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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377节

“哦,当然可以,宁先生请便。”

刘庆和和善地笑着,抬了抬手。

从昏沉的睡意中醒过来,秦嗣源闻到了药味。

煎药的声音就响起在牢房里,老人睁开眼睛,不远处坐的是宁毅。相对于其他地方的大牢,刑部的天牢这一片关的多是犯官,定罪未定罪的,环境比一般的大牢都要好很多,但宁毅能将各种东西送进来,必然也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他拿了把小扇子,正在火炉边扇风,透过小小的窗口,正是傍晚最后一缕霞光落下的时候。

“立恒过来了。”

“说您病了,过来看看。”

“能把火炉都搬进来,费不少事吧?”

“关系够,马车都能开进来,关系不够了,这里都未必有得住。您都这个样子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啊。”

“呵呵。”老人笑了起来,牢房里沉默片刻,“我听说你那边的事情了。”

坐在那边的宁毅点了点头:“是啊,檀儿掉河里了。”

“消息既然尚未确定,你也不必太担心了,未找到人,便有转机。”

“那是个强悍的女人,用不着担心。否则我当初一意孤行北上,她们也得担心死。”宁毅笑了笑。

老人便也笑了笑:“立恒是感同身受,心中开始内疚了吧?”

“有一点。”宁毅点头,“但世事如此,一方出去,另一方总是要担心……”他顿了顿,随后又道:“我昨晚回想了很多事情,大多是檀儿的,也有当初在江宁,每天跑步下棋的日子。老人家啊,若是当初你未曾上来,我也未曾上来,是否就不用担心来担心去了?”

已在床边坐起来的老人笑了笑,目光复杂,而又慈和。宁毅的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他们都是强悍之人,因此这只能算是叹息,不能算是问题。

“立恒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有些事情要调整,我不容易走了。”

“康贤还是有些手腕的。”

“蔡太师、童王爷……还有其它这样那样的人,我本想左右逢源一下,最后脱身,抱抱成果公主府的大腿,不过,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立恒你早已料到了,不是吗?”

“有料到过,事情总有破局的办法,但确实越来越难。”宁毅偏了偏头,“甚至于宫里那位,他知道我的名字……当然我得谢谢他,早些天有人将竹记和我的名字往上报,宫里那位跟旁人说,右相有问题,但你们也不要攀扯太广,这宁毅宁立恒。在夏村是有大功的,你们查案,也不要把所有人都一杆子打了……嗯,他知道我。”

“简在帝心哪……”秦嗣源目光复杂,望向宁毅,却并无喜意。

宁毅笑了笑:“您觉得……那位到底是怎么想的。”

秦嗣源摇了摇头:“……不可揣度上意。”

火炉边的年轻人又笑了起来。这个笑容,便意味深长得多了。

噗噗噗噗的声音里,房间里药味弥漫,药味能让人觉得安宁。过得片刻,秦嗣源道:“那你是不打算离开了?”

“大概十天左右,您这案子也该判了。”

“是啊。”老人叹息一声,“再拖下去就没意思了。”

“我留在京城,有些事情至少可以做。”宁毅想了想,“您走之后。我会帮您把书传下去,前后答应过的,主要好像就这一项。”

“是啊,由此一项,老夫也可以瞑目了……”

“流三千里而已,往南走,南方就是热一点,水果不错。只要多注意,日啖荔枝三百颗。未尝不能长命百岁。我会着人护送你们过去的。”

这牢房便又安静下来。

过了一阵,只听得宁毅道:“秦老啊,回头想想,你这一路过来,可谓费尽了心力,但总是没有效果。黑水之盟你背了锅。希望剩下的人可以振作,他们没有振作。复起之后你为北伐操心,倒行逆施,得罪了那么多人,送过去北方的兵。却都不能打,汴梁一战、太原一战,总是拼命的想挣扎出一条路,好不容易有那么一条路了,没有人走。你做的所有事情,最后都归零了,让人拿石头打,让人拿粪泼。您心中,是个什么感觉啊?”

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那儿,想了一阵。

“老夫……很心痛。”他话语低沉,但目光平静,只是一字一顿的,低声陈述,“为来日他们可能遭遇的事情……心如刀绞。”

他的回答是诚恳的,并无半点讽刺,宁毅点了点头。不久之后,药好了,宁毅将它倒进碗里,老人忽然问道:“那立恒呢?”

“嗯?”

“立恒……又是什么感觉?”

两人的目光望在一起,有询问,也有坦然。

“人要为自己挣命。”宁毅顿了顿,“我会替你将书留下去。”

他将药碗凉了凉,递给秦嗣源,食盒也在一边放着。两人又聊了一阵家常,不久,宁毅告辞而去了。

夕阳早已散去,城市光华绚丽,人群如织。

有不知名的线从不同的地方升起,往不同的方向延伸。

在竹记内部的一些命令下达,只在内部消化。亳州附近,六扇门也好、竹记的势力也好,都在顺着河水往下找人,雨还在下,增加了找人的难度,因此暂时还未出现结果。

四月二十七,距离汴梁约五百余里,汝宁附近的确山县驿道上,一个运货北上的车队正在缓缓前行。车队一共六辆大车,押送货物的整个商队三十人左右,打扮各异,其中几名带着武器的汉子容色彪悍,一看就是经常在道上走的。

京城遭了女真人兵祸之后,物资人口都缺,最近这几个月时间,大量的商队货物都在往京里赶,为了填补货源空缺,也使得商道异常繁荣。这支队伍便是看准时机,准备进京捞一笔的。

车队第二辆大车的赶车人挥舞鞭子,他是个独臂人,戴着斗笠,看不出什么表情来。后方板车货物,一只只的箱子堆在一起,一名女子的身影侧躺在车上,她穿着属于苗人的浅蓝碎花裙,裙摆下是一双蓝色的绣鞋,她并拢双腿,蜷缩着身子,将脑袋枕在几个箱子上,拿带着面纱的斗笠将自己的脑袋全都遮住了。脑袋下的长箱子随着车行颠来颠去,也不知以她看来柔弱的身子是怎么能睡着的。

不久,有奔马从前方过来,马上骑士风尘仆仆,经过这边时,停了下来。

那骑士下马与商队中的一人说了几句话,接上了头,随后又被人领过来,在第二辆车旁边,递了一张纸条,跟那独臂汉子说了些什么。话语中似乎有“要货”二字。不知不觉间,后方的少女已经坐起来了,独臂汉子将纸条递给她,她便看了看。

商队之中靠近过来的是核心的几人,因为方才的信息,众人此时都有点交头接耳。有人表现得不可置信。但大多显得高兴起来。

出乎意料的高兴。

车上的花裙少女坐在那儿想了一阵,终于叫来旁边一名背刀汉子,递给他纸条,吩咐了几句。那汉子立即回头整理行装,不久,策马往回头的方向狂奔而去。他将在两天的时间内往南奔行近千里,目的地是苗疆大山里的一个名叫蓝寰侗的寨子。

车队继续前行,傍晚时分在路边的客栈打尖。带着面纱斗笠的少女走上旁边一处山头,后方。一名男子背了个长方形的箱子跟着她。

夕阳西下,少女站在山岗上,取下了斗笠。她的目光望着北面的方向,灿烂的夕阳照在她的侧脸上,那侧脸之上,有些复杂却又清澈的笑容。风吹过来了,将尘草吹得在空中飞舞而过,犹如春天风信里的蒲公英。在灿烂的霞光里,一切都变得美丽而安谧起来……

同样是四月二十七的傍晚。亳州附近的小镇,有一男两女走进了镇子。

雨已经停了,雨后的镇子街道上泥泞不堪。这一男两女均穿着朴素,其中一对男女一看便是大山里的农户,谦卑老实,唯唯诺诺。有些土气,另外一名女子即便身着朴素的打了补丁的衣服,面上也自有从容大方的气质。她一面与两人说话,一面领着两人朝前走,最终。她们找到了一处买布的铺子。

为首的女子与布铺的掌柜说了几句,回头指向门外的那对男女,掌柜当即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来。

女子已经走进铺子后方,写下信息,不久之后,那信息被传了出去,传向北方。

汴梁,四月二十七过去了,刑部之中,刘庆和等人看着反馈的信息,竹记也好、武瑞营也好、宁府也好,没有动静,或多或少的都松了一口气。

四月二十八,苏檀儿平安的讯息首先传入宁府,而后,关注这边的几方,也都先后收到了消息。

傍晚时分,祝彪走进宁毅所在的院子,房间里,宁毅如同之前几天一样,坐在书桌后方低头看东西,缓缓的喝茶。他敲了门,然后等了等。

“宁大哥,老板娘没事,我们是不是就……继续准备走了?”

宁毅看了他一眼:“……我已经老了吗?”

“嗯?”

“我今天早上觉得自己老了很多,你看看,我现在是像五十,六十,还是七十?”

“宁大哥你,当……当然没老。”

“……那你们最近为什么老想替我当家?”

宁毅如此询问了一句,祝彪呐呐无言,然后看见他抬起头来:“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

刑部,刘庆和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然后朝一旁匆匆赶回来的总捕樊重说了些什么,面带笑容,樊重便也笑着点了点头。另一边,若有所思的铁天鹰仍旧阴沉着脸,他随后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广阳郡王府。童贯招来麾下亲信大将,如今执掌武瑞营的李炳文,详细询问了不少事情。

皇宫,周喆看着下方的大太监王崇光,想了片刻,然后点头。

他略有些遗憾和讽刺地笑了笑。然后低头处理起其它政事来。

他有的是大事要做,目光不可能停留在一处消遣的小事上。

城市的一部分在小小的滞碍后,依旧如常地运行起来,将大人物们的眼光,重新收回那些国计民生的正题上去。

此后下了三场大雨,天色变幻,雨后或阴或晴,雨中也有雷电划过天空,城市之外,黄河咆哮奔腾,山川与田野间,一辆辆的车驾驶过、脚步走过,离开这里的人们,逐渐的又回来了。进入五月之后,京城里对于大奸臣秦嗣源的审判,也终于至于尾声,天气已经完全变热,盛夏将至,此前许许多多的煎熬,似也将在这样的时节里,至于尾声。

竹记,在人们重视的表单上,回落下去……(未完待续……)

第六四一章 莽狂频言天下事 遂知新客换旧人

大河奔流,艳阳高照,清风在原野上抚动草木,道路上车马辚辚,人行如梭。景翰十四年的端午前后,京城之中,再度热闹起来了。

经历了女真南侵的破坏之后,这年夏天里京城里繁荣状况,与往年大有不同了。外地而来的商旅、行人比往年更加热闹地充斥了汴梁的大街小巷,城内城外,从不同方向、带着不同目的人们一刻不停地聚集、往来。

百废待兴。

五月初五,小烛坊。

日头正盛,半圆形的楼舍内外,此时聚满了人。楼房前方的擂台上,两名武者此时打得虎虎生风,楼房上下,不时有男子女子的喝彩声传出来。

小烛坊本是京城中最有名的青楼之一,今日这栋楼前,出现的却并非歌舞表演。楼上楼下出现和聚集的,也大都是绿林人士、武林名宿,这其中,有京城原本的拳师、高手,有御拳馆的成名宿老,更多的则是眼神各异,身形打扮也各异的外来绿林人。

他们有的身形高大,气势沉稳,带着年轻的弟子或随从,这是外地开馆授徒的大师傅了。有的身负刀剑、眼神倨傲,往往是有些艺业,刚出来闯荡的年轻人。有和尚、道士,有看来平平无奇,实际上却最是难缠的老人、女子。今日端午,数百名绿林豪杰齐聚于此,为京城的绿林大会添一番声色,同时也求个出名的途径。

楼层正面,则是一些京城的官员,大门大户的掌舵人,跑来帮忙站台和挑选人才的——如今虽非武举期间,但京中才遭兵祸,习武之人已变得吃香起来,掩在各种事情中的,便也有这类盛会的展开,俨然已称得上是武林大会,虽然选出来的人称“天下第一”或许不能服众,但也总是个出名的契机,令这段时间进京的武者趋之若鹜。

坐在楼房中央稍偏一点位置的,也有一人手扶巨阙剑,端坐如松,偶尔与旁边人点评议论的,那便是刑部的总捕铁天鹰了。

去年年底,汴梁附近方圆百里的土地化为战场,大量的人群迁徙离开,女真人攻城时,又有以十万计的军民死于大大小小的战斗当中。如此一来,等到女真人离开,京城之中,已经出现大量的人口空缺、商品空缺,同样的,亦有权力空缺。

武朝繁荣,其它地方的人们便因此蜂拥而来。

商人逐利,或许畏惧战争,但不会逃避机会。曾经武朝与辽国的战争中,亦是节节退败,谈判后交付岁币,说起来丧权辱国,但其后双方互市,边贸的利润便将所有的空缺都填补起来。金人蛮横,但顶多打得几次,或许又会落入曾经的循环里,京中虽然不算太平,但出现这种真空的机会,百年内又能有几次?

外地的大商户们着眼于边贸互市的利润,中小商户们即便运输货物来到京城,也能大赚一笔。而外地的豪绅、望族则觊觎此时京城的权力真空,推动着其下的官员、商户入京,抓住机会,要分一杯羹。听说了此次南侵之事的文人、书生们,则胸怀救国之念,来到京城,或推销救国理念,或投效各方大员,试图寻找出仕之机。总之,京城便因此愈发热闹起来。

在白道与明面上的情况已如此繁荣,、绿林间的动静,也并不太平,习得文武艺、报于帝王家,即便进不了高大上的帝王编制,找一些高门大户、世家豪族抱抱大腿,也常是绿林中人的一条活路。此时,各种、绿林人士也都朝着京城聚集过来了,或是独身一人,想要以武出名,或是大小团伙,各怀志向。而在女真人去后,对于武人的宣传也起到了不少作用,以至于最近这段时间,城内城外的每每传出宗师高手以武会友的盛会,倒也有些武林名宿、又或是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拼着狠劲在京中打出了名头。

至于掩藏在这波武人风潮之下的,因各种权利斗争、利益争夺而出现的暗杀、私斗事件,屡屡爆发,层出不穷。

京中原本各领的绿林名宿、人物,因此也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在守城战中幸存下来的高手、大佬们或受到新人挑战,或已悄然退隐。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葬旧人,能够在这段时日里支撑下来的,其实也不算多。

下层绿林的拼斗,官场利益的倾轧,豪门大族的角力,在这段时间里,错综复杂的聚集在汴梁这座百万人的城市内外,与此同时,还有各种新鲜事物,新鲜政策的出台。聚集在城外的十余万军队则已经开始筹划加固黄河防线。各种声浪与讯息的汇集,给京中各层官员带来的,也是庞大的工作量和晕头转向的工作状况。这其中,开封府、巡城司、刑部等几个部门最是首当其冲,刑部的几个总捕头,包括铁天鹰、陈庆和、樊重等人在内,都已经是超负荷运转,忙得不可开交了。

刑部的总捕头,一共是七名,平时主要由陈庆和坐镇京师,管得也都是大案要案。只是往日里京中大势力众多,绿林的状况反而太平——有时候如果真出什么大事,刑部的总捕通常管不了,那是各个大势力自然而然就会解决的事——眼下情况变得不一样了,原本回到刑部述职的铁天鹰被留下来,后来又调动了樊重回京,他们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声名远播,坐镇这里,终究能震慑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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