赘婿 第653节
“我与宁先生商议过这件事,他点了头。”左修权说完这句,手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叩,“而且,不是回隆兴,也不是回左家——当然回去走一趟也是要走的——但主要是,回武朝。”
他说完这句,房间里安静下来,众人都在考虑这件事。左修权笑了笑:“当然,也会尽量考虑你们的看法。”
“武朝没希望了。”坐在左文怀下首的年轻人说道。
“将来一定是华夏军的,我们才击败了女真人,这才是第一步,将来华夏军会打下江南、打过中原,打到金国去。权叔,我们岂能不在。我不愿意走。”
“是啊,权叔,只有华夏军才救得了这个世道,我们何必还去武朝。”
座上三人先后表态,另外几人则都如左文怀一般静静地抿着嘴,左修权笑着听他们说了这些:“所以说,还要是考虑你们的看法。不过,对于这件事情,我有我的看法,你们的三爷爷当年,也有过自己的看法。今天有时间,你们要不要听一听?”
左文怀道:“权叔请直言。”
左修权点点头:“首先,是福州的新朝廷,你们应该都已经听说过了,新君很有魄力,与往日里的帝王都不一样,那边在做大刀阔斧的革新,很有意思,也许能走出一条好一点的路来。而且这位新君一度是宁先生的弟子,你们若是能过去,肯定有很多话可以说。”
他笑着说了这些,众人多有不以为然之色,但在华夏军历练这么久,一时间倒也没有人急着发表自己的看法。左修权目光扫过众人,有些赞许地点头。
“其次呢,福州那边如今有一批人,以李频为首的,在搞什么新儒学,眼下虽然还没有太过惊人的成果,但在当年,也是受到了你们三爷爷的首肯的。觉得他这边很有可能做出点什么事情来,就算最终难以力挽狂澜,至少也能留下种子,或者间接影响到将来的华夏军。所以他们那边,很需要我们去一批人,去一批了解华夏军想法的人,你们会比较适合,其实也只有你们可以去。”
说到这里,终于有人笑着答了一句:“他们需要,也不见得我们非得去啊。”
左修权点了点头:“当然这两点乍看起来是细枝末节,在接下来我要说的这句话面前,就算不得什么了。这句话,也是你们三爷爷在临终之时想要问你们的……”
他道:“儒学,真的有那么不堪吗?”
这句话问得简单而又直接,厅堂内沉默了一阵,众人相互望望,一时间没有人说话。毕竟这样的问题真要回答,可以简单、也可以复杂,但无论怎样回答,在此刻都似乎有些肤浅。
“不用回答。”左修权的手指叩在桌面上,“这是你们三爷爷在临终前留下的话,也是他想要告诉大伙的一些想法。大家都知道,你们三爷爷当年去过小苍河,与宁先生先后有过多次的辩论,辩论的最终,谁也没办法说服谁。结果,打仗方面的事情,宁先生用事实来说话了——也只能交给事实,但对于打仗以外的事,你三爷爷留下了一些想法……”
“对于儒学,我知道华夏军是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我当然也知道,你们在华夏军中待了这么久,对它会有什么看法。纵然不是十恶不赦,至少也得说它不合时宜。但是有一点你们要注意,从一开始说灭儒,宁先生的态度是非常坚决的,他也提出了四民、提出了格物、提出了打倒情理法之类的说法,很有道理。但他在实际上,一直都没有做得非常激进。”
“……他其实没有说儒学十恶不赦,他一直欢迎儒学弟子对华夏军的批评,也一直欢迎真正做学问的人来到西南,跟大家进行讨论,他也一直承认,儒家当中有一些还行的东西。这个事情,你们一直在华夏军当中,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有人点了点头:“毕竟儒学虽然已有了许多问题,走进死胡同里……但确实也有好的东西在。”
左修权伸手指了指他:“但是啊,以他今日的威望,原本是可以说儒学十恶不赦的。你们今日觉得这分寸很有道理,那是因为宁先生刻意保留了分寸,可人在官场、朝堂,有一句话一直都在,叫做矫枉必先过正。宁先生却没有这样做,这中间的分寸,其实耐人寻味。当然,你们都有机会直接见到宁先生,我估计你们可以直接问问他这当中的理由,但是与我今日所说,或许相差不多。”
众人看着他,左修权微微笑道:“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可以一蹴而就,没有什么革新可以彻底到然不要根基。四民很好,格物也是好东西,情理法也许是个问题,可纵然是个问题,它种在这天下人的脑子里也已经数千上万年了。有一天你说它不好,你就能丢掉了?”
“正是想到了这些事情,宁先生后来的动作,才愈发平和而不是越来越急,这中间有许多可以说的细部,但对整个天下,你们三爷爷的看法是,最好的东西多半不能立刻实现,最坏的东西当然已经不合时宜,那就取其中庸。最终能行得通的路,当在华夏军与新儒学之间,越是相互印证相互取舍,这条路越是能好走一些,能少死一些人,将来留下的好东西就越多。”
左修权平静地说到这里:“这也就是说,华夏军的路,不一定就能走通,福州所谓新儒学的革新,不一定真能让儒学天翻地覆,但是双方可以有所交流。就好像宁先生欢迎儒学子弟过来辩论一般,华夏军的东西,若是能待到东边去,那东边也能做得更好,到时候,两个更好一点的东西若是能相互印证,将来的路就越能好走一些。”
“至于儒学。儒学是什么?至圣先师当年的儒就是今日的儒吗?孔圣人的儒,与孟子的儒又有什么区别?其实儒学数千年,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先秦儒学至汉朝,已然融了法家学说,讲究内圣外王,与孔子的仁,已然有区别了。”
左修权笑着:“孔圣人当年讲究教化万民,他一个人,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想一想,他教化三千人,这三千弟子若每一人再去教化几十上百人,不出数代,世上皆是贤人,举世大同。可往前一走,这样行不通啊,到了董仲舒,儒学为体法家为用,讲内圣外王,再往前走,如你们宁先生所说,百姓不好管,那就阉割他们的血性,这是权宜之计,虽然一时间有用,但朝廷慢慢的亡于外侮……文怀啊,今日的儒学在宁先生口中食古不化,可儒学又是什么东西呢?”
他看看左文怀,又看看众人:“儒学从孔圣人发源而来,两千余年,早已变过无数次喽。咱们今天的学问,与其说是儒学,不如说是‘行得通’学,一旦行不通,它一定是会变的。它今天是有些看起来糟糕的地方,但是天下万民啊,很难把它直接打倒。就好像宁先生说的情理法的问题,天下万民都是这样活的,你突然间说不行,那就会流血……”
“宁先生也知道会流血。”左修权道,“一旦他得了天下,开始厉行革新,很多人都会在革新中流血,但如果在这之前,大家的准备多一些,也许流的血就会少一些。这就是我前头说的武朝新君、新儒学的道理所在……也许有一天确实是华夏军会得了天下,什么金国、武朝、什么吴启梅、戴梦微之类的跳梁小丑都没有了,便是那个时候,格物、四民、对情理法的革新也不会走得很顺利,到时候如果我们在新儒学中已经有了一些好东西,是可以拿出来用的。到时候你们说,那时的儒学还是今日的儒学吗?那时的华夏,又一定是今日的华夏吗?”
厅堂内安静了一阵。
左修权坐在那儿,双手轻轻摩擦了一下:“这是三叔将你们送来华夏军的最大寄望,你们学到了好的东西,送回武朝去,让它在武朝里打个转,再把武朝还能用的好东西,送回华夏军。不一定会有用,或许宁先生惊才绝艳,直接解决了所有问题,但若是没有这样,就不要忘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这件事情,老人家铺平了路,眼下只有左家最适合去做,所以只能依靠你们。这是你们对天下人的责任,你们应该担起来。”
秋风穿过厅堂,烛火摇曳,众人在这话语中沉默着。
左家是个大家族,原本也是颇为讲究上下尊卑的儒门世家,一群孩子被送进华夏军,他们的看法本是微不足道的。但在华夏军中历练数年,包括左文怀在内经历杀伐、又受了许多宁毅想法的洗礼,对于族中权威,其实已经没有那么重视了。
左修权若是生硬地向他们下个命令,即便以最受众人尊重的左端佑的名义,恐怕也难保不会出些问题,但他并没有这样做,从一开始便循循善诱,直到最后,才又回到了严肃的命令上:“这是你们对天下人的责任,你们应该担起来。”
沉默片刻过后,左修权还是笑着敲打了一下桌面:“当然,没有这么着急,这些事情啊,接下来你们多想一想,我的想法是,也不妨跟宁先生谈一谈。但是回家这件事,不是为了我左家的兴衰,这次华夏军与武朝的新君,会有一次很大的交易,我的看法是,还是希望你们,务必能参与其中……好了,今日的正事就说到这里。后天,咱们一家人,一道看阅兵。”
左修权笑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随后也有左家的年轻人起身:“后天我在队伍里,叔叔在上头看。”
有人接话:“我也是。”
众人便都笑起来,左修权便露出老人的笑容,连连点头:
“好,好,有出息、有出息了,来,咱们再去说说打仗的事情……”
秋风微醺,迎宾馆内内外外闪动着灯盏,许多的人在这附近进进出出,不少华夏军的办公地点里灯火还亮得密集。
即便在宁毅办公的院落里,来来往往的人也是一拨接着一拨,人们都还有着自己的工作。他们在繁忙的工作中,等待着八月金秋的到来。
城外的营地里,完颜青珏望着天空的星光,想象着千里之外的故乡。这个时候,北归的女真军队多已回到了金国境内,吴乞买在之前的数日驾崩,这一消息暂时还未传往南面的大地,金国的境内,因此也有另一场风暴在酝酿。
左文怀等人在成都城内寻朋访友,奔走了一天。随后,八月便到了。
第九九九章 交织(上)
八月初一。
天蒙蒙亮,原野上一如既往的吹起了晨风。
完颜青珏心神不宁,早早地便醒过来了。他坐在黑暗中听外头的动静,华夏军军营那边已经开始起床,细细碎碎的人声,有时候传来一声呼喊,些微的光亮透过俘虏营地的栅栏与木屋的缝隙传进来。
人的脚步踏在地上,窸窸窣窣,附耳听去如同蚂蚁在爬。这昏暗的营房里也传来这样那样翻身的声音,同伴们大都醒过来了,只是并不发出声音,甚至夜间翻身时带起的镣铐响动此时都少了许多。
完颜青珏想起幼时在北边的老林里学习听地时的情景。老猎人都有这样的本领,军人也有,人们夜间扎营、睡在地上,枕戈待旦,方圆数里稍有响动,便能将他们惊醒。今天被关在这里的,也都是女真军队中的精锐将领,天虽未亮,发生在不远处军营中的动静对他们来说,就如同发生在身边一般。
华夏军的军人陆续起来了,整理内务、洗漱、早膳,夹杂在听起来混乱的脚步声中的,也有整齐的队列声与齐声的呼和,这样的动静浸在大片混乱当中,但慢慢的,那些混乱的脚步,会完全变成整齐的声音。
被安置在华夏军营地旁近两个月,这样的声响,是他们在每一天里都会首先见证到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寻常而单调,但渐渐的,他们才能理解其中的可怖,对他们来说,这样的脚步,是压抑而阴森的。
但它们日复一日,今天也并不例外。
完颜青珏的脑海中沿着父辈教他听地时的记忆一直走,还有第一次见识厮杀、第一次见识军队时的景象——在他的年纪上,女真人已经不再是猎户了,那是英雄辈出不断厮杀不断胜利的年代,他跟随谷神成长,征战至今。
如果能再来一次,该如何应对这样的脚步声呢。
晨风轻抚、脚上的镣铐沉重,或许房间里许多人脑中泛起的都是同样的想法:他们曾经让最凶残的敌人在脚下颤抖、让软弱的汉人跪在地上接受屠杀,他们败了,但未见的就不能再胜。如果还能再来一次……
有车轮的声音从俘虏营地外进来,华夏军的炊事班运来了早餐,随后脚步声从外头过来,命令他们起床。
东边的天空鱼肚白泛起,他们排着队走向用餐的中央小广场,不远处的军营,灯火正随着日出渐渐熄灭,脚步声渐渐变得整齐。
早餐味道不错,但算不得丰盛,没有肉。不少人松了一口气。他们偷偷打量周围的士兵,也有懂汉语、擅交际的甚至会私下里询问一两句,但没有发现不详的征兆。
不远处军营当中,已经有不少队列排了起来。
……
有烧伤印记的脸映照在镜子里,凶神恶煞的。一支毛笔擦了点粉,朝上头涂过去。
凶神恶煞的脸便显出不好意思来,朝后头避了避。
“哎,我觉得,一个大男人,是不是就不要搞这个了……”
“不要动不要动,说要想点办法的也是你,婆婆妈妈的也是你,毛一山你能不能干脆点!”渠庆拿着他的大脑袋拧了一下。
“我是说……脸上这疤难看,怕吓到小孩子,毕竟我走我们团前头,但是你这个……我一个大男人擦粉,说出去太不像话了……”
“什么擦粉,这叫易容。易容懂吗?打李投鹤的时候,咱们中间就有人易容成女真的小王爷,不费吹灰之力,瓦解了对方十万大军……所以这易容是高级手段,燕青燕小哥那边传下来的,咱虽然没那么精通,不过在你脸上小试牛刀,让你这疤没那么吓人,还是没有问题滴~”
“我总觉得你要坑我……”
“咱们兄弟一场这么多年,我什么时候坑过你,哎,不要动,抹匀一点看不出来……你看,就跟你脸上本来的颜色一样……咱这手法也不是说就要别人看不到你这疤,只不过烧了的疤确实难看,就稍微让它不那么显眼,这个技术很高级的,我也是最近才学到……”
“最近……哎,你最近又没见到那燕青燕小哥,你跟谁学的……你跟雍锦柔学的吧,那不还是跟女人学的擦粉……算了我不擦了……”
“你别动,马上就好了……这是成语里的殊途同归,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你个土包子懂什么……马上就好了,哎,你再看看,是不是浅了很多,不会吓到小孩子了?”
毛一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好像也……差不多……”
“乍看起来好很多了,你这张脸毕竟是被烧了,要想全看不出来,你只能贴块皮子。”渠庆搞定自己的事情,拍拍他的肩膀,“好了,兄弟能帮的就只有这么多了,你看着粉擦得多均匀,你注意着点,保你半天不露馅,当然,你要真觉得别扭,你也可以擦掉……”
毛一山盯着镜子,婆婆妈妈:“要不然擦掉算了?我这算怎么回事……”
“是你说烧成那样回去吓倒石头了,我才帮你想办法,想了办法你怎么这样,多大的事,不就脸上擦点东西!你这是心里有鬼!”
“我主要就是不太想抛头露面,老实说我就不想走前头,你说战友牺牲了,我走前头夸功算什么,我又不是卓永青,他长得漂亮别人也喜欢看……”
“行了行了行了,土包子,战场上没看你紧张过,反正粉帮你擦了,还有事情呢,我得先去集合点,对了,有个东西先给你看一眼。”渠庆对毛一山今天的表现嗤之以鼻,随后拿出一本册子来递给他,“看看,这两天才印好的,今天下午就会发出去,各军各师在这场大战里的功劳、感人事迹,都写在里头了,你的团也有,你的名字都在里面,这下可是千古留名了。”
“真的啊?我、我的名字……那有什么好写的……”
毛一山瞪着眼睛,接过了那本名叫《华夏军西南战役功勋谱》的册子。他打开翻了两页,渠庆挥了挥手,径自离开。毛一山还没翻到自己团,本想再跟渠庆说两句话,想想对方有事,也就作罢。渠庆离开之后,他翻了两页书,又忍不住朝镜子里看了自己几眼。
他这辈子大概都没怎么在乎过自己的长相,只是对于在百姓面前抛头露面多少有些抗拒,再加上攻剑门关时留在脸上的伤疤目前还比较显眼,因此忍不住抱怨过几句。他是随口抱怨,渠庆也是随手帮他解决了一下,到得此时,妆也已经化了,他心中委实纠结,一方面觉得大男人是在不该在乎这事,另一方面……
“……好像还行……”
他对着镜子多瞅了几眼,原本显然的烧伤疤痕,看起来确实淡了不少。
如此纠结片刻,又看到渠庆留下来的粉盒与毛笔。
渠庆功夫不到家,跟燕小哥大概只学了一半,这疤痕看起来还是很显眼,要不然我多擦一点……反正做都做了,一不做二不休……
他拿起毛笔,又在左脸的疤痕上多加了点粉。
看起来……似乎好多了。
毛一山挠着脑袋,出了房门。
晨曦吐露,巨大的军营广场上一队队的士兵正在列阵,毛一山朝副团长打了个手势,自己团内的近百人便也迅速地汇集,开始在附近列队看齐。
阅兵仪式用不着所有人都参与进来,毛一山领导的这个团过来的一共九十余人,其中三分之一还是预备队。这其中又有部分士兵是断手断脚的伤员——断脚的三人坐着轮椅,他们在这次战斗中大都立有功勋,眼下是打败女真后的第一次阅兵,往后可能还有许多的战斗,但对于这些伤残战士而言,这可能是他们唯一一次参与的机会了。
毛一山走到阵前,清点了人数。阳光正从东边的天际升起来,城池在视野的远处苏醒。
“虽然跟与女真人打仗比起来,算不得什么,不过今天还是个大日子。具体行程你们都知道了,待会动身,到预定点集合,辰时三刻入城,与第七军会师,接受检阅。”
毛一山在阵前走着,给一些士兵整理了衣裳,随口说着:“对今天的阅兵,该说的话,操练的时候都已经说过了。咱们一个团出几十个人,在所有人面前走这一趟,长脸,这是你们应得的,但照我说,也是你们的福气!为什么?你们能活着就是福气。”
“……今天才堂堂正正打败了女真人第一次,照理说还不到享福的时候。今天这成都城里,有咱们的亲人,有外头来的朋友,也有不怀好意的敌人,所以他们把这场阅兵叫做接受检阅,一是让这些亲人朋友看看,咱们平时是怎么练的,练成了什么样子,二来让那些捣乱的杂种看看,咱们是个什么样子,所以今天的阅兵,跟打仗也没什么区别……你看看你这领子,就没有打仗的态度。”
队伍中的士兵笑了起来。
“……才堂堂正正打败了女真人第一次,也就是说,往后还有很多次……”
军营广场上一队队士兵正在集结,由于还没到出发的时间,各团的带队人多在训话,又或者是让士兵干站着。毛一山批评了那衣领没整好的士兵,在阵前随口说到这里,倒是沉默了下来,他背负双手看着众人,然后又回头看看整个广场上的情况,低头调整了一下心情。
“……嗯,说起来,倒还有个好事情,今天是个好日子……你们阅兵长脸,将来会被人记住,我这边有本书,也把咱们团的功绩都记下来了,按照那边说的话,这可是千古留名的好事。喏,就是这本书,已经印好了,我是先拿到的,我来看看,关于咱们团的事情……”
毛一山从军服口袋里将渠庆给他的书本拿了出来,在阵前翻了翻,很快地就翻到了。
“呐,在这里,写了好几页呢,虽然咱们的团属于第五师,但这次立的是集体一等功,你们看这上头,写的咱们是第五师尖刀团,雨水溪杀讹里里、后来主攻破剑阁,都是大功。这边写了,团长……副团长李青、古阿六、李船、卓……小卓叫这个名……这副团长这么多……不是显得我这个团长不太地道么……”
先前没有好好看看这本书,此时当场拿出来翻,情况就有些尴尬,一个团长后头跟了五个副团长的名字,理由倒也简单,其中四个都已经牺牲了,甚至叫惯了小卓的那位,大名因为太过生僻,还念不出来。他口中咕哝着,声音渐渐低下来,随后伸手抹了抹鼻子,那书本上不光记录着雨水溪、剑门关的战绩,还有这一路以来诸多惨烈厮杀的记载,只不过当时不停作战,牺牲了的人又被新人补上,来不及细想,此时全都列了出来,才发现原本经过了那么多次的战斗。
“……腹背受敌……击退敌人十三次进攻……二营长徐三儿断后,壮烈……我什么时候往上报过他牺牲的,这孙子偷了老子的大衣,没找回来啊……”
“李青你念给他们听,这中间有几个字老子不认识!”嘟嘟囔囔的毛一山陡然大喊了一声,顶上来的副团长李青便走了过来,拿了书从头开始念,毛一山站在那儿,黑了一张脸,但一众士兵看着他,过得一阵,有人似乎开始交头接耳,有人望着毛一山,看起来竟在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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