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赘婿 第378节

前不久铁天鹰盯紧秦府和宁毅,算是揣摩上意后的结果。密侦司与刑部在不少事情上起过摩擦,其时由于北伐是主调,右相府圣眷正隆,连蔡京都自觉避让三分,王黼就更是乖觉,后来在方七佛的事件里,铁天鹰也被宁毅狠狠阴过一回,此时找到机会了,自然要找回场子,一来二往间,也就正式对上了。

苏檀儿的事件过后,铁天鹰才陡然发觉,如果双方死磕,自己这边还真弄不掉对方——他对于宁毅的古怪性格有所警惕,但对于陈庆和、樊重等人来说,觉得他未免有些大题小做,待到确认苏檀儿未死,他们放下心来,赶快去处理京中堆积如山的其它事情。

铁天鹰这边也是各种事情压下来,他忙得头晕脑胀,但当然,事情多,油水就也多,不管是豪门大族还是初出茅庐想要做一番大事业的新秀,要在京城站住脚,除了敢打敢拼,谁又能不给刑部一点面子,疏通疏通关系。

酒宴连轴转,收钱收到手抽筋,或是对有背景的新人拉拢鼓励,或是将过界了的家伙敲打一番,这样的繁忙当中,铁天鹰对于宁毅那边始终心存忌惮。然而自秦绍谦下狱之后,右相的案子已经越挖越深,当初还在观望的许多人此时也已经认清楚了局势,开始加入倒右相的行列当中,与此时京中繁华相映衬的,便是右相一系的江河日下,逐渐垮台。

如同宁毅那日说的,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对于旁观者来说,每一次的权力交替,看似轰轰烈烈,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出奇的地方。在秦嗣源下狱之前或者下狱之初,右相一系还有着大量的活动,旁人也还在观望情况,但不久之后,右相一系便转而只求自保,事实上,最近几十年的武朝朝廷上,在蔡系、童系联手打压下,能够反抗的大臣,也是没有几个的。

随着右相的下狱,牵扯最深的,是京城望族尧家,大儒尧祖年往下,一家子弟被刑部抓了许多人,立足的根基都被动摇。原本与秦家关系深厚的觉明禅师不久之后就被勒令在寺中思过,无法再出面奔走。与秦嗣源关系较深的一些弟子、家人或多或少都被波及。至于宁毅,在京城新秀辈出的四五月间,其麾下的竹记也是四处关张,有些被有心人怂恿,进去打砸一番,店铺也就此毁了,不再开门。

若非蔡京、童贯等人都对这人投去了注意力,在右相倒台的大背景下,会注意到跟右相有关的这支势力的人或许不多。竹记的生意再大,商人身份,不会让人注意太过,哪个大门大户都有这样的门客,不过门下走卒而已。也是在蔡京、童贯等人的注意下,如王黼等大员才注意到秦府幕僚中身份最特殊的这位,他出身不高,但每出奇谋,在几次大的事情上均有建树。只不过在初时的奔走后,这人也迅速地安分起来,尤其在四月下旬,他的妻子受到波及后侥幸得存,他麾下的力量便在热闹的京城舞台上迅速沉寂,看来不再打算闹什么幺蛾子了。

众人也就将注意力收了回去。

只有铁天鹰,此时还留着一份心。在京城之中“太一”陈剑愚名声鹊起、南方绿林“东天神拳”唐恨声携弟子连踢十八家武馆连胜、陇西群雄进京、大光明教开始往京城流传、每天火拼两次的等等背景里,每每经过闭了门的竹记店铺时,他心中都有不好的预感浮动。

在他曾经了解的层次里,这几年来,籍着右相府的力量,“心魔”宁毅在汴梁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固然不乱弄踢馆之类的幼稚事情,但当初京城中混的几个大佬,没有人敢不给竹记面子。这当然有右相的面子原因,但绿林中想要杀他成名的人不少,进了京城,往往就有来无回,他与大光明教教主林宗吾有过节,甚至能在这两年里将大光明教牢牢压在南方无法北上,这便是实力了。

对于蔡、童等大人物来说,这种不入流的实力他们是看都懒得看,但是右相倒台后,他手头上保留下来的力量,反而是最多的。竹记的店铺虽然被关停,也有不少人离它而去,但其中的核心力量,未被动过。

以铁天鹰这些时日对竹记的了解而言,由宁毅建立的这家商铺,结构与此时外界的店铺大有不同,其内部员工的来历虽然三教九流,但是进入竹记之后,经过一系列的“示恩”“施惠”,核心成员往往格外忠心。这几年来,他们一片一片的大多住在一起,一同生活、鼓励,每几天会在一起开会聊天,隔一段时间还有表演节目,或是切磋比武。

他们经历过几次大的事情,包括早先的赈灾宣传,后来的坚壁清野,抵抗女真,竹记内部将这些事情宣传得格外热血。若非没有类似摩尼教、大光明教那样的教义,铁天鹰真想将他们塑造成地下邪教,往上方报告过去。

而在这期间,属于竹记护卫的这一块,格外顽强,其中的一部分倒是信佛,神神叨叨,每有苦行之举,与一般的武者绝不相同。刑部有初步的消息说他们曾是梁山的降匪,幡然悔悟后为赎罪加入竹记,铁天鹰眼下是不信的。但这些人与人打起来时以自虐为乐,悍不畏死,极其麻烦。另一部分便是宁毅陆续收留的绿林武者了,经历了几次大的事件之后,这些人对宁毅的忠心已上升到崇拜的程度,他们每每认为自己是为国为民、为天下人而战,铁天鹰嗤之以鼻,但想要策反,一时间也毫无着手点。

这些人加起来,曾在京中罕逢敌手,此时剩下的,不少甚至在战场上直面过女真人的考验。眼下京城新秀辈出,他们却已收敛起来,在暗中雌伏。自宁毅对他说出“再有方七佛的人头我不给你了”这句话后,铁天鹰就一直有预感,那个男人,根本不会善罢甘休。

哪怕他的妻子已经平安,他也会选择报复的。

因为这样的感觉,四月底五月初的这些天里,他一方面处理着京里的各种事情,另一方面,也在空出余力来试图调查和渗透竹记,查清楚对方的想法和布置,只可惜女真攻城之后,刑部的人手也已经不够,他暂时空不出太多的力气来做这件事。陈庆和与樊重不愿意再淌浑水的情况下,四月底,他又写了一封信送给宗非晓,着他多注意竹记的动向。

前些日子将那苏檀儿逼下河的是宗非晓,若宁毅要报复,他必然是首当其冲,铁天鹰相信宗非晓会明白其中的厉害。

一方面做着这些事情,另一方面,京中有关秦嗣源的审判,看起来已至于尾声了。竹记上下,仍旧并无动静。端午这天,铁天鹰被请去小烛坊的武林大会上压阵,便又听人说起宁毅的事情。

那人乃是淮南绿林过来的名宿,外号“红拳”的任横冲,进京之后,连挑两位名家,点评京中武者时,开口说道:“我进京之前,曾听闻江湖上有‘心魔’恶名,此人躲在京中,籍着右相的势力无恶不作,这段时日里京中龙虎聚集,风云变化,倒是未曾听到他的名头出现了。”

旁边有人道:“此人既是仗势出名,而今右相恶名传出,身败名裂,他一介走狗,又岂敢再出来嚣张。何况心魔之名我也曾听过,多以旁门左道、借势取胜,天下有识之人,对其皆不屑一提尔。眼下京中群雄聚集,此人怕是已躲起来了吧。”

“他确是躲起来了。”不远处有人搭话,此人抱着一柄宝剑,身形挺拔如松,便是最近两个月京中名声鹊起的“太一”陈剑愚。他的外号本为“太一剑”,后来人们觉得这人名字中已有剑字,便将外号中的剑去掉,以“太一”为号,隐隐有天下第一的志向,更见其气势。

众人朝他望来,陈剑愚看着擂台之上的比斗,道:“这心魔在京中居所,若是有心打听,本就并非机密,他住在黄柏胡同那边,宅邸森严,大抵是怕人寻仇,出名都不敢。最近已有好些人上门挑战,我昨日过去,堂堂正正地下了战书。哼,此人竟不敢应战,只敢以管家出来回话……我往日曾听人说,这心魔在绿林中杀人无算,隐隐可与周侗周宗师角逐天下第一,此次才知,见面不如闻名。”

“哈哈哈哈。”那“红拳”任横冲大笑起来,“天下第一,岂轮得上他。当年绿林之中,有逆贼方腊、方七佛名震天南,虽是反贼,武艺实在高强,司空南一身轻功高绝,搜神刀防不胜防,周宗师铁臂无敌,红颜白首虽然昙花一现,但也是结结实实打出的名头。如今是怎么回事,一个以心机算计出名的,竟也能被吹捧到天下第一上去?以我看,如今绿林,这些大宗师尽成黄花,有几人倒是可以角逐一番,譬如逆匪陈凡,乃方七佛的弟子,为乃师报仇时,亲手斩下司空南,可算其一……”

“真要说天下第一,老夫倒是知道一人,可当仁不让。”任横冲话没说完,不远处的位子上,有人便打断他,插了一句。乃是号称“东天神拳”的唐恨声,这人创立“东天武馆”,在东南一地弟子众多,鼎鼎有名,此时却道:“要说第一,大光明教教主林宗吾,不仅武艺高绝,且为人正气和善,急难救贫,如今这天下第一,舍他之外,再无第二人可当。”

那任横冲道:“唐老,天下第一,过手才知,可不是比人品就能作数的。”

两人都以拳法闻名,唐恨声虽然武艺高强,名气也大,但红拳也并非易与,武林中人,别别苗头,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此时唐恨声一笑:“任兄弟,你觉得唐某手上功夫如何?”

在这件事上任横冲却不愿得罪他太过,拱了拱手:“唐师傅的拳法,已臻化境,任某亦是练拳之人,对于这点是颇为佩服的。”

唐恨声傲然一笑:“唐某手上功夫谈不上什么天下第一,但对于功夫境界之事,已然认得清楚了。去年年初,唐某曾与大光明教林教主搭手,而在数年前,唐某亦曾向周侗周师傅讨教拳法。不瞒诸位,唐某两次皆败,但对于武艺境界高深与否,却是能说得上话的。”

铁臂膀周侗,大光明教主林宗吾,这两人一前一后,皆能算是绿林中高山仰止般的人物,早半年还有心魔的位置,此时自然被众人嗤之以鼻了。唐恨声能与这两位先后搭手,此时也难怪能打遍京师,众人心中向往,都停下来听他说下去。

只听他说道:“周侗周师傅,唐某素来是极为敬仰的,以武艺而言,这两位皆已臻至化境,但若真要评个高低,唐某认为,林教主的武艺修为旷古烁今,比之周师傅,仍要高出半筹。诸位未曾有幸与林教主搭手,他日若有机会,诸位见到林教主,不妨向他主动请教,林教主为人豁达,虚怀若谷,对于与其切磋之人,不仅不恼,而且多有指教,唐某便曾得林教主指点,获益颇多。其麾下人才济济,如疯虎王难陀、快剑卢病渊、猴王李若缺等人,皆是宗师级的高手……似今日说起心魔之流,不过土鸡瓦狗尔。但今日既然说到,这两日里我等也不妨去那心魔住处,向其下个战书,挑战一番。”

唐恨声一面说着,一面如此提议。眼下这里的众人都是要出名的,如那“太一剑”,先前未曾约集众人上门挑战,因此旁人也不知道他向心魔挑战被对方避开的英姿,颇为遗憾,才在这次集会上说出来。此次有人提议,众人便先后应和,决定在明日结伴前去那心魔家中,向其投书挑战。

听得他们如此合计,铁天鹰心中一动,直觉感到宁毅根本不会为之所动,但无论如何,若能给对方找些麻烦,逼他发飙,自己这边或许便能找到漏子,抓住竹记的一些把柄,或许也有机会看到竹记此时隐藏起来的力量。如此一想,当即也是出言怂恿。

这些人当然也是京中上不得台面的偏门力量。他们与铁天鹰都未想到,几日之后,一场有竹记力量参与的、令他们完全无法涉足的巨大火拼,就出现在他们面前了。

这一切,是从秦嗣源案的终于尘埃落定开始的,其后的发展虽然有些端倪,但还是出乎了铁天鹰的意料之外……

第六四二章 渺渺辰星远 漫漫去路长(上)

因为端午这天的集会,唐恨声、陈剑愚等人约好了第二日过去宁府挑战心魔,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五月初六这天,一场在这两个多月里持续震动京师的大事落定尘埃了。

大理寺对于右相秦嗣源的审理终于结束,其后审判结果以圣旨的形式发布出来。这类大员的倒台,各式罪名不会少,圣旨上陆陆续续的罗列了诸如专横擅权、结党营私、贻误战机等等十大罪,最后的结果,倒是简单明了的。

右相秦嗣源结党营私,贪赃枉法……于为相期间,罪行累累,念其老迈,流三千里,永不叙用。

昭告天下,以儆效尤。

各种罪名的来由自有京中文人议论,普通民众大抵知道此人十恶不赦,如今罪有应得,还了京城朗朗乾坤,至于武者们,也知道奸相倒台,拍手称快。若有少部分人议论,倘右相真是大奸,为何守城战时却是他统御军机,城外唯一的一次大胜,也是其子秦绍谦取得,这回答倒也简单,若非他以权谋私,将所有能战之兵、各种物资都拨给了他的儿子,其它军队又岂能打得如此惨烈。

他虽然守住了女真人的攻城,但只是城内死者重伤者便有十余万之众,若是旁人来守,他一介文臣不擅专武臣之权,说不定死个几万人便能退了女真呢。

如此的议论之中,唐恨声等人到得宁府后,却扑了个空。管事只说宁毅不在,众人却不相信。不过,既然是光明正大过来的,他们也不好闹事,只得在门外嘲弄几句,道这心魔果然名不副实,有人上门挑战,竟连出门见面都不敢,实在大失武者风度。

文人有文人的规矩。绿林也有绿林的陈俗。虽说武者总是手底下见功夫,但此时天南地北真正被称作大侠的,往往都是因为为人豪爽豁达,仗义疏财。若有朋友上门。首先招待吃喝,家有财力的还得送些吃食盘缠让人拿走,如此便往往被众人称道。如“及时雨”宋江,便是因此在绿林间积下偌大名气。宁毅府上的这种情况,放在绿林人眼中。实在是值得大骂特骂的污点。

手段还在其次,不给人做面子,还混什么江湖。

只可惜,当初兴致勃勃称“江湖人送匪号血手人屠”的宁公子,此时对绿林江湖的事情也已经心淡了。来到这世界的早两年,他还心情畅快地幻想过成为一名大侠祸乱江湖的情景,后来红提说他错过了年纪,这江湖又一点都不浪漫,他不免气馁,再后来屠了梁山。后续就真成了彻彻底底的祸乱江湖。只可惜,他也没有成为什么浪漫的邪教大反派,角色定位竟成了朝廷鹰犬、东厂厂公般的形象,对于他的武侠梦想而言,只能说是千疮百孔,累感不爱。

更何况,宁毅这一天是真的不在家中。

眼见着一群绿林人士在门外叫嚣,那三大五粗的宁府管事与几名府中护卫看得颇为不爽,但终究因为这段时间的命令,没跟他们切磋一番。

铁天鹰却是知道宁毅去处的。

傍晚时分。汴梁南门外的运河边,铁天鹰匿身在树荫之中,看着远处一群人正在送别。

对于秦嗣源的这场审判,持续了近两个月。但最终结果并不出奇,按照官场惯例,发配岭南多瘴之地。离开城门之时,白发的老人依旧披枷带锁——京城之地,刑具还是去不了的。而流放直岭南,对于这位老人来说。不仅意味着政治生涯的结束,或许在路上,他的生命也要真正结束了。

过来送行的人算不得太多,右相倒台之后,被彻底抹黑,他的党羽弟子也多被牵连。宁毅带着的人是最多的,其余如成舟海、闻人不二都是孤身前来,至于他的家人,如夫人、妾室,如既是弟子又是管家的纪坤以及几名忠仆,则是要随行南下,在途中伺候的。

铁天鹰知道,为了这件事,宁毅在其中奔走许多,他甚至从昨天开始就查清楚了每一名押送南下的衙役的身份、家世,端午节铁天鹰在小烛坊开武林大会时,他拖着东西正挨家挨户的送礼,有的不敢要,他便送给对方亲朋、族人。这中间未必没有恐吓之意。刑部之中几名总捕说起这事,多有唏嘘感叹,道这小子真狠,但也总不可能为这种事情将对方抓紧刑部来打骂一顿。

铁天鹰则更加确定了对方的性情,这种人一旦开始报复,那就真的已经晚了。

秦绍谦同样是发配岭南,但所去的地方不一样——原本他作为军人,是要刺配山东沙门岛的,如此一来,双方天各一边,父子俩此生便难再见了。唐恪在中间为其奔走争取,网开了一面。但父子俩发配的地方仍旧不同,王黼在职权范围内恶心了他们一下,让两人先后离开,如果押送的衙役够听话,这一路上,父子俩也是不能再见了。

或远或近的,在驿道边的茶肆、草棚间,不少的文人、士子在这边聚首。初时打砸、泼粪的煽动已经玩过了,这边行人不算多,他们倒也不敢惹宁毅带着的那帮凶神恶煞的护卫。只是看着秦嗣源等人过去,或是投以冷眼,或是谩骂几句,同时对老人的随行者们投以仇恨的目光,白发的老人在河边与宁毅、成舟海等人一一话别,宁毅随后又找了护送的衙役们,一个个的聊天。

待到夕阳西下时,又有一辆马车自远处过来,从车上下来的老人身形消瘦,似乎被人扶着才能行动,正是家中遭逢大变,已然病倒的尧祖年。不过,从车上下来之后,他挥手推开了旁边的搀扶者,一步一步艰难的走向秦嗣源。

阳光从西面洒过来,亦是平静的话别场面,曾经领一时的人们,成为了失败者。一个时代的落幕,除了少数旁人的谩骂和嘲讽,也就是如此的平淡,两位老人都已经白发苍苍了,年轻人们也不知道何时方能起来,而他们起来的时候,老人们或许都已离世。

铁天鹰对此并无感慨。他更多的还是在看着宁毅的应对,远远望去,书生打扮的男子有着些许的伤感,但处理起事情来井井有条。并无迷惘,显然对于这些事情,他也已经想得清楚了。老人将要离开之时,他还将身边的一小队人打发过去,让其与老人随行南下。

只在最后发生了小小的插曲。

右相渐渐离开之后。前去向宁毅下战书的绿林人也弄清楚了他的去向,到了这边要与对方进行挑战。眼看着一大群绿林人士过来,路边茶肆里的文人士子们也在周围看着好戏,但宁毅上了马车,与随行众人往南面离开,众人原本堵住城门的道路,准备不让他轻易回城,看他往南走,都傻了眼。宁毅等人在城外转了一个小圈后,从另一处城门回去了。完全未有搭理这帮武者。

秦嗣源业已离开,不久之后,秦绍谦也已经离开,秦家人陆陆续续的离开京城,退出了历史舞台。对于仍旧留在京城的众人来说,所有的牵绊在这一天真正的被斩断了。宁毅的冷漠应对当中,铁天鹰心里的危机意识也越来越浓,他确信这家伙迟早是要做出点什么事情来的。

因此,到得初七这天,他又去到那些绿林武者当中。渲染了一番昨日宁毅的做派,众人心中大怒,这一日又去宁府堵门。到得五月初八,又有人去找了两名平素与竹记有些矫情的拳师宿老。央求他们出面,去到宁府逼对方给个说法。

铁天鹰冷眼旁观,暗中致信宗非晓,请他深入调查竹记。与此同时,京中各种流言沸腾,秦嗣源正式被发配走后。各个大族、世家的角力也已经趋于白热化,刺刀见红之时,便少不了各种暗杀火拼,大小案件频发。铁天鹰深陷其中时,也听到有消息传来,说是秦嗣源祸国殃民,已有侠士要去杀他,又有消息说,因为秦嗣源为相之时掌握了大量的世家黑材料,便有不少势力要买凶杀人。这已经是离开权力圈外的事情,不归京城管,短时间内,铁天鹰也无从分析其真伪。

事情爆发于六月初九这天的下午。

接到竹记异动消息时,他距离宁府并不远,急急忙忙的赶过去,原本聚集在这边的绿林人,只剩下三三两两的杂鱼散人了,正在路边一脸兴奋地谈论方才发生的事情——他们是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的人——“东天神拳”唐恨声躺在树荫下,肋骨折断了好几根,他的几名弟子在附近伺候,鼻青脸肿的。

好在两名被请来的京城武者还在附近,铁天鹰急忙上前询问,其中一人摇头叹息:“唉,何必非得去惹他们呢。”另一人才说起事情的经过。

这两人在京中绿林皆还有些名气,竹记还开时,双方有不少来往,与宁毅也算认识。这几日被外地而来的武者找上,有些是以前就有关系的,面子上抹不开,只得过来一趟。但他们是知道竹记的力量的——哪怕不明白什么政治经济力量,作为武者,对于武力最是清楚——近来这段时间,竹记时运不济,外围萎缩,但内蕴未损,当初便实力超群的一帮竹记护卫自战场上幸存回来后,气势何其恐怖。当初大家关系好,心情好,还可以搭搭手,最近这段时间人家倒霉,他们就连过来搭手都不太敢了。

但好在两人都知道宁毅的性情不错,这天中午过后到得宁府,宁毅也让人奉茶,接待了他们,语气平和地聊了些家长里短。两人旁敲侧击地说起外面的事情,宁毅却显然是明白的。其时宁府当中,双方正自聊天,便有人从客厅门外匆匆进来,着急地给宁毅看了一条信息,两人只看见宁毅脸色大变,匆忙询问了几句,便朝两人告罪要送客。

两人自然知情识趣,知道必是大事,当即离开。他们还未出得正门,宁府当中就全面动起来了。

他们出了门,众人便围上来,询问经过,两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此时便有人道宁府众人要出门,一群人奔向宁府侧门,只见有人打开了大门,一些人牵了马首先出来,随后便是宁毅,后方便有大队要涌出。也就在这样的混乱场面里,唐恨声等人首先冲了上去,拱手才说了两句场面话,马上的宁毅挥了挥手,叫了一声:“祝彪。”

两人此时已经知道要出事了。旁边祝彪翻身下马,长枪往马背上一挂,大步走向这边的百余人,直接道:“生死状呢?”

众人过来要鼓足声势,决斗的生死状本就是带着的,才有人拿出来,祝彪便挥手取了过去,一咬大拇指,按了个手印。后方竹记众人还在出门,祝彪看来也有些急,道:“谁来!”

为首几人之中,唐恨声的名头最高,哪肯堕了声势,当即喝道:“好!老夫来领教!”他干干脆脆地往纸上一画押,将生死状拍在一边,口中道:“都说英雄出少年,今日唐某不占小辈便宜……”他是久经切磋的老手了,说话之间,已摆开了架势,对面,祝彪干脆的一拱手,足下发力,陡然间,如同炮弹一般的冲了过来。

踏踏踏踏的几声,转眼间,他便迫近了唐恨声的面前。这陡然之间爆发出来的凶戾气势真如雷霆一般,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唐恨声撑开拳架,祝彪一拳轰下,那一瞬间,双方换了一拳。砰砰两声,如中败革。

唐恨声整个人就朝后方飞了出去,他撞到了一个人,然后身体继续往后撞烂了一圈树木的栏杆,倒在漫天的扬尘里,口中便是鲜血喷涌。

后方竹记的人还在陆续出来,看都没往这边看一眼,宁毅已经骑马走远。祝彪伸手拍了拍胸口被击中的地方,一拱手便要转身,唐恨声的几名弟子喝道:“你竟敢偷袭!”朝这边冲来。

他们也是一时间懵了,自来到京城之后,东天神拳到哪里不是受到追捧,眼下这一幕令得这帮弟子没能仔细想事,一拥而上。祝彪的衣袖被抓住,反身便是一巴掌,那人口吐鲜血倒在地上,被打散了半嘴的牙齿,随后或是一拳一个,或是抓起人就扔出去,短短片刻间,将这几人打得东倒西歪。他这才上马,疾奔而去。

陈剑愚等众人看得目瞪口呆,眼前的年轻人一拳一脚简单直接,许是糅合了战场杀伐技巧,简直有返璞归真的宗师境界。他们还不清楚竹记这样大张旗鼓地出来到底是什么原因,待到众人都骑马离开后,一些不甘寂寞的绿林人士才追赶过去。随后铁天鹰赶来,便看到眼前的一幕。

看到唐恨声的那副样子,铁天鹰也不禁有些牙渗,他随后召集捕快骑马追赶,京城之中,其余的几位捕头,也已经惊动了。

本以为右相定罪倒台,离京之后便是完结,真是想不到,还有这样的一股余波会陡然生起来,在这里等待着他们。

汴梁以南的道路上,包括大光明教在内的几股力量已经纠合起来,要在南下途中截杀秦嗣源。竹记的力量——或是明面上的,或是暗地里的——转眼间都已经动起来,而在此之后,这个下午的时间里,一股股的力量都从暗中浮现,不算长的时间过去,半个京城都已经隐隐被惊动,一拨拨的人马都开始涌向汴梁南面,锋芒越过朱仙镇,往朱仙镇南十里的地方,蔓延而去。

天空之下,原野漫长,朱仙镇南面的驿道上,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停下了脚步,回望走过的路途,抬头之际,阳光强烈,万里无云……(未完待续。)

第六四三章 渺渺星辰远 漫漫去路长(中)

景翰十四年五月初九下午,未时左右,朱仙镇南面的驿道上,马车与人群正在向北奔行。

奔跑在前方的,是样貌敦实,名叫田东汉的武者,后方则有老有少,名叫秦嗣源的犯官与其夫人、妾室已上了马车,纪坤在马车前方挥舞鞭子,将一名十三岁的秦家子弟拉上了车,其余在前后奔走的,有六七名年轻的秦家子弟,同样有竹记的武者与秦家的护卫奔行期间。

两名押了秦嗣源南下的衙役,几乎是被拖着在后方走。

驿道前后,除了偶见几个零星的旅者,并无其他行人。阳光从天空中照射下来,周围田野空旷,隐约间竟显得有一丝诡异。

去年下半年,女真人来袭,围攻汴梁,汴梁以北到黄河流域的地方,居民几乎全部被撤离若是不肯撤的,后来基本也被杀戮一空。汴梁以南的范围虽然稍微好些,但延伸出数十里的地方仍旧被波及,在坚壁清野中,人群迁徙,村庄烧毁,后来女真人的骑兵也往这边来过,驿道河床,都被破坏不少。

女真人去后,百废待兴,大量商旅南来,但一时间并非所有驿道都已被修好。朱仙镇往南共有几条道路,隔着一条河流,西面的道路尚未畅通。南下之时,按照刑部定好的路线,犯官尽量走人少的路途,也免得与行人发生摩擦、出了事故,此时众人走的便是西面这条驿道。然而到得下午时分,便有竹记的线报匆匆传来,要截杀秦老的江湖侠士已然聚集,此时正朝这边包抄而来,为首者,很可能便是大光明教主林宗吾。

秦嗣源的这一路南下,旁边跟随的是秦老夫人、妾室芸娘,纪坤、几名年轻的秦家子弟以及田东汉率领的七名竹记护卫。当然也有马车跟随,只是尚未出京城地界之前,两名衙役看得挺严。只是为老人去了枷锁,真要让大伙过得好些,还得离开京城范围后再说。可能是留恋于京城的这片地方,老人倒也不介意慢慢走路他已经这个年纪了。离开权力圈,要去到岭南,恐怕也不会再有其他更多的事情。

消息传来时,众人才发现此处地方的尴尬,田东汉等人当即将两名衙役按到在地。喝问他们是否同谋,两人只道这是刑部的规矩。此时自然无法严审,传讯者先前已往京城放了信鸽,此时飞快骑马去寻找援手,田东汉等人将老人扶上马车,便飞快回奔。阳光之下,众人刀出鞘、弩上弦,警惕着视野里出现的每一个人。

不多时,一个破旧的小驿站出现在眼前,先前经过时。记得是有两个军汉驻守在里面的。

田东汉在门口一看,血腥气从里面传出来,剑光由暗处夺目而出。田东汉刀势一斜,空气中但闻一声大喝:“锄奸狗!”上下都有人影扑出,但在田东汉的身后,渔网飞出,套向那使剑者,随后是长枪、钩镰,弩矢刷的飞出。那使剑者武艺高强,冲进人群中转了一圈。土尘飞扬,剑锋与几名竹记护卫先后交手,然后左脚被勾住,身体一斜。脑袋便被一刀劈开,血光洒出。

正面,一名武者脑袋中了弩矢,另一人与田东汉交手两刀,被一刀劈了胸口,又中了一脚。身体撞在后方土墙上,踉跄几下,软倒下去。

其余的行刺者便被吓在墙后,屋后,口中高喊:“你们逃不了了!狗官受死!”不敢再出来。

田东汉沉刀而立,盯了片刻,道:“走!”开始大步后退,其余几人也开始后退。土墙后有人陡然出手,掷出几块暗器、飞蝗,两枚弩矢嗖的射了过去,那掷暗器的人连忙缩回去,其中一人手臂上被擦了一下,连声道:“点子扎手,众位小心!点子扎手……”

骄阳炙烤着大地,京城之中,事件已开始扩散、发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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