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313节
一个十六岁的小王爷。就算靠了一些助力或者幕僚,不管他做的是什么,能够有这种规模和运作的势头,等到他成长一些,继承王位,就一定会是江宁城中最为举足轻重的力量,相对而言,要比一个整天拿金瓜大锤上街砸人头的王爷,肯定厉害得多。
不少人接近过来、巴结过来,但小王爷本身还是有理智的,对于身边合作者的选择非常谨慎。他也绝不希望自己身边聚集太多的利益集团而踩到“宗室不干政”的底线——虽然宗室存在的本身,就是对政治的影响,但,总有个度。
见面之后,已经束起头发,面容尚显清秀稚嫩的少年与濮阳逸聊过了生意。虽然在某些方面必然还有青稚的一面存在,但身份尊贵,举手投足有意无意地模仿着某个师长的少年,也已经有了属于一个小王爷的气势了。聊完之后,两人打开窗户往下看,周君武背负着双手。
“家师还在江宁时,濮阳兄与家师是有过一些交情的。君武最近便要上京一趟,濮阳兄可有什么话,要君武带到的吗?”
“小王爷有心了。濮阳家与竹记、与苏家如今也有生意上的往来,铜臭之事不用污了小王爷的耳朵,只是立恒人在江宁时,曾有江宁第一才子之称,我最近寻到几幅书画,还可入眼一观,倒是想请小王爷转赠与立恒,也是得其所哉了。”
“哈哈,濮阳兄的心意,君武一定带到。”
两人的来往已经不是一时半刻,濮阳逸也早就明白,眼前的小王爷对于如今去了京城的那位“师父”极其尊重,以至于说话、做事都有些刻意模仿。他与竹记、如今的苏家也有生意往来,此时倒也不妨再巴结宁毅一番,给周君武一些好感。不过作为濮阳家的继承人,言语之中,倒也是不卑不亢的。
两人站在窗前说话之中,下方发生的一件事情,忽然间映入眼帘,那是下方一间青楼的后门,夜宿的客人正在出来,其中一个人的面孔,在两人的视野中晃动了一下。
周君武背负着双手,口中闲聊般的话语微微顿了一顿,旋即又如常的进行下去。然而濮阳逸是何等人,下方人影出现的同时,他也已经辨认出那人的身份。而在旁边,小王爷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一双嘴唇就已经薄薄地抿了起来。
虽然是属于十六岁少年的那种凌厉,然而出现在一个有小王爷身份的人脸上,那通常就是会死很多人的。但好在这一幕过后,周君武便继续闲聊,当事情完全没有发生过。濮阳逸便也装作没有看到,接下话题。
方才出现在那青楼后门的,正是小王爷的姐夫,与周佩成亲的郡马渠宗慧。
对于这对夫妻的事情,濮阳逸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些,只是在眼下。他也并不敢说什么。过得一阵,双方就互相告辞,离开酒楼分道扬镳了。周君武跟身边的人询问了一下,然后坐着马车去往城外一个皇仓的所在。深秋已至,冬天便要到来,许许多多的物资粮食正在往这边囤积过来,进去之后不久,他也找到了正在这里查看入仓事宜的姐姐。
深秋堆满落叶的颜色里,已为人妇的周佩一袭暖黄色的深衣。气质雍容而华贵。年方十六的少年面上还带着稚气,只大他两岁的姐姐却在最近这一两年间,迅速地将稚气脱去了,连他都不明白这变化为何会如此之快。眼见着君武过来,女子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将身边的人摒退了。
“君武。今日怎么到这里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姐。”君武唤了她一声,然后道,“没什么事。”
“过来。”周佩笑着向他挥了挥手,“带你去高处看看。”
周佩所说的高处,便是皇仓一侧可以俯瞰周围的主楼,两人一路过去。丫鬟、随从们跟在后方。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就要转冷了。淮南来的几船粮还在路上。去年的一场饥荒,江宁周围的乞丐多了两倍,都是在饥荒里没了房子没了地的,乞丐也没有当习惯……今年也要饿死很多人。不过他们不会接着增加了,一年会比一年少……你看看你的衣服,都皱了……”
周佩说着,提君武拉了拉领子。两人此时已经到了那主楼顶层,君武看着面前已经稍稍比自己矮一些的姐姐。犹豫了一下。
“姐。你近来还好吗?”
“累是有些累,但我有什么不好的。”周佩偏着头,戏谑地看了他一眼,“缺钱了?”
“没有。再过几天,我要上京了……姐姐有什么事情、或者有什么东西,要我转给师父的吗?”
“我知道这事。你是王族的人,进京切记要注意身份,就算缺钱,不要做得像去帮人当说客,你要记清楚这点。”周佩整理着他的衣领,“师父那边,我会准备东西让你稍带过去……我也会写封信,你帮忙带着。”
周君武站得直直的看着姐姐:“这些事情我知道的,生意都是我自己的,谈不上为别人当说客,分寸我都记得。我也会去拜访秦爷爷和师父,他们会为我出主意,而且这次上京,也会去见些大户人家的小姐,父王说,我也该成亲了。”
周佩的动作微微停了停,狭促地笑起来:“喔,说起成亲这事,我还以为你会害羞呢。家里之前给你选的几个姑娘,你也都看了,还有钰梅,从小跟你一块长大的,是看不上还是……”
君武的脸色这才微微红了一下,跟着姐姐走向窗口:“也不是,她们……还有钰梅,都可以。跟谁成亲都行,这次也是因为我说要上京,父王才让我去见见人,其实也有秦爷爷和师父会帮着拿主意。”
周佩偏过头来看他:“成亲怎么会……跟谁都行呢?”
君武望向楼下各个皇仓间繁忙的动静,皱了皱眉:“跟谁都差不多。女人……姐,你嫁出去以后,我就……我就知道那些事情了,有趣是有趣的,不过……”
周佩目光严肃起来:“我嫁人之后,王府变成什么样子了?”
“没有太乱。”君武目光尽量清澈地望着姐姐,“姐你让我学会使唤那些人,我去了青楼,尝过那些事情以后,我与鸾红姐也有了关系,但就是这样而已……我成亲之后,会娶鸾红做妾。”
“鸾红勾引你的?”
“不是,我在尝过那些事情以后,觉得有趣,也觉得,身边要有一个女人,不然我总是要到青楼里去,那样不好。”
要说出这些,君武的神色多少有些拘谨,但在眼神深处,却又有着仿佛无事不能对人言的坦然。周佩皱了皱眉,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你成亲之前,叫鸾红来见我一次,我要敲打一下她,但你放心,不会过分的。”
“好。”君武点了点头。
过得片刻,女子又仿佛有些不甘心地问了一句:“……你真觉得没关系?”
“我是男子,有许多事情要做。何况成亲之后,我还能有妾室,岂能为这些事情太花脑筋?师父说过,人的心力是有限的,不重要的事情,要能够扔掉。”
“你也不用学到这个程度……”周佩轻声说了一句,“你师父他……跟师母之间,是很亲密的。”
“嗯。”君武点了点头,“我也羡慕师父和师母们的感情……”他说完这句。沉默了片刻,然后才开口道:“姐,那……你跟姐夫之间,就这样了吗?”
周佩的眼睛眨了一下,目光黯淡下来,然后叹了口气:“你又听说什么事了?”
“我……没什么……”
“无妨了……”周佩道。“毕竟是我做错了。”
“怎能说是姐姐你的错!”
“当然是我的错。”周佩笑了起来,笑容有些讽刺,“你姐夫所做的,不是人之常情吗?我只有一个夫君,男人……却有许多女人。”
“我……”君武抬了抬手,最后拳头愤懑地砸在窗台上。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对于姐姐与姐夫之间的内情。他其实是知道的,这是周佩在事情出现后。私下里跟他说出来的真相。原来在两人成亲之前,周佩就曾找渠宗慧谈了一次,她暗示渠宗慧,两人不能立刻同房,得有些感情之后,才会接受她。最初的时候,渠宗慧可能以为这是女子的羞赧。也觉得周佩这个小郡主确实有些与众不同,答应下来。
待到成亲之后。他一开始尽量温和地与小郡主发生接触,维持看来相敬如宾的夫妻关系,也维持着感情的升温,然而在不久之后,这样的接触变得逐渐冷淡下来。可能是渠宗慧觉得,作为一对夫妻,这样的来往显得男人太弱势,又或是他本身感到了厌倦、无聊。无论如何,此后渠宗慧参与文人间的诗会的次数频繁起来,有几次,留宿在了青楼。
谈不上吵架,也谈不上爆发,当时正在跟成国公主学习管理各种事物的周佩才得知情况后,整个人就有些懵了,她也不知道该去表示抗议,还是去将郡马看管起来。渠宗慧的态度,也在一日日的低头沉默间变得冷淡。事情就这样简单地往两边滑开。当周佩能够将事情想清楚的时候,渠宗慧已经不知道在青楼留宿了多少个夜晚。
就算去挽,也挽不回了。
她所能做的,只是背起大量务实性的事情,不再与渠宗慧产生过多的接触而已。
这件事情,周君武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姐姐当初提出的那个要求,是非分的,但他也明白姐姐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固然可以出头将渠宗慧抓回来,或者干脆打杀了扔进秦淮河里,但姐姐不会允许这种事情的出现的。
“姐,要不你跟我上京去见见师父吧。”君武望着她,不知为什么冒出这句话来,然后又补充一句,“师父也许会有办法的。”
年仅十八岁却已然有些华美气质的王族少女偏头望着他,过了好一阵,才微微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去了,好多事呢……”她伸手又整理了一下弟弟的衣领,“还是那句话,别丢了王族的脸面,你只是给他们一个机会见见你,不是去当说客的。”
“我明白。姐姐你也要好好的。”
“当然。”
姐姐扬了扬下巴,光的剪影落下来,衬出少女美丽、骄傲而又落寞的笑容,成熟与青涩,就那样复杂地混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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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
同样是九月初,宁毅正在家中陪着檀儿、云竹等人简单地过日子,手头上的诸多工作,也已经被他转移到了家中处理。收到那则加急讯息时,他正与小婵在屋檐下对局五子棋,对面的小妇人并拢双脚,双手托着下巴,看着棋局还在轻轻地哼歌,很是嚣张,因为看起来她就要赢了。
宁毅看了一眼那情报的内容,微微愣了愣,纸上写着:八月二十八……陈凡、纪倩儿于秦口……斩杀司空南。
他将情报反复看了三遍。对面,知道不能打扰他的小婵捧着脸有些关心地望着他。
“太好了!”
宁毅砰的一下将那情报拍在了棋盘上,将小婵吓了一跳,眨着眼睛看着乱跳的棋子。宁毅跟过来传情报的下人挥了挥手:“你下去吧。”待那下人走了,小婵才站起来,皱着眉头有些委屈:“相公你耍赖,我明明要赢……唔……”
她被跳起来的宁毅一把捧住了脸,亲在嘴巴上,说不了话,最后连舌头都被抢走了。
“呜……相公你耍赖……”
被松开之后,小婵还在轻声嘟囔着说道。宁毅抓起那份情报,大手一挥:“小事不要太计较……今晚我们自己做烧烤庆祝,我去厨房找肉!”
他转身就走,小婵抿了抿嘴。
“哼……我也去,相公等等我……”
秋日的阳光从屋檐的一侧照下来,小婵追上去,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事,不过能庆祝,大家都会很开心啦。
与好几年前的江宁时类似,宁毅出门或是去做什么事时,小婵便在旁边跟着,只是此时,两人已经可以牵手或者搂抱在一起了。而在原本的小丫鬟腹中,一个小小的生命,也正在幸福的时光里,悄然地孕育着……(未完待续。)
第五六一章 当时的曲调(上)
暮色将临,宁府的院子里,支起了铁架子,一帮人呼噜噜地忙碌在一起,有人准备炭火,有人准备食材。被娟儿带着的宁曦正在屋檐下用铁叉子扎一只鸡翅膀,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文方文定卷起袖子,笑着加入了准备烧烤的大军之中。
在武朝之前,由于铁锅并未普及,炒菜的方法也还没有出现,烹饪的系统大多便是炖煮或烤制,谈不上多出奇的事情。宁家的烧烤最主要的不同也就是食客们大多得自己动手,多数食材固然会让厨师腌制好,烤的过程多还得自己来,加上肉食等物在普通人家多半还算是奢侈品,宁毅的食不厌精,各种处理,都让家中的食物味道颇为突出。往日里偶尔听说宁家弄烧烤,似闻人不二等人,也会特意过来凑凑热闹。
即便在宁府,这种可以不限量吃肉的机会,还是得在宁毅的下令之后,才会偶尔出现。一般的情况下,即便家中已经非常有钱,持家之时还是得有节俭的态度。类似于如今蔡京等人府上的穷奢极欲,伺候一个人饮食的厨房比后世五星级酒店还大,一道菜吃一百只鸡的舌头之类的事情,宁毅倒也不是不能做,但那种事情在他眼里也确实太低级了一点。并且从那种环境里出来的人,基本上也就已经烂到骨子里了。
另一方面,如今京城中的世家大族,多半也是有诸多长辈坐镇的,做事要讲规矩排场,若非是如今宁毅这样的家庭,通常也很难这样子毫无形象地让大家玩在一起。
入夜之时。院落里屋檐下挂起大大小小的灯笼,架子里的炭火已经生好,文定等人也从外面搬来了各种酒水果汁。
已经两岁多的小宁曦捧着他装了果汁的小杯子在叫着“要吃翅膀”,也在炭火边监督着厨子将他选好的翅膀烤得外焦里嫩。作为宁毅的长子,他其实有点可怜。果汁是限量的,只有一杯可以喝,如果喝完了,就只能偷偷地去跟叔叔伯伯讨要,有时候还会挨骂,翅膀和烤肉等食物也得经过批准才行。时令的水果蔬菜倒是可以一直吃,但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有榨好的果汁味道好呢……
事实上,即便是限量的翅膀和烤肉,此时小嘴巴小肚子的小宁曦也是吃不完的,但是譬如他很喜欢喝果汁。就是没办法敞开肚子喝到饱,这样就会觉得很郁闷,很好吃的小翅膀吃完一只也没有了,实在也很不爽。父母偶尔还给他点不想吃的蔬菜让他吃下去。
开心自然还很开心,但对于这个年纪的他来说,恐怕也会难免有种不是百分百满足的情绪出现。当然,现在的他,自然是很难归纳此事的。被父母说过之后,苦着小脸吃掉菜叶子之后,也就继续没心没肺地去卖萌讨要果汁了。
这样的事情。主要也是因为宁毅的教育理念所致了。在他而言,男人最重要的品质是节制,虽然他也希望孩子过得幸福,但百分百的幸福,绝不是一个孩子——尤其是男孩子——所需要的。毋宁说,绝对的幸福。是一个孩子成长的过程中应该被避免的东西,若不然。这个孩子将来就很难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好在小宁曦此时也颇为听话,而作为其生母的苏檀儿。在这方面比宁毅会更加严格。否则孩子大概会被宁毅弄得整天哭个不停吧。
不过,到得此时,作为母亲的苏檀儿,又担心起其他的事情来。
“若是再大一点……你说曦儿会不会显得太软弱了,你看他那个样子,一点魄力都没有……”
做为当家主母的年轻女子坐在宁毅身后的凉亭台阶上,远远地望着院子另一边的孩子,有些怜惜也有些担心。宁毅正坐在前面的石头上烤鸡翅膀,往那边看去,是宁曦在苏文方身边偷偷要果汁喝的情景。
只有两岁多的孩子偷偷摸摸地在柱子后头跟苏文方要新出的果汁尝,喝过一口之后明显露出了“好喝”的幸福模样,然而却不敢再喝第二口,显然是害怕爸爸妈妈会骂,捧着自己的小杯子,一边小口地抿,一边走开了。
“才两岁多的孩子,这么听话你就知足吧,他现在要是有魄力,那就是整天跟我们闹了,到时候你还不得头疼死。”
宁毅笑着偏头,碰了碰身边的妻子,檀儿抚了抚脸颊一侧垂下的发鬓,便也在那儿摇晃着身子,将宁毅轻轻地撞了一下。只听得宁毅喊起来:“谁要鸡翅膀、谁要鸡翅膀,拿豆腐和鱼来换!”
周围顿时热闹起来,锦儿从旁边窜过来:“我有烤馒头。”
“谁要馒头,不要馒头,你跟其他人换去。”
“我要这串……还有这串……”
“强买强卖啊你……这串最大,你拿走我跟你急,而且你这馒头卖相……喂……”
锦儿得意地抢走了鸡翅膀,路过宁曦身边时,还蹲下了撕了一小块肉给孩子吃。宁曦嚼了嚼咽下去,举着自己手中还剩半只的鸡翅膀表示:“我的比较好吃。”他只有一只鸡翅膀的份额,因此是让家中最好的厨子烤出来的,比起宁毅的手艺,自然是好得多了。
云竹用盘子端着几碗酒水从那边过来,给了锦儿一碗,到了这边,递过一碗给檀儿,又递一碗给宁毅,眼见着炭火升腾,看上面的东西:“我们有什么?”
“锦儿烤的馒头,换来的鱼和豆腐,怎么我都觉得应该自己加工一下再吃。信不过这帮牲口的手艺……不过锦儿的馒头你可以先吃,都快烤焦了。”
“我不要。”云竹端着米酒已经喝了几口,笑容微醺,“鸡翅膀呢?”
“全都被换走了,最后一只是苏文定他媳妇干的。这个仇我能记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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