两个好友并行的耳语。
“谁也不是生出来就想当土匪的,有的时候时也命也,我们挡都挡不住。恰如猛虎卧荒川潜伏爪牙忍受,你看,你的词我很喜欢,时乖命蹇,只能上山当了匪人,有很多这样的,譬如说……林冲,他被高俅陷害,娘子被高衙内那种渣滓侮辱,死了,他被刺配充军还得被上司陷害,被小人谋刺,最后只得上了山,一个男人能受到的侮辱他都受到了。”
边说便走,宁毅摇了摇头,目光唏嘘:“他无法寻仇,一个教头能怎么样,脸上刺字,进了京城就算行刺也杀不了高俅,退一步说,就算他侥幸能杀高俅,他也一定走不了。有些人说风凉话,指责他为什么没有拼命的心,我不这么觉得,拼命啊,说得容易……拿这个标准来要求别人根本就是不道德的。所以我非常理解他,你说是吧……看,你的兄弟朋友……”
一行人此时已经走到木台附近,再远处的山谷中,被围困的梁山众人身影已经能够看到,那边也在朝这边望过来,然后引起了小规模的骚动,众梁山头领士卒义愤填膺。
宋江被带上了木台,火光照耀着,能够让那边山坳里的众人看得更清楚。席君煜就站在他旁边,其余人则在台下排开了,士卒一开始想让他们跪下,有人跪,有人挣扎,宁毅朝下面挥了挥手:“不用太麻烦了,爱跪就跪爱站就站吧,没关系。”
风声吹着火把,光芒摇曳,声音呼啸,两边的士兵人群隔着上百米的距离相对,在那边的山坳中,一道道的身影。吴用、李逵、宋清、花荣、孙二娘、宋万……李逵大喝了一声,几乎就要冲过来,但毕竟没有冲动。宁毅往两边看了看,确定两边大概能够看清楚面容,才返回来,宋江其实一直都在看着他,他也走到了宋江身边。
“其实我也理解你,譬如说……替天行道什么的。造反当然要有个口号!凭什么不能有?是我我也有,一定要喊得响亮!还有,你看看旁边,席君煜……事情很简单,小弟在外面惹了事,又或者他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大当然得扛。要上山,当然是杀人放火做坏事啦,如果他好得不得了,官府就不会逼他上来了。有些时候,小弟的事情做过了,陪个礼道个歉也可以的,江湖嘛,打打杀杀难免误伤……”
夜色沉默,只有风声,两边的人看着宁毅在木台上与宋江如好友一般的说话,甚至偶尔指指席君煜,却没有一句话跟这边、或者那边的人说。都不知道要发生些什么。甚至连宋江,此时都觉得有些诡异,他是希望宁毅跟他谈招安或者投降的事情的,但对方絮絮叨叨,只有诡异和冰凉的情绪在心里积累起来。
“还有秦明啊、徐宁啊他们,这么厉害的人,能用当然是比杀掉了好,如果是我,多半也想逼反他们。走投无路上了山梁山声势越大,我也多一份保命的筹码,对不对?将来太大了,跟官府谈谈招安当个官。真的,是我或者也只能这样做。你看,我理解你,我真的理解你。”
宁毅微笑地看着他,重复了这句话,!当宋江在片刻后下意识地点头,宁毅倒是想起了一些什么:“……回到道歉上,这件事虽然是你小弟起的头,但是苏家死了一百多人,像有些孩子,只有这么高,这么一点点高,我看见……他们被砍成两截了。这事情又不是他们的错,我确定不是他们的错,既然是你们做错了事情,道个歉可以吧?那么小的孩子……你说呢?我很希望你能跟他们道个歉,说声对不住就行了……”
宋江看着宁毅,宁毅也看着宋江,目光柔和但执着,笑了笑,又有些伤感。宋江牙关站了站:“对不住。”他这声音像是从牙缝间出来,说出之后,大概觉得自己声音太小,想要再大声地说一次,但宁毅已经点了点头,仲手摸着他的头顶和后脑:“可以了,可以了,他们现在已经在天上了,说的声音大声音小,应该都能听到的。已经可以了……”
宋江此时年过四旬,在梁山之上虽然算不得最为魁梧的,但也算是铁塔般的汉子,只是宁毅这样摸他的头,却像是摸个孩子一样,他脑后此时还有鲜血,宁毅也丝毫不在意。说完这些,右手手指举起来挥了挥,有着稍许兴奋地去往一旁。
“我说过了,我理解你们,就像是……林冲,就像是我刚刚打死的那个,是武松吧?他是武松吧?赤手空拳打死了老虎,要是我平时听说有这么厉害的人,我也得说,他是好汉。你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何等快意,对不对,听起来就令人向往,如果说到书里去,一定会很受欢迎。那边,智多星吴用,听起来就很厉害嘛。你兄弟李逵,想杀谁就杀谁,多棒。不说李逵,就说鲁智深吧,人家都说他有大智慧,你看,有大智慧,又能一直潇洒快意,大家都会很向往,老百姓都喜欢这样的好汉,因为他们也希望自己可以活得这么自在……”
“你要干什么……”宁毅喋喋不休的说话中,宋江终于又打断了他一次。因为宁毅一面说,一面在旁边的箱子里挑挑拣拣,拿出了一把锋利的、明晃晃的剔骨钢刀,看起来竟像是用来杀猪的。宋江问出这句话,宁毅晃着手上的刀才停了停,看了钢刀一眼。
“哦,这个……刀啊,当然是刀。我刚才说到哪里?呃……自由自在,活得自由自在,说出来大家都很向往,但是、但是你杀到我们家里来了怎么办呢……”宁毅拿着刀吹在身侧,摇着头走过去,目光望着宋江,然后他顿了顿,低头看手上的刀,用手碰了碰刀尖,“你们……会杀到我们家里来啊,不是说书听听就好,你们会杀过来,把人全家都杀光。这个时候我怎么办?”
宁毅站在那儿:“难道一直都说你们有苦衷我可以理解你们吗?武松啊,我也想可以打死老虎这么厉害,林冲啊,我也为他义愤填膺,真的义愤填膺,鲁智深啊,大家都想跟他一样,逍遥自在,有大智慧,他虽然不积善果、杀人放火,说不定他有一天大彻大悟还可以顿悟成佛呢,但是在他成佛之前,他会护着你们,被他杀、被你们杀了的人怎么办呢?他成佛之前杀掉了我怎么办?这样的佛?我要来干嘛!?我也想跟你们一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谁都想,但要是你们喝的那酒是我的呢?你看,你们到我家里来,杀人了啊……”
宁毅瞧着他,目光恳切,手中刀锋转动:“所以,我说这些,你可以理解吗?”
宋江牙关颤动,想要说点什么,面上表情急速变幻着。风吹过来,宁毅手中,刀锋转向上方,定住。眼神在那一刻停住。
“谢谢理解。”
平淡的话音落下,宁毅跨出一步,一刀刷的捅进宋江的肚子里,然后握住刀柄,猛然拉了上去。
所有人的注视下,火光中,鲜血喷上天空。
空气中,似乎有呐喊的声浪响起来,就在宋江的身边,一直听完了整个过程的席君煜“啊”的大叫,猛然后退,尿液已经从裤子里漏出来,宁毅摇了摇头,不管那些溅在自己身上的血液,看了席君煜一眼,将手中的钢刀交给旁边的同伴,朝着席君煜身手划了一下,这是他对席君煜最后的处置。然后在巨大的躁动当中,宁毅转过了身,火光的明明灭灭中,举起了一只手。
“杀——”
由破六道的气劲迫发出的巨大的怒吼,朝着四面八方扩张出去,这边的木台一侧,排开的士卒们举起钢刀,朝着那一列被押在阵前的梁山好汉,斩了出去,朱武、戴宗、柴进、张青……一排排的鲜血绽放开来,喷涌而出。杀气激荡、火焰撕裂夜空。宋江整个人被剖开,跪下、倒下。血腥流淌、在木台上、宁毅的脚下,弥漫开去……
箭雨之后,兵锋开始冲杀在一起,这个夜晚真正的杀戮,开始了……
第四三七章 尘世苦厄 何处菩提
喊杀的声音撕裂了夜空,火光沸腾着,烟尘弥漫,山坳旁的高处,有人将点燃的藤球开始扔下去,山坳内部虽然不小,但烟熏火燎地将两千余人逼出来。
兵戈相交之时,有人歇斯底里的反抗,有人因伤势而哭泣,有人则试图投降。但这个夜晚的战家坳,杀戮终究成为了主题,当宋江倒下,一众头领倒下,失去主心骨,失去根据地,连番奔逃又不断中计的梁山众人,已经拿不出哀兵的气势来,当独龙岗的众人领着官兵,带着血仇往山坳里压过去,混战之中留下的,便是一片一片的尸首与残肢。
也有少部分的人试图复仇又或是试图突围的,在眼下的境况里奋力撕扯着整个包围圈,但也已经组织不起太大力量的攻击了。
人心已散,众胆已寒,哪怕是想要求生,顶多也只是挣扎得顽强一点,在大片大片的围攻之下,不久便被淹没下去。
当燕青与关胜从营帐里出来,所见到的,便是前方山坳间那沸腾的一片人海厮杀。他们身上伤势不轻,包扎处理之后,仍旧全身疼痛无力,但只是稍做休息,心中的悸动促使着他们还是忍不住的要出来看看。一名祝家庄的士兵沉默地跟着他们。
他们走上小小的土坡。前方那山坳一带,无数的火把、战旗混在一起,箭矢飞过天空,山坳两侧的山崖上火球滚下,从里面想要奋力厮杀冲出的人中,有他们原本还算熟悉的面孔。在梁山人前方,独龙岗的人冲得最前,也杀得最狠,但山坳毕竟不宽,有人能过去,有人则被安排在后方。一路前行所见,士兵之中,有人兴奋得歇斯底里,有人红着眼睛大笑,有人面目凶戾,叫嚷着要过去杀人。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场复仇的盛宴。
一些人受了伤,被抬回来,燕青关胜过去时,能够听见一名断了手臂的人在担架上喊:“我报仇了!我杀了两个!我报仇了……”不知是为谁人报的仇,说着说着,竟哭了出来,哭声虽弱,却是悲恸凄然,旁边跟着的大夫让他平静下来,却怎么也止不住。终于抬到远处′没了声息,也不知是晕厥过去了,又或是就此死去。
宋江等人的尸首还在那木台附近放着。对于燕青、关胜来说,难以说清是怎样的心情。而且以他们的眼光,也能够发现,眼下的战家坳,要打的已经是一场全不容情的歼灭战。将人逼至死地,纵然梁山一方已经组织不起统一的军势,要杀光他们,也必将付出代价。只有在这前方、这附近独龙岗众人说出的话语、兴奋的神情、与微红的眼眶中,能够找到这场歼灭战的必要性。
而在更加侧前方一点的地方,他们看见那一手主导了一切的年轻书生,就那样搬了张椅子,坐在喧嚣的战场上。那也是个小小的土坡、大树下没有光芒,他坐在那儿,靠着椅背、微微仰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身体都像是要嵌进那片黑暗里一般。持盾的侍卫前后左右地尽量护住他,更前方一点,是独龙岗的众人。而在梁山一方,也有能够发现这一处地方的人,以李逵、花荣、孙二娘等人为首,挣扎着、嘶吼着,要朝这边杀过来。在身边的人已经越来越少的趋势中,要厮杀出一条血路……
而宁毅只是坐在那片黑暗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在最为喧闹的时候,会有一些东西从心底喷涌出来,犹如春天里桂花糕上铺着的糖渍,又像是屋檐下雨丝滴落的瞬间带着的光芒。沁人心脾,有几分温暖,却又不可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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