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464节
“……不会是真的吧。”
在黑旗的中枢呆了这么久,许多人都有着敏锐的洞察力,自小苍河血战结束,黑旗军的雌伏,是带着一股悲愤的情绪的,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宁先生的消失。外界说他死了,黑旗内部说他没死,然而内部早将苏檀儿等人当成了遗孀,也是不争的事实。
有关于这件事,内部不展开讨论是不可能的,只是虽然未曾再见到宁先生,大部分人对外还是有志一同地认定:宁先生确实活着。这算是黑旗内部主动维系的一个默契,两年以来,黑旗颤巍巍地扎根在这个谎言上,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中枢的转移、权力的分散等等等等,似乎是希望改革完成后,大家会在宁先生没有的状态下继续维持运转。
直到田虎力量被颠覆,黑旗对外的行动鼓舞了内部,有关于宁先生将要回来的消息,也隐隐约约在华夏军中流传起来,这一次,有识之士将之当成美好的愿望,但在这样的时刻,暗卫的收网,却显然又透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讯息。
热气球从天空中飘过,吊篮中的军人用望远镜巡视着下方的县城,手中抓着彩旗,准备随时打出旗语。
半山腰上的一间院子外,陈兴敲响了院门,过了一阵,有人来将院门打开了,那是个脸上有疤的中年男子,眉宇间有英武之气,却又带了几分文气,不远处站着个七八岁左右的孩子:“爹。”那孩子看见陈兴,喊道。
陈兴笑了笑:“陈静,跟何伯伯学得怎么样?”
“正在练拳。”名叫陈静的孩子抱拳行了一礼,显得格外懂事。陈兴与那姓何的男子都笑了起来:“陈兄弟此时该在当班,怎么过来了。”
“路过,来瞧瞧他,另外,有件正事与何兄说。”
那姓何的男子名叫何文,此时微笑着,蹙了蹙眉,然后摊手:“请进。”
陈兴自院门进去,径直走向不远处的陈静:“你这孩子……”他口中说着,待走到旁边,抓起自己的孩子猛地便是一掷,这一下变起突兀,陈静“啊”的一声,便被陈兴掷出了旁边的围墙。孩子落到外头,明显被人接住了,何文身形微微晃了晃,他武艺高强,那一瞬间似是要以极高的轻功掠走,但终于没有动,旁边的院门却是啪的关上了。
陈兴回过身来,摊开双手,吐了口气:“你看,我未带兵器。”
何文脸上还有微笑,他伸出右手,摊开,上头是一颗带着刺的铁蒺藜:“方才我是可以打中小静的。”过得片刻,叹了口气,“早几日我便有疑虑,方才看见热气球,更有些怀疑……你将小静放到我这里来,原来是为了麻痹我。”
陈兴拱了拱手:“你我过命的交情,然而道不同,我不能轻纵你,还请理解。”
那何文笑了笑,背负双手,走向院中:“早些年我便觉得,宁立恒的这一套过于异想天开,不可能成。如今仍然这样认为,纵然格物真能改变那生产力,能让天下人都有书读,接下来也必然难以成事。人人都能说话,都要说话,全天下都是读书人,何人去种田?何人愿为贱业?你们走得太急,不会成事的。”
“若不去做,便又要回到原本的武朝天下了。又或者,去到金国天下,五胡乱华,汉室沦亡,难道就好?”
“千年以降,唯儒术可成大业,不是没有道理的。在和登三年,我见宁先生以‘四民’定‘人权’,以商业、契约、贪欲促格物,以格物打下民智基础,看似美好,实则只有个简单的骨架,尚无血肉。而且,格物一道需智慧,需要人有偷懒之心,发展起来,与所谓‘四民’将有冲突。这条路,你们难以走通。”他摇了摇头,“走不通的。”
陈兴沉默片刻,拱了拱手:“何兄早有此等透彻想法,为何不早说?政治局那边不是不能接受此等讨论,我等所为,原本便是开天辟地之事,有问题,大可群策群力,来将它解决。”
何文大笑了起来:“不是不能接受此等讨论,笑话!不过是将有异议者吸收进去,关起来,找到辩驳之法后,才将人放出来罢了……”他笑得一阵,又是摇头,“坦白说,宁立恒天纵之才,我何文自愧弗如,只看格物一项,如今造纸效率胜以往十倍,确是开天辟地的壮举,他所谈论之人权,令人人都为君子的展望,也是令人心仪。若他为儒师,我当尾附其后,为一小卒,开万世太平。然则……他所行之事,与儒术相合,方有通达之可能,自他弑君,便毫无成算了……”
“现而今,有识之人也唯有毁掉黑旗,吸收此中想法,方可重振武朝,开万世未有之太平……”
他说着,摇头失神片刻,随后望向陈兴,目光又凝重起来:“尔等今日收网,莫非那宁立恒……真的未死?”
陈兴拱手:“还请何兄束手,免造无谓伤亡。先生若然未死,以何兄才学,我想必然能见到先生,将心中所想,与他一一陈述。”
何文背负双手,目光望着他,那目光渐冷,看不出太多的情绪。陈兴却知道,这人文武双全,论武艺见识,自己对他是颇为佩服的,两人在战场上有过救命的恩情,虽然察觉何文与武朝有千丝万缕联系时,陈兴曾颇为震惊,但此时,他仍旧希望这件事情能够相对和平地解决。
他倒不是觉得何文能够逃脱,然而这等文武双全的高手,若真是豁出去了,自己与手下的众人,恐怕难以留手,只能将他杀死。
院外,一队人各持兵器、弓弩,无声地合围上来……
与此同时,山麓另一侧的小道上,爆发了短暂的厮杀。
和登的清理还在进行,集山行动在卓小封的带领下开始时,则已近午时了,布莱清理的展开是午时二刻。大大小小的行动,有的无声无息,有的引起了小规模的围观,随后又在人群中消弭。
当罗业带领着士兵对布莱军营展开行动的同时,苏檀儿与陆红提在一块儿吃过了简单的午餐,天气虽已转凉,院子里竟然还有低沉的蝉鸣在响,节奏单调而缓慢。
午饭过后,有两支商队的代表被领着过来,与檀儿见面,讨论了两笔生意的问题。黑旗颠覆田虎势力的消息在各个地方泛起了波澜,以至于近期各类生意的意向频繁。
申时三刻,下午四点半左右,苏檀儿正埋头翻阅账册时,娟儿从外头走进来,将一份情报放到了桌子的角落上。
檀儿抬头看了她一眼,娟儿微微点头,然后转身出去了。檀儿看着角落上那份情报,将双手放在腿上,望了片刻,然后才坐上前去,低下头继续翻账本。
五点开会,各部官员和秘书们过来,对今天的事情做例行陈结这意味着今天的事情很顺利,否则这个会议可以会到夜里才开。会议开完后,还未到吃饭时间,檀儿回到房间,继续看账本、做记录和规划,又写了一些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外头静悄悄的,天渐渐暗下去了,往日里红提会进来叫她吃饭,但今天没有,天黑下来时,还有蝉鸣声响,有人拿着油灯进来,放在桌子上。
檀儿低头继续写着字,灯火如豆,静静照亮着那书桌的方寸之地,她写着、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手中的毛笔才忽然间顿了顿,然后那毛笔放下去,继续写了几个字,手开始颤抖起来,泪水哒的掉在了纸上,她抬起手,在眼睛上撑了撑。
不远处的椅子上,有人在看着她。
“嗨,苏……檀儿……”男人低声开口,不知道为什么,那就像是许多年前他们在那个宅子里的初次见面,那一次,彼此都非常礼貌、也异常陌生,这一次,却稍稍不同了:“你好啊……”他说着这个年月里不常见的话。
檀儿低着头,没有看那边:“宁立恒……相公……”她说:“你好啊……”
这个时候,外头的星光,便已经升起来了。小县城的夜晚,灯点晃动,人们还在外头走着,互相说着,打着招呼,就像是什么特殊事情都未有发生过的普通夜晚……
宁馨,而安谧。(未完待续。)
第七五二章 缘分你我 一场遇见(下)
和登县多是黑旗军高层官员们的住所,由于某支队伍的回来,山上山下一时间显得有些热闹,转过山腰的小路时,便能见到来来往往奔走的身影,夜里晃动的光芒,一时间便也多了不少。
转过山腰的小路,那边的人声渐远了,后山是坟茔的所在,远远的一块黑色巨碑矗立在夜色下,附近有火光,有人守灵。巨碑之后,便是密密麻麻延伸的小墓碑。
“……小苍河大战,包括西北、种氏一族……四万三千余人的骨灰、衣冠冢,就立了这块碑,后头陆陆续续过世的,埋在下头一些。早些年跟周围打来打去,光是打碑,费了不少人手,后来有人说,华夏之人皆为一家,饭都吃不上了,干脆一块碑全埋了,留下名字便好。我没有同意,如今的小碑都是一个样子,打碑的匠人手艺练得很好,到如今却多半分去做地雷了……”
两道身影相携前行,一面走,苏檀儿一面轻声介绍着周围。和登三县,宁毅在四年前来过一次,后来便只有几次远观了,如今眼前都是新的地方、新的东西。走近那纪念碑,他靠上去看了看,手抚石碑,上头尽是粗犷的线条和图画。
“种将军……原本是我想留下来的人……”宁毅叹了口气,“可惜了,种师中、种师道、种冽……”
“折家如何了?”檀儿低声问。
“……雄踞西北。”宁毅笑了笑,“只可惜西北活人不多了。”
小苍河三年大战,种家军协助华夏军对抗女真,至建朔五年,辞不失、术列速南下,在尽力迁移西北居民的同时,种冽坚守延州不退,后来延州城破、种冽身死,再后来小苍河亦被大军击破,辞不失占据西北试图困死黑旗,却不料黑旗沿密道杀入延州,一场大战,屠灭女真精锐无算,辞不失也被宁毅俘虏,后斩杀于延州城头。
小苍河大战,中原人即便伏尸百万也不在女真人的眼中,然而亲自与黑旗对抗的战斗中,先是战神完颜娄室的身死,后有大将辞不失的陨灭,连同那成千上万死去的精锐,才是女真人感受到的最大痛楚。以至于大战之后,女真人在西北展开屠杀,先前倾向于华夏军的、又或是在战争中按兵不动的城乡,几乎一座座的被屠杀成了白地,此后又大肆的宣扬“这都是遭黑旗军害的,尔等不反抗,便不至如此”之类的论调。
建朔六年底的大屠杀后,七年,西北瘟疫、饥荒蔓延,后几成千里无人烟之势。除了最后被黑旗收拢的西军和南迁的两万余西北居民,如今那一片的血脉,恐怕就只剩下折家统治的几座城池。
当初黑旗去西北,一是为汇合吕梁,二是希望找一处相对封闭的四战之地,在不受外界太大影响而又能保持巨大压力的情况下,好好炼化武瑞营的万余士兵,后来的发展悲壮而又惨烈,功过对错,已经难以讨论了,积累下来的,也已经是无法细述的滔天血债。
宁毅心绪复杂,抚着墓碑就这样过去,他朝不远处的守灵士兵敬了个礼,对方也回以军礼。
“……西北人死得七七八八,中原为自保也隔断了与那边的联系,故而西夏大难,关心的人也不多……那些蒙古人屠了银川,一座一座城杀过来,北面与女真人也有过两次摩擦,他们轻骑千里来去如风,女真人没占多少便宜,如今看来,西夏快被消化光了……”
“听起来很厉害,可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何会对他们如此重视。”檀儿想了想,“一山不容二虎,他们在北方大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战争会打垮人,也会磨砺人。他们会打垮武朝这样的人,却会磨砺金国这样的人。”碑林往前延伸,宁毅牵着檀儿,也在灯笼的光芒中一路前行,“攻占辽国、占领中原之后,金国老一批的人死得也多。阿骨打、宗望、娄室这些人去后,年轻一辈上台,已经开始有享乐的思维,那些老将军苦了一辈子,也不在乎小孩子的挥霍跋扈。穷人乍富,总是这个样子的,然而外敌仍在,总会吊住他们的一口气,黑旗、蒙古都是这样的外敌。”
檀儿笑起来:“这样说来,我们弱一点倒还好了。”
宁毅也笑了笑:“为了让他们腐化,我们也弱,那胜者就永远不会是我们了……蒙古人与女真人又不同,女真人穷困,敢拼命,但说白了,是为了一个好生活。蒙古人尚武,认为苍天之下,皆为长生天的猎场,自铁木真带领他们聚为一股后,这样的思想就更加激烈了,他们战斗……根本就不是为了更好的生活……”
“那为什么?”
“战斗就是更好的生活。”宁毅语气平静而缓慢,“男儿在世,要追逐更凶猛的猎物,要打败更强大的敌人,要掠夺最好的珍宝,要看见弱者哭泣,要***女……能够驰骋于这片猎场的,才是最强大的人。他们视战斗为生活的本质,所以啊,他们不会轻易停下来的。”
檀儿沉默下来。
“西夏银川破后,举国胆气已失,蒙古人屠了银川,赶着俘虏破其它城,只要稍有抵抗,满城杀光,他们陶醉于这样的过程。与女真人的摩擦,都是轻骑游击,打不过立刻就走,女真人也追不上。西夏消化完后,这些人或者是西进,或者入中原……我希望不是后者。”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来到一处墓碑前时,檀儿才拉了拉宁毅的手,宁毅停下来,看了墓碑上的字,将手中的灯笼放在了一边。
这是苏愈的墓。
老人是两年多以前过世的。
作为檀儿的爷爷,苏家多年以来的主心骨,这位老人,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学识。他年轻时,苏家尚是个经营布行的小族,苏家的基础自他父辈而始,其实是在苏愈手中崛起光大的。老人曾有五个孩子,两个早夭,剩下的三个孩子,却都才能平庸,至苏愈年迈时,便只好选了年幼聪慧的苏檀儿,作为预备的接班人来培养。
这是宁毅敬佩的老人,虽然并非秦嗣源、康贤那般惊采绝艳之辈,但确实以他的威严与敦厚,撑起了一个大家族。回想十余年前,最初在这副身体里醒来时,虽然自己并不在乎入赘的身份,但若真是苏家人刁难无数,自己恐怕也会过得艰难,但最初的那段时间,虽然“知道”这个孙婿只是个学识浅薄的穷书生,老人对自己,其实真是颇为照顾的。
老人自幼读书不多,对于儿孙辈的学识,反而颇为关心,他花大力气建起私塾书院,甚至于让家中第三代第四代的女孩子都入内启蒙,虽然书院从上到下都显得平庸至极,但这样的努力,确实是一个家族积累的正确途径。
后来宁毅与苏檀儿撑起苏家,老人已不再过多管事,梁山灭门案后,苏愈情绪低落,将所有的事情都交托出来。宁毅与苏檀儿都明白,老人虽然不再管事,却依旧期待着苏家的振兴与飞跃,后来的发展或许如他所愿,直到……弑君造反。
很难直到老人是如何去看待这些事情的。一个贩布的商贾家族,老人的眼光纵然出了江宁,恐怕也到不了天下,没有多少人直到他如何看待女婿的弑君造反,其时老人的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檀儿考虑到这些事后,还曾向宁毅哭过:“爷爷会死在路上的……”但老人顽强地到了吕梁山。
此后几年,老人静静看着这一切,从沉默逐渐竟变得认同起来。其时宁毅工作繁忙,能够去看苏愈的时间不多,但每次见面,两人必有交谈,对于女真之祸、小苍河的抵抗,他渐渐觉得自豪起来,对宁毅所做的许多事情,他每每提出些自己的问题,又静静地听着,但能够看出来,他自然无法全部理解他读的书,毕竟不多。
五年前要开始大战,老人便随着众人南下,辗转何止千里,但在这过程中,他也未曾抱怨,甚至于随行的苏家人若有什么不好的言行,他会将人叫过来,拿着拐杖便打。他以往觉得苏家有人样的无非苏檀儿一个,如今则自豪于苏文定、苏文方、苏文昱、苏雁平等人追随宁毅后的成材。
但老人的年纪毕竟是太大了,抵达和登之后便失去了行动能力,人也变得时而迷糊时而清醒。建朔五年,宁毅抵达和登,老人正处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与宁毅未再有交流,那是他们所见的最后一面。到得建朔六年初春,老人的身体状况终于开始恶化,有一天上午,他清醒过来,向众人询问小苍河的战况,宁毅等人是否凯旋而归,此时西北大战正值最为惨烈的时间段,众人不知该说哪些,檀儿、文方赶来后,方才将整个状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老人。
老人是在这一天过世的,最后的清醒时,他与身边成材的年轻人、苏家的孩子都说了几句话,以做勉励,最后要檀儿给宁毅带话时,思绪却已经模糊了,苏檀儿后来也将这些写在了信里捎给了宁毅。
“……我与你父亲……给你们定下婚约,是在一个林子里……你还小,走路,摔一跤……很多人都来了,苏家的……宁家的……那时候素云还在,病了很久,打扮了,才出来……林子里、葡萄架,很多人……”老人的记忆,似乎长久地停留在三十余年前的那座林子了,那是苏家的林子,那时候江宁还平静,还有檀儿的奶奶康素云也在世,人们都年轻,老人回忆了很久,眼中光芒渐消,只在最后握了握檀儿的手,檀儿靠过去时,听见老人低声说:“……天下的脊梁……”
那大概是要宁毅做天下的脊梁。
檀儿也写在信里给他捎了过去。
“爷爷走时,应该是很满足的。他以前心里惦记的,大概是家里人不能成材,如今文定文方成家又成材,孩子念书也懂事,最后这几年,爷爷其实很高兴。和登的两年,他身体不好,总是叮嘱我,不要跟你说,拼命的人不必惦记家里。有几次他跟文方他们说,从南到北又从北到南,他才算是见过了天下,以往带着货走来走去,那都是假的,所以,倒也不用为爷爷伤心。”
他们将几样象征性的祭品摆在坟前,夜风轻轻地吹过去,两人在坟墓前坐下,看着下方墓碑蔓延的景象。十余年来,老人们相继的去了,何止是苏愈。秦嗣源、钱希文、康贤……逐渐苍老的离去了,不该离去的年轻人也大批大批地离去。宁毅牵着檀儿的手,抬了抬又放下。
“五六年前,还没打起来的时候,我去青木寨,跟爷爷聊天。爷爷说,他其实不怎么会教人,以为办个书院,人就会学好,他花钱请先生,对孩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孩子顽劣不堪,他以为孩子都是苏文季那样的人了,后来觉得,家中只有檀儿你一人可担大任……”
“可他后来才发现,原来不是这样的,原来只是他不会教,宝剑锋从磨砺出,原来只要经过了打磨,文定文方他们,一样可以让苏家人骄傲,只是可惜了文季……我想,对文季的事,老人家想起来,终究是觉得伤心的……”
他们说起的,是十余年前梁山灭门案时的事了,其时被屠杀吓破胆的苏文季嚷着要交出躲在人群里的檀儿,老人出来,当着众人的面一刀捅死了这个孙儿。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那场血案里苏家被屠杀近半,但后来想起,对于亲手杀死孙子的这种事,老人终究是难以释怀的……
“那时候我在小苍河开班授课,教了一帮能做事的人出来,我跟老人家说,天塌了,区区的几个人哪里扛得住,事情终究是大家抗,我也好,文定文方也好,我们做的,是自己的本分……天下人是天下的脊梁……爷爷最后可能想起了这个……”
“嗯。”檀儿轻声答了一句。时光逝去,老人终究只是活在记忆中了,仔细的追问并无太多的意义,人们的相遇相聚基于缘分,缘分也终有尽头,因为这样的遗憾,彼此的手,才能够紧紧地牵在一起。
远远的亮起火焰的升腾,有打斗声隐隐传来。白日里的搜捕只是开始,宁毅等人确实抵达后,必会有漏网之鱼得到消息,想要传出去,第二轮的查漏补缺,也早已在红提、西瓜等人的带领下展开。
“先回去吧。”两人牵着手,绕过山道,朝远处那灯火通明的院落走过去,在那边,有许多人,早已在等待着了。
武建朔八年的深秋,宁毅回到和登,此时的黑旗军,在走过最初的泥泞后,终于也开始膨胀成了一片庞然巨物。这一段时间,天下在紧张里沉默,宁毅一家人,也终于在这里,度过了一段难得的悠闲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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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安,天牢。
天蒙蒙亮时,公主府的仆人与侍卫们走过了大牢中的长廊,管事指挥着狱卒打扫天牢中的道路,前方的人走进里面的牢房里,他们带来了热水、毛巾、须刨、衣裤等物,给天牢中的一位囚犯做了洗漱和换装。
囚犯叫做渠宗慧,他被这样的做派吓得瑟瑟发抖,他反抗了一下,后来便问:“干什么……要杀我了……要杀我了……我是驸马,我是渠家人,你们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他的大喊大叫不久之后在管事严肃的目光中被制止,他在微微的颤抖中任由下人为他洗漱、剃须,整理长发,完毕之后,便也变成了样貌俊美的翩翩公子形象这是他原本就有的好样貌不久后下人离开,再过得一阵,公主来了。
她容貌端庄,衣着宽大华美,看来竟有几分像是成亲时的样子,无论如何,十分正式。但渠宗慧仍旧被那平静的目光吓到了,他站在那里,强自镇静,心中却不知该不该跪下去:这些年来,他在外头招摇,看起来有恃无恐,实际上,他的内心已经非常害怕这位长公主,他只是明白,对方根本不会管他而已。
但这一次,他知道事情并不一样。
周佩在牢房里坐下了,牢房外下人都已走开,只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有一名沉默的侍卫,火焰在油灯里摇晃,附近安静而阴森。过得许久,他才听到周佩道:“驸马,坐吧。”语气柔和。
渠宗慧在对面缓缓坐下来。周佩就跟他这样相对,目光平静地看了他很久很久,这么多年来,除了成亲后的那一次长谈,这次或许是周佩看他时间最长的一次。
“我对你是有责任的。”不知什么时候,周佩才轻声地开了口,渠宗慧双唇颤了颤:“我……”他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来。
周佩也并不在意他的说话,只是看了片刻,在回忆中说话。
“我尚在少女时,有一位师父,他才华盖世,无人能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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